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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毒瘤


绍武朝与前明有七成相同,而另外的三成则是打的补丁。

    中央六部变八部,内阁统管变管部,而地方上通判监察、诉讼,民间则是三老。

    也就是保甲制,换成了三老制。

    为了平衡,也是为了统治需求,故而三老的名额,并不能由中央全部掌控。

    故而,权力最大的乡长,则是由退伍老兵,或者伤残老兵担任,全国三四十万的京营、边军,每年退伍数万人人跟玩似的。

    其就相当于过江龙,代表着朝廷的利益。

    而乡老,则是地方士绅、村长们推荐的,要求德高望重的老人,最低也是个童生或者武童生的资格,代表本土人的利益,调解诉讼不是本地人真的很难。

    他是地头蛇。

    乡警则是知县自主任命,捕盗抓贼,缉拿要犯。

    与知县三年一任不同,三老五年一任,可连两任十年。

    可以说,单纯的一乡,关系极为复杂。

    名义上来说,比起之前的保甲制,三老制权力下放了许多,但实际上却是收紧了。

    因为以前的保甲,基本上都是本土人,而如今乡长的突破,对于地方来说是如鲠在喉。

    自然村的村长,虽然是本村人推举,但却需要三老的认可才成。

    可以说对于地方控制又强了几分。

    三老则又能成为调和剂,在县衙和村落中间调和,不让其失控。

    至于三老手底下的人,自然是白役了,每个乡总有几个没地的大汉。

    “果然,碰到盘蛇,就算是过江龙也得趴着。”

    朱谊汐笑了笑,来到了这小衙门中。

    得知要找乡长,守门的白役撇撇嘴,收到一银毫的钱时,双目带起光彩,然后指着位置道:

    “这位公子,您进对了庙,拜错佛了!”

    “不过,乡长今天不在,你去他家看看吧!”

    说着摇摇头,不再理睬。

    朱谊汐一笑,这乡衙果真有趣,只要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能进,比县衙随意多了。

    但他随后又想,这衙门本来就不算衙门,只是他们随意定下的办公地,方便的是县衙找寻。

    平日里没什么事,族有族规,村有村规,一年没什么大事,最忙乎的莫过于秋收夏收了。

    与后世那种乡公所什么完全不一样。

    找寻了几下,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

    大门破旧,但好歹齐全,灰白色的墙脫了几块灰,露出斑驳的色彩。

    推开门,迎面就是一个水井。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在水井旁提水冲澡。

    两个八九岁孩童在附近玩泥巴,石头,兴致勃勃。

    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木钗围裙妇女,正坐在马扎上洗刷着衣服。

    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

    “咯吱!”

    开门声,立马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人立马慌了,随意擦了擦身体,立马这样一旁的单衣穿起,勉强笑着。

….

    朱谊汐则环顾四周,见着院子破旧,瓦片残落,家具都没几个,虽然看上去齐整,但难免简陋了些。

    “您是武乡长?”

    “我就是。”男人声音洪亮,但却略带一些客气,苦笑道:“这位公子请了。”

    “某虽然是乡长,但却是纸糊的,公子你找错人了。”

    朱谊汐见小孩端来了椅子,一屁股坐下:“我就是来找您的。”

    “只是您好歹是一乡之长,怎么住的如此寒酸?”

    “公子,您就别夸他了,这乡长算个屁!”这时,女人忍不住叉腰道:

    “同样是一省的,就在隔壁府,这里人说的话半听不懂,还不太熟悉,那个乡老就把他当做泥菩萨,什么也不让他插手。”

    “每年十块钱,十石粮,虽然比种地强了些,但有什么用,哪里算是官老爷?”

    乡长、乡老、乡警。

    从九品官衔,年入十块银圆、十石粮草。

    其俸禄不高,这是朝廷和皇帝特意压下来的。

    按照千户一乡原则,小县六七个,大县十来个,三老则三五十人,全国一千六百县,那就是十来万人。

    不降低俸禄,根本就养不了。

    但相比较天天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这点俸禄又很可观了。

    更关键的是手握权力,有地位,这就是农民难以企及的。

    武进顾及脸面,忙呵斥道:“你个女人懂什么,咱如今是官身,别看那地主老财有钱,见着老子也得行礼。”

    “秀才公算什么,哪里比得某?”

