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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1章 朝争之第一次立储风波


第1161章  朝争之第一次立储风波

        京华的后院灭火刚刚风平浪静,朝中的派系之争却又再起波澜。

        十月初四,万历天子朱翊钧的万寿节刚过一月,皇帝忽然遣国公徐文璧、朱应桢为正使,大学士申时行、许国为副使,持捧节册,封淑嫔郑氏为德妃,宫人常人常氏为顺妃。

        其中德妃的册文是这样写的:朕观鸡鸣儆戒,思得贤妃,麟趾繁昌,应繇淑女。盖欲佐宣乎内治,亦将茂衍乎宗支。匪嗣徽音,曷孚显命。咨尔淑嫔郑氏,柔嘉玉质,婉嬺兰仪。九御升华,恪守衾稠之度;双环授宠,弥遵图史之规。宜陟崇班,用彰异渥兹。特遣使持节,进封尔为德妃,锡之册命。于戏!四星之象为妃,朕既登贤于峻列,万化之原在德尔。当思义于嘉名,祗服光荣,无忘敬慎,丕荷龙章之贲,永贻燕翼之休。钦哉!

        郑妃闪亮登场!

        此时此刻,全天下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名妃子的册封有什么好重要的。哪怕为了提高这次册封的规格,皇帝甚至破格用上了两位地位最为尊贵的国公,以及文臣之巅的首辅与次辅。

        实际上,根据高务实在大内的消息,皇帝其实一早就打算册封她了,只是碰巧今年爆发了滇缅之战,所以才一拖再拖,最终拖到这个时候。

        不仅如此,高务实甚至还知道皇帝已经私下答应郑妃,等她此时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无论男女,她作为母亲都会再次晋升。

        再次晋升,那其实只有两等。高务实估计皇帝的意思大概是如果生了皇子,就直接晋皇贵妃;如果是皇女,那就晋贵妃。(注:皇贵妃、贵妃,是两个不同的等级。)

        对于郑妃此时肚子里的孩子,高务实倒还不是很担心,因为如果历史的惯性还在维持的话,这一胎生下的应该是皇次女、云和公主朱轩姝。

        在大明朝的后宫,生下皇女的意义与生下皇子的意义相差万里,尤其是排行比较靠前的皇子。

        所以,郑妃现在这一胎对高务实而言还没有多大的威胁,威胁比较大的是后面再接着生的,那才是麻烦,大麻烦。

        不过高务实没料到的是,这次册封不知道是不是让申时行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总之在册封事毕的第三天,申时行上疏了。

        他这次的上疏,正是请立太子!

        申时行举例英宗两岁被立为太子之旧事,认为如今皇后无嫡子诞生,皇长子朱常洛宜立为太子,以示天下之后继有望,庶几官民安心。

        申时行的这次上疏,是没有提前在内阁讨论过的,因此许国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天白天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不过皇帝也没有反应。

        到了晚上,许国便将实学派在京的重要大臣们请到了府上,名义上说是家里菊花开得甚好,邀请大家来赏花——他也是没法,这个时间他家里什么喜事都没有,找个理由也不容易。好在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别人既没工夫关心他,也知道实学大佬们今晚肯定要商议事情,倒是没人拿这茬来说事。

        实学派众人的主要议题就是要不要在这件事上附和申时行,或者说附和心学一派。

        若是寻常事,大家当然不会考虑附和心学一派,但立储显然不是寻常事,这是国本。

        按照不少人的看法,国本当然是越早立越好的,因为人寿由天定,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皇帝现在虽然年轻,但……万一呢?

        这是文臣的习惯性考量,甚至超越派系,以至于实学派内部也更倾向于在这件事上附和申元辅的疏文,请立太子。

        但高务实明确表示了反对,他的理由有三条:其一,皇后还很年轻,随时可能怀孕,倘若现在立下太子,将来皇后又生下皇子,那根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现在的太子难道又要再废黜一次?

