第115章 秘杀
柳妙璎正双手托腮，将自己的代入那位倒霉的程姑娘，思索她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就见周围的女宾们纷纷直起身体伸长脖子看着一个方向窃窃私语起来，她们看的正是程熙所在的魏家女眷那一桌。
只见汝阳郡主亲密地挽着她的未婚夫婿裴政岩从主位上走下，缓缓行至魏家女眷那一桌。她居高临下地睥睨众女，逡巡一圈后将不善的目光定在程熙身上。
“程姑娘，知道我为何点名让你来参加我和三表哥的定亲宴么？”汝阳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朗声问道。
“不知。”程熙倒也没辱没魏家十来年的用心教导，不卑不亢地从容答道。
没看到程熙惊慌失措或是沮丧难堪的样子，汝阳郡主略有些失望，脸上染了冷意，沉声说道：“假货就是假货，山鸡就是在玉闺金堂养着，也变不成凤凰。本郡主让你来，就是想让你好好看看，你青梅竹马的岩表哥是如何与本郡主心意相通、恩爱有加的。”
程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一派冷静、淡然，昂首挺胸而立，贵女风华尽显。她回应道：“凤凰有凤凰的好，山鸡有山鸡的妙。无论是山鸡还是凤凰，守住本心，淡泊宁静，就是修行之道。”
见汝阳郡主愈发不愉，程熙接着说道：“我虽与岩表哥议过亲，但最终并未议成，所以，岩表哥与郡主如何，都与熙无关。”
柳妙璎也和其他女宾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台大戏，忍不住想为程熙的应对拍手叫好。相比之下，汝阳郡主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拿出来说，显得她气量狭小，十分跌份儿。
今日是汝阳郡主与裴政岩定亲的正日子，因此她打扮得尤为隆重。一身大红色镶金珠翠的绢丝百花争春百褶裙，头戴百鸟朝凤镶金花冠，耳缀圆润的金镶红宝石耳坠，脚踏描金凤头高底鞋。
她的容貌偏凌厉，在华服贵饰下就更为恣意、张扬，却未能在气势上压倒沉稳大气的程熙。
太子和太子妃只出席当日的晚宴，午宴时并不在场。在座的身份能勉强压制汝阳郡主的，也只有身为她长辈的几位王妃、皇子妃。
二皇子妃范氏在楚贵妃还是一等一的宠妃时就低调得出奇，在楚贵妃失势后更为安静。遇到这样的情况，本应她出来打圆场，但她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一般，仍埋头用膳，显然是不愿出头。
柳妙璎早就得了宋瑄的叮嘱，更加不会冒头蹚浑水。燕王妃叶氏见范、柳二人都不动，她只好出面周旋。她摆着长辈的架子，对汝阳郡主道：“汝阳，你和裴三郎是不是该敬酒了？”
汝阳郡主未能得偿所愿看到程熙吃瘪，甚为不悦，将火气都发泄在好意给她递梯子的燕王妃身上，瞪着叶氏没好气地说道：“这会儿敬什么酒！晚宴才要敬酒呢。”
燕王妃被不识好歹的汝阳郡主气得仰倒，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说道：“是我弄错了，接下来是什么节目？”
汝阳郡主的两位胞妹以及新晋魏八姑娘魏玉桃连哄带劝，总算让这位天之骄女转身回到主位，继续主持午宴。接下来是戏班子上场唱戏，唱的是《龙凤呈祥》、《天女散花》等喜庆热闹的剧目。
当了十多年丫鬟的魏八姑娘魏玉桃，虽然得到了魏三老爷、魏三夫人补偿一般的宠爱，但并未被魏府其他姑娘接纳，毕竟她多年来都是低声下气的婢女，一夕间飞上枝头成了贵女，原先的唯唯诺诺也无法改变。
而且，魏玉桃只勉强认得几个字，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压根无法融入魏家姑娘们的圈子。加上她经历身世的波折后性情变得怯懦中带着愤世嫉俗，稍不如意就怨怪旁人瞧不起她，还喜欢欺辱魏玉熙，让魏家的姑娘们看不过眼，不约而同地将她孤立了。