    朱谊汐笑了笑。

    武进述说起他的来历。

    他本是镇江人,也是军户出身,当年绍武皇帝入南京城,他索性也就投军,忙忙碌碌二十年,得了十几亩地,得以在什长任上退伍。

    可以说,他明哲保身活了下来,但也与立功无缘。

    “京营四十岁就不要人了,地方上的巡防营四十五岁才去人。”

    武进饶有兴致道:“当时出军的时候,按照我的资历是能够进巡防营担任队正的,管理百八十号人。”

    “我可不想再去当丘八了,还是当官舒坦,乡老再小也是官啊,比之前的保长甲长强多了……”

    说着,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后他又苦恼了抓了抓头发:“老子要是队正,下到地方就能去县衙了,六房书吏也能当人一任,那可是正九品……”

    就像后世那样,军中转任地方,按照惯例是要降阶使用。

    不过在底层却又不同。

    因为队正就是正九品官,总不可能让他们去当六房文书吧,故而基本上按品而分。

    而到了队正以上的武官,退伍后基本上就是养老了,会在地方挂个闲职,如主薄,布政使司参政等。

    毕竟在三十岁就能当爷爷的年纪,四五十退伍完全可以养老,实在没必要当官了。

    而军方的扩张,文官们也是不会不管不顾,当了闲官已经是开恩了。

….

    由于多年来的扫盲运动,以及随军学堂,普通士兵需要粗通五百字,而军官阶级则是两千字。

    当官对于军官们来说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官场。

    武进觉得眼前这说着北京官话的男人很投缘,很是交浅言深了一番:

    “这乡老名声很大,有个叔叔是监生,有个侄子是秀才,在隔壁县担任书吏,就算是知县老爷见了也得给几个面子。”

    “我这个武人,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大智不识的粗人,那些村长不听我的话哦……”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恼万分。

    到了乡里,他几乎是成了印章,只能盖印签字的份,根本就没说话的权力。

    朱谊汐谈笑着,说起了为官之道:“作为三老,向上你要巴结县衙,向下你要安抚百姓。”

    “所以想要获得威望,最要紧的获得支持,尤其是县衙,那乡警可是知县任免的……”

    听到这,武进恍然大悟,立马握起了他手,想要进行结拜。

    朱谊汐忙拒绝,留下两块银圆,就果断离去。

    他回首再看了一眼这宅院,旋即离去。

    坐上马车,朱谊汐叹道:“这三老有利有弊,要是没点本事的,根本就无法驾驭。”

    “可为官之道,总不可能进行培训吧?”

    “不过,控制钱粮,就是控制命脉,控制人心。”

    不过对于三老,他又有了新的思量:

    这点俸禄,着实太少了。

    但它的基数太大,就算是增加一点,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不过就不能从朝廷想办法,只能在地方。

    脑海里思量着,朱谊汐忽然想起来唐宋时期的俸禄。

    基本上那时候的官员们,俸禄有三个来源,一是官俸,二是公廨钱,三则是官田。

    官俸不用解释,公廨钱就是财政盈余,让当官的去放贷,高利贷赚的钱给官员。

    这肯定是不行的。

    当官的堂而皇之拿着财政收入去放贷,简直是荒唐至极。

    所以只能采用官田制。

    将一定比例的官田划归官员,佃户们缴纳的租金,就是他们的额外收入。

    这倒是可行。

    在开国初期,地方上是存在着大量的荒田的,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进行开垦,二是因为官方不允许。

    因为有时候是官田是重要的财政收入,属于小金库。

    但朱谊汐可以肯定,这些官田一定会被士绅吞并,最后只能成为纸面上的数据。

    要知道在明初洪武年间,像是苏州太湖一带,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官田。

    而官田缴纳是租子,是一定会比赋税高的。

    大量的士绅鲸吞官田成私田,但名义上却属于官田,那么赋税就按照租子来定。

    换句话来说,江南地区的赋税重其实是个假命题,因为这不叫赋税,叫做租子。

    然后他们就嫌弃赋税太重,就开始拖欠赋税了。

….