        其二呢,则是皇长子目前的身体情况并不算好,这个小小幼童三不五时生个病,一直病恹恹的,到底能不能长成,说句不好听的,那都没准。如果咱们此时也跟着附和,将来万一皇长子不幸夭折,这对天下人心的打击可也不小。

        至于其三,高务实虽未明说,但还是暗示了一番:皇帝并不喜欢皇长子以及其母王恭妃,在皇帝心目中地位最高的是皇后,其次是郑德妃。即便诸位认为皇后目前无子,且有数年未再成孕,但郑德妃肚子里现在是有孩子的——万一是个皇子呢?

        不过,实学派内部对高务实的第三条意见并不认可,大家一致认为即便郑德妃现在这一胎产下皇子,那也是皇次子,既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这太子还是要立皇长子才对,怎么可能跳过皇长子去立皇次子?

        难道就因为皇长子目前身体不好就把他不当人看了吗?这可不行。

        但是大家虽然反对高务实的第三条观点,可是对于前两条,大家还是在意的,尤其是第一条:皇后还年轻,未必将来无子。

        只不过……立储这种事,不跟紧一点的话,万一将来新君真就是这位皇长子了,那可怎么办?

        毕竟皇后今后还会不会生下嫡子,这玩意儿他们几个在这里讨论死了也讨论不出来啊!根本没人说得准好吧!

        许国本来是觉得应该附和一下申时行的,但他现在就很头疼了。他此刻深深地感受到一派首领不好当。

        此前高拱那时候没什么好说,圣眷、地位、资历等等,都是明摆着的,派系内部没人会反对他;后来郭朴在圣眷上差了一点,但他有高务实的支持,也能维持权威;再后来张四维虽然也差了点圣眷,可他既有高务实的支持,自己又有晋党嫡系在手,也能驾驭实学派的大局。

        可是,现在到了他许国成为实学派地位最高的一人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看似风光,但其实屁股底下宛如坐了个火山。

        论资历,另外两位实学派阁老张学颜和吴兑都比他老;论圣眷,天下官员没人能和高务实争锋;论嫡系,呃……高务实手里继承的是高拱、郭朴、张四维三位首辅留下的资源,显然实学派内部认可高务实的程度比认可他许国还要高得多。

        所以现在高务实一反对,风向立刻就变了,基本上没人坚持附和申时行,都表示应该再等等——不是等郑德妃生产,而是等皇后怀孕。

        高务实与皇后之间的友谊,实学派内部几乎没有人知晓,不过许国现在有些怀疑了,他感到高务实似乎已经把宝押在了皇后身上,而这绝不是高务实一贯的风格。

        高务实的风格是什么风格?经常看似很大胆,但其实每一次都很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高务实是不会下注的。

        这就让许国很奇怪了,你凭什么认为皇后就一定还会怀孕?难道皇上晚上去临幸谁,这也是你高求真帮他决定的不成?

        还有,你这样帮着皇后,皇后就算感激你,那也得她真有儿子了才有意义,而且还得这个儿子顺利活到登基。但这都是没准的事,为何要放着一个现成的皇长子不去支持,却寄希望于未知呢?

        总之,他觉得高务实的这个决定很“不高务实”。

        但眼下的局面,他也改变不了,不仅改变不了,还得顺着高务实的意思来,否则他这个次辅就显得没有什么分量了——他必须保证实学派的大部分人和他意见一致,不论这个意见是大部分人附和他,还是他在附和大部分人。

        至少在外人看来,大部分人和他意见一致,就相当于他还掌握着实学派的局面,毕竟他是现在实学派内部朝廷地位最高的那个人。

        万般无奈之下,许国对高务实的意见也表示了支持,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表示,按照大明朝的历史情况来看,这件事就算拖得过一时,也肯定拖不了太久,因为大明除了英宗两岁就被立为太子之外,孝宗也是六岁就成了太子,甚至今上做太子的时候也才八岁。

