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祖孙隔阂
寿康宫殿内寂阒无声,唯案台上的太湖石香炉升腾起缕缕白烟,幽香四溢,馥郁沁心。
裴太后倚在白玉软榻上,年轻时的张扬和瑰丽已尽数褪去,如今通身都是上位者的威严和凛然。
世人皆知,孝文帝是踩着亲兄长庆王的骨血上位的,甚至于登基后仍不改暴戾本性。登基后第一年,孝文帝曾在宴会上醉酒,拔剑欲杀侍奉的太监,此事传到寿康宫,裴太后勃然大怒,逼孝文帝写下罪己诏。此事之后,孝文帝竟收起了残酷手段,改行仁政。到了如今,竟有了仁孝之名。
即使裴太后已不似当年那般过问政事,但仍无人敢轻视这位太后的手腕。
裴太后搁下袁尚宫送来的账簿,眯眼叹道:“果真是人老了,如今就看一两个时辰的账簿,眼睛便酸得厉害。”
陆文修眼观鼻鼻观心,忙起身多添了一根金莲宫烛,笑道:“太后这是哪里的话?您的精气神,便是比起那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也是不差的。只是您事事亲力亲为,还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骨。”
裴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倒是不想管,可惜都是些不中用的。”
陆文修不敢随意搭腔,只好持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替裴太后扇风。
如今中宫皇后性子太软,虽素有贤名,却失了手腕。贤妃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多过问,明哲保身。淑妃倒是爱管事,可偏偏擅权妄为,手段狠辣。宫中局势如此,即使裴太后有意放权,还是得靠她坐镇后宫,平衡各方势力。
窗棂漏进的天光已被殿中烛火彻底覆盖,裴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陆文修禀道,“可要再派人去景安宫催催七殿下?”
“催了也是无用。”裴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捡起手边的账簿看了起来。
陆文修只得作罢。
又静了半盏茶的功夫,裴太后终是忍不住用护甲敲了桌案,显然有些不耐。
陆文修捏了把冷汗,只能时不时地往屋门口瞧着盼着,直到沉寂的屋中再度响起人声,她的心才落到地面。
“来迟了,还请皇祖母恕罪。”
殿中的紫云屏后走出一个年轻人。
紫云屏绣着一对金色凤凰,展翅欲飞,大气磅礴,摆在华贵万分的寿康宫中,可谓相得益彰。而那年轻人容貌昳丽,竟将那盏屏风衬得黯然失色。
他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朝裴太后行了个虚礼,便兀自寻了个圈椅坐下。嘴上说着恕罪,脸上却是毫不知罪。
陆文修笑着将备下的茶奉了过去:“七殿下可算来了。沧州那边新到的猴魁,您尝尝这茶,可还合胃口?”
“多谢陆姑姑。”沈聿宁颌首接过,用茶盖刮了刮茶汤上的浮末,这才懒洋洋地看向裴太后:“皇祖母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裴太后佯怒道:“没事便不能召你来说说话?”
“您可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沈聿宁不紧不慢地回敬。
明明态度不甚恭敬,却教人生不起气来。
“罢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今日皇帝跟哀家提起了你们兄弟几人的婚事。”裴太后轻咳一声,见沈聿宁丝毫不搭腔,又继续道,“早两年,皇帝每每提起此事,哀家都是挡回去的。可现下,你们年纪不小,也该操心成家的事了,尤其是你。”
老四和老五自不必说,贤妃和淑妃都在暗中操持着,拖到如今,不过是时机还未成熟。老六平日里是不缺红颜知己的,妾室也纳了一屋子。唯有沈聿宁,没有母妃操持婚事,自己也从不在男女之事上用心。
沈聿宁的婚事已拖成了裴太后的心病。
陆文修也明白这点。
她也是看着沈聿宁长大的。
七殿下小时候便不受管束,自由恣意,在皇宫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偏他天资聪颖,文韬武略,骑射诗书样样都拔得头筹,就连国子监里的那些老顽固,对他也是又爱又恨。
自青州归来后,七殿下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可心肠也冷了。有时脸色一沉,就连裴太后都不敢多说什么。
<div class="contentadv"> 这样的性子,若没有一位皇子妃看顾着,莫说裴太后,就连她都放心不下。
见气氛胶着,陆文修适当在一旁帮腔:“陛下今日来,说是替殿下瞧上了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徐大人的千金徐有清。奴婢听闻,徐姑娘年方十六,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性格也是温婉大方,端方规矩,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殿下何必急着拒绝陛下的好意?”