    “与其让这些土地被他人兼并,还不如化归为其食田,改善三老的生活。”

    这般,他心中有了定计。

    乡长食利百亩官田、乡老、乡警得食八十亩,而这则部分的收入则由乡长主持。

    不仅改善了他们的俸禄,而且还对乡长是一种助推。

    可谓是一举两得。

    朱谊汐心中甚喜。

    忽然,耳边又传来了一声声的哭泣。

    “他娘的,出过宫怎么那么多事?”

    他掀起车帘一看,男女老少哭着丧,可谓凄惨至极,而且极为狼狈,附近还有许多衙役在盯着。

    他倒霉的就撞见了。

    “问一下是何事,竟然哭得如此凄惨!”

    众所周知,长江通数省,来往的船只数以万计,虽有大船,但却都是中小船,这也就意味着江面多盗。

    江面多盗,捉盗贼要靠捕快,所以盗贼一多,捕快也多,大县列名‘隶籍’的,竟有上千人之多。

    其实,正如俗语所说的‘捕快贼出身’,白天坐在班房里的捕快,正就是黑夜里明火执仗的强盗。

    全应天府最有名的一个捕快,就是上元县的胡体安,他就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大强盗。

    自己当然不出手,也不在本地做案,是指派徒子徒孙劫人于数百里外。由于手段狡猾,而且声气广通,所以很少出事。

    如果案子闹得太大,追得太急,胡体安还有最后一着:以重金买出贫民来‘顶凶’。

    有一次胡常德的党羽,在安徽太平府抢了一个姓赵的布商,此人是当地巨富,被劫以后,照例报案,也照例不会有何结果。

    于是姓赵的自己雇人在私下侦查,查出来是胡常德主谋指使。

    这下,胡常德恼羞成怒,立马就指使起手下的青皮们去其家,在街面上硬生生的将其殴打致死。

    尔后,胡常德伪造欠条言语其欠债不还,故而殴打,以至于几个青皮只是打板子,流放南洋。

    这下,赵家可恼了。

    可是商人不与官斗,尤其是吏院,破家是没商量。

    这下就把赵家的生意抢了七七八八,显然是要断了其活路。

    至于为何不管?

    那娇滴滴的妇人道:“奴家知晓,这胡常德有个姐夫,是绍兴师爷,给常州知府当师爷……”

    “小小的师爷,竟然有这般本事?”

    朱谊汐惊了。

    他还以为有什么大背景,不曾想只是区区的师爷,这可不是官身。

    “让锦衣卫去照顾一下!”

    皇帝板着脸吩咐,回到了南京皇宫中。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楚玉忙过来,解释由来。

    原来,浙江读书人众多,绍兴人又更多,所以通称‘绍兴师爷‘,尤其是刑名,精于律例以外,并有师承秘传的心法,一案入手,先定宗旨。

    清乾隆时,纪晓岚戏称此辈为‘四救先生’,四救中最重要的一救是:‘救生不救死’。说起来是体上天好生之德,多积阴功为儿孙造福。

    其实,‘救死’则无非昭雪冤抑,虽可扬名,不见得有实惠,救生则犯人家属,必然尽力所及,花钱买命。如果遇到富家子杀人的命案,若能设法开脱,那就予取予求,吃着不尽了。

    当然,这非上下联手不可。

    因此,幕友贵乎广通声气,自成系统,不然有天大的本事亦行不通。

    由此就跟戏剧一样有了师承,学刑名的便拜臬司衙门的刑名老夫子为师,每年束脩数成为孝敬。

    这样经过一两年,出而应聘,则从州县到省,整个办案程序,无不了然。

    上有臬司照料,下有同门串气,中有乡友通风,可谓是无往不利。

    区区一师爷,才得以操控刑狱。

    所以这也造就了绍兴人更乐意为幕僚的缘故,只要一任臬司,那就是羽翼满布,坐享其成,可致巨富。

    当官的还有官场起伏,师爷则是天天赚钱。

    “师爷,竟成毒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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