        换句话说,许国认为这事顶多也就能拖个四年或者最多六年,皇后如果要产子,那也一定得在这之前才好。

        这话倒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毕竟储君不能长期虚悬,尤其是在皇帝有儿子的情况下。迟迟不立储,会让人担心他要效仿他那位修仙入魔的世宗爷爷。

        高务实勉强压住了实学派内部的一次意见分裂,事态的后续发展倒也算是在他的预计之内——申时行第二天得到了皇帝的回复。

        皇帝亲自朱批:皇后正当青春,朕何以立庶子为储?于情于理,俱不妥当。所请不允,无须再议。

        申时行好像也很听劝,皇帝说无须再议,他就真的没有继续上疏了。

        高务实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谁知道次日又出了新问题:潘晟上疏,请立太子。

        潘老爷子这个举动可把高务实搞懵了,虽说老潘是兼着礼部尚书的阁老,在内阁分管的也是礼部这一块,但以他老人家平时的风格,这种事显然不会跟皇帝对着干才对,这次究竟是吃错药了,还是他没仔细看皇帝对申时行的批复?

        果不其然,皇帝对此表现得有些生气。以至于上午奏疏进司礼监,下午朱批就下来了,只有五个字:此事已有旨。

        得,皇帝连道理都懒得重复一遍,直接说已经有旨——你要是没看见就自己去看,少来和朕叽叽歪歪。

        按照过往的情况来看,潘晟这种性格的老油条见到这样的朱批之后,应该会老老实实下来,绝不会继续纠缠。

        然而意外发生了,潘阁老在次日居然再次上疏,依然是请立太子。

        这下皇帝就真的生气了,而且是不加掩饰地生气,回了朱批下来,直接学他祖宗的大白话:朕之前已经说过,立储之事要等皇后诞下嫡子,此事潘先生不必再请。

        这道朱批下来,外廷难得的对潘老爷子出现了不少赞誉之词,大多认为潘老爷子虽然过去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比较靠得住的,比如在这种事关国本的大事上,潘老爷子的立场就很坚定嘛!这可不就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但是更戏剧性的事情又来了,潘老爷子受到了外廷的鼓舞之后变得犹如吃了几斤钙片,骨头一下子硬了起来,翌日居然再次上疏,所请的事项依然是立太子!

        不仅如此,潘老爷子还拿出了阁老们的最后一招:请辞。

        这下子,可真是连高务实都惊呆了。

        一贯“算计过甚”的他都有些想不明白,潘晟老爷子在搞什么名堂?你又不是个无法替代的人物,在内阁里头本身就是个做平衡的,现在对皇帝这么刚,难道是要政治自杀吗?

        莫说高务实,连朱翊钧也被潘晟给闹糊涂了,拿到潘晟的第三封请立储君疏,朱翊钧甚至怀疑潘晟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和嘉靖末期的严嵩似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甚至弄不懂皇帝想表达的意思了。

        但不管潘晟是不是已经糊涂,他的举动都已经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朱翊钧认为自己不能不给个最直接的回应了。

        于是这次朱翊钧没有再做任何解释,朱批之中在照例挽留潘晟为内阁阁臣的前提下,准许潘晟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言下之意就是,朕觉得你现在可能已经老糊涂了,就不要再直接管着一部,留在内阁好好做个泥菩萨也就是了。

        不过出于尊重老臣的态度,朱翊钧还是在朱批中表示请潘晟推荐一位礼部尚书的继任者。当然,他同时也给内阁下达了手谕,让内阁准备一下,会推新一任礼部尚书。

        高务实很想知道潘晟到底在干什么,他想来想去,觉得潘晟是不是发现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估计自己可能干不长了,于是打算在致仕之前捞个好名声?

        不过,这个怀疑到第二天就烟消云散,因为潘晟推荐了徐学谟接任礼部尚书。

        徐学谟又如何?

        嗯,倒也不如何,只不过他是申时行的姻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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