汝阳郡主当然也瞧不上丫鬟变的魏家八表妹，但她自小就与魏玉熙不对付，恼恨外祖母更疼爱魏玉熙，又因魏玉熙自幼与裴政岩交好，二人还议过亲，她心中耿耿于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汝阳郡主倒不至于将魏玉桃当成朋友，最多就是给了她一些好脸色，释放了一些善意，让被族中姐妹排挤的魏玉桃死心塌地成为她的跟班儿，一起想方设法对付魏玉熙，即程熙。
柳妙璎对京戏不感兴趣，咿咿呀呀的唱腔让她昏昏欲睡。见有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带着婢女离开了宴客厅，她也带着柯瑶离开了，回到船舱午歇。
男宾那边就热闹多了，喝酒、赏歌舞、比赛投壶……宋瑄不好提前离场，和崔啸霆坐在角落里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晚宴比午宴更为奢华，菜品有红烧清江鱼、八珍金丝鱼卷、葱烧海鱼皮、蝴蝶翡翠鲜虾卷、三鲜龙凤球、喜鹊登枝、五香菌菇仔鸽、玉芙蓉紫苏兔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应有尽有，规格堪比御宴。
午间好睡了一个时辰、腹中空空的柳妙璎看着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险些流口水，在同桌女宾惊诧的目光中毫不客气地伸筷夹了一大块嫩生生的鱼肉，然后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美酒配佳肴，定亲宴上自然少不了陈年佳酿。端到女宾席面上的，是樱桃果酒，甜香袭人，入口绵和，后劲十足。柳妙璎还记得自己曾因醉酒出过丑，因而不敢多饮，只浅尝了一小盏。
酒过三巡，汝阳郡主和裴政岩在主位上举杯向宾客敬酒。敬酒结束后不久，汝阳郡主就带着心腹宫女去房内换装，因她身上的头饰繁复而沉重，戴着挺累人的，敬酒已结束，她不必委屈自己继续戴着那头饰。
就在汝阳郡主离席不久，一直安静如鹌鹑的程熙拿着酒盏靠近裴政岩，在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向他举杯说道：“恭喜岩表哥！”说完，她仰头将酒盏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多谢熙表妹。”裴政岩淡淡说着，也一口喝光杯中美酒。
柳妙璎放下碗筷和酒盏，菜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双目放光，紧紧盯着裴政岩和程熙，唯恐错过精彩的情节。
可惜裴、程二人并未继续交流，程熙敬酒、裴政岩饮酒后，程熙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十分自然地与她原先的堂姐妹们交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这就结束了？”没看够戏的柳妙璎自言自语道。
“怎么，王妃娘娘还想看什么桥段？抢亲？未婚夫妻反目？”柯瑶以戏谑的口吻说道。
“没有没有，现在这般风平浪静挺好的，明日就可以回家啦。”柳妙璎笑道。
汝阳郡主换上轻巧些的裙衫和首饰回到宴会厅时，宴席已接近尾声了。
宴会的最后一个节目是穿着玫红纱裙的舞姬表演水袖舞《瑶池仙宴》，飘逸的水袖招展，靓丽的舞姬莲步轻移，伴着曼妙的乐曲，将梦幻华美的天宫盛宴演绎得美轮美奂，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离席时，柳妙璎还有些意犹未尽。她一边感叹舞曲的美妙，一边与柯瑶计划着回船舱后收拾行装。定亲宴已经圆满结束了，明日他们这些宾客终于可以下船回家了。虽然只有两日未见，她还是十分想念小米糕。