沈聿宁嗤笑一声:“整整二十年,皇帝都不曾操心过我的事,如今却操心起来了。”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陆文修听得心神剧震,下意识睨了一眼裴太后的脸色。
裴太后却没生气,只是神色淡淡道:“哀家知道,你不喜欢旁人过问你的事。”顿了顿,又道:“徐家手握实权,徐有清又是徐献唯一的女儿。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哀家都明白,他无非是想寻门好亲事补偿你。虽说皇帝有时候糊涂了点,可这件事,哀家觉得未尝不可。”
裴太后今日之所以没有驳回孝文帝的意思,也是为着此事。若沈聿宁能娶徐氏女,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便是太子的位置,也能够一够了。
这么多年,裴太后对沈聿宁有愧疚,有疼爱,到了如今,还有对幼雏长成雄鹰的忌惮。可无论如何,沈聿宁都是她最骄傲的皇孙,也是她眼中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选。
沈聿宁却道:“太后这是如法炮制,想将我的婚事也变成一桩交易?”
他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这话说得仿佛在玩笑一般,却如当胸一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裴太后。那张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竟罕见地露出几分凄怆。
“你这是还记恨哀家当年将谨云指给皇帝的事?”裴太后嗓子发紧。
谨云,是敬贵妃的名讳。敬贵妃当年和孝文帝情深是真,可这桩婚事能如此顺利,也有裴太后推波助澜之故。因为宁谨云是右相宁远华独女。
“前尘往事,早已忘了。”沈聿宁淡道,“另外,我不打算娶妻。景安宫还有事,孙儿先告辞了。”
他直起身子,转身便走。
裴太后忍无可忍,终是低声喝道:“慢着——若哀家做主将霍家那丫头指给你呢?你还是这样坚决吗?”
陆文修闻言,脸色难掩震惊。
太后娘娘嘴里的霍家丫头,是那次在宝檀寺舍身救下太后的宁国公之女霍祈?怎么从来没听太后提起此事?若如此,此事也太过悚然。
片刻的凝滞后,沈聿宁道:“一样。”
他头也不回,背影坚决至此,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他的意志。
裴太后被堵得胸口发闷,等反应过来,殿里哪里还能寻到沈聿宁的踪影?
陆文修见裴太后难得起了几分气性,忙劝道:“太后,殿下如今还年轻,以后定能明白您的苦心。再说了,殿下生的龙章凤姿,何愁找不到好的?”
裴太后抿了口茶,压住心头郁气,摇头道:“便是能找到好的,也得他愿意才行。这么多年,你何曾见他对什么人起过心思?”
“太后方才不是提起霍姑娘?”陆文修小心翼翼地替裴太后捶着腿。
裴太后脸色再度变得冷硬,上一刻的软弱尽数消失:“是个好的,但和他不合适。”
陆文修勉强笑道:“那太后在七殿下面前提起……是为何?”
“哀家原以为他对那丫头起了心思,故意试探几番。如今看来,当是哀家想岔了。”裴太后双眼微阖,支着额头假寐,“霍祈那丫头聪明,可心思太重,小七也是如此。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一起过日子?”
裴太后没说的是,宁国公府说起来还是清贵的簪缨世族,人人称颂。可霍如海得罪了太多人,这些年又远离权力中心,手中的实权远比不了徐家,很难与镇远侯府的势力抗衡。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文修也有了思量。
她揉着裴太后的肩道:“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几位殿下都是有主见的,您若是一手包办了,他们也未必欢喜。不如届时寻个空闲的时间办个赏荷宴,请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带着小姐们进宫相看?说不准七殿下碰上徐姑娘,一来二去,还真能看到眼里去。”
裴太后沉思片刻,道:“这倒是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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