在宴会厅外的走廊里，柳妙璎、柯瑶以及其他女宾都看见，裴政岩体贴地扶着饮了不少果酒的汝阳郡主，含笑对她说了些什么，引得她畅快大笑。他将汝阳郡主一路送回到她的房间方才离开。
“裴三郎和郡主好般配！裴三郎对郡主真是体贴入微呀。”一位女宾议论道。
“裴家可不是燕京世家，得了郡主的青眼，那是得了登云梯，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另一位女宾压低声音说道。
柳妙璎听了满耳朵议论回到二层的船舱，直直往卧榻上一摊，叹道：“终于结束啦！”
“是啊，这次宴会没死人，真是万幸。”柯瑶笑着附和道。
“哈哈，你说得对，这说明我和夫君才不是黑白无常呢。”柳妙璎笑道。
三月十七，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柳妙璎正和宋瑄一起收拾一些小物件，就见柯瑶挎着脸敲了敲舱门，说道：“汝阳郡主死了。”
“什么？谁死了？”柳妙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好的风平浪静不死人呢？！
“汝阳郡主被魏玉桃发现死在她的房间里。”柯瑶说着，吐字十分清晰。
“太子传璎璎去验尸？”宋瑄皱眉问道。
“正是。”柯瑶点头道。
“唉，先去验验看再说吧。”柳妙璎无精打采说着，翻出已经和其他行李堆放在一处的验尸工具箱，在宋瑄和柯瑶的陪同下上楼梯到了顶层汝阳郡主的房间。
太子妃听闻噩耗后已经晕过去了，随行的太医和医女正为她诊治、施针。太子满面悲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来岁，用疲惫的声音对柳妙璎说道：“六弟妹，劳烦你去看看汝阳。”
柳妙璎点点头，没有多言，直接踏入汝阳郡主独自一人所居的舱房。
最为令人瞩目的，是此舱房的位置。它建得比顶层其他舱室要高，需要攀爬一个环形的楼梯上去，视野极佳。此舱室应当是船上位置最佳之处，本应给地位最尊贵的太子夫妇住，但他们却给了汝阳郡主，可见对长女之宠爱。
在面积上，此舱房大约有柳妙璎他们那间三个大，且装饰得华贵耀眼。
即便只是暂时的居所，房内也置了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一架绣着燕飞蝶舞的四开屏风将房间分为内室和外室，内室放着红木拔步床，其四角处置着高几，上头摆放着用昂贵的琉璃所制的六角雕花宫灯。
外室则摆了坐榻、矮几以及紫檀木底座的巨大绣屏，坐榻上放着苏缎坐垫，绣着吉祥如意纹路。绣品是被誉为“神技”的双面绣，其上绣着凤舞九天的图案，还点缀着数不清的水晶、翠玉、珊瑚，别致又精巧，将皇族的豪奢之风彰显得淋漓尽致。
汝阳郡主身着纯白的桑蚕丝寝衣，安静地躺在楠木卧榻上，身上还盖着绯红色绣大朵盛放牡丹的仙纹绫薄被。如果忽略她苍白的面容和已经僵硬的身体，看上去就是一幅贵女安睡的图景。
柳妙璎迅速从工具箱中取出两侧缝有长长细带的布巾，将之戴好以掩住口鼻，嘴含姜片，点燃苍术皂角，戴上羊皮手套，从新置办的皮褡裢中取出一把薄刃小刀，开始验尸。
汝阳郡主尸身已出现了尸僵，尸斑呈深红、紫红色，且已经从背部、臀部蔓延至全身各处，以手按压时，尸斑会褪色，这说明，其死亡已经超过了三个时辰，但不超过五个时辰，否则按压时尸斑不会消退。
根据尸僵、尸斑颜色及分布、尸斑按压后能否消退等因素综合判断，汝阳郡主的死亡时间在子时至丑时之间。这个时段，正是船上的宾客熟睡之时。
致命伤是脖颈处的锐器伤，因为创口小而深，出血量不大，凶器刺入口周围有细小的擦伤和挫伤。柳妙璎仔细检查了尸身，发现汝阳郡主身上只有致命伤这一处创伤。
按照常理来说，汝阳郡主被凶手以尖锐的利刃割了喉，应大声呼叫才对。然而并没有，夜里一切如常，她的尸体是被早起的大宫女梅香发现的。
很显然，汝阳郡主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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