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工体门外
1985年1月5日,又是新的生肖版票上市时间。
今年的生肖是牛。
鉴于生肖票的市场反应一年比一年好,出一张火一张,尤其是去年鼠票上市时火爆非常。
所以这一次,国家邮政部门把牛票的发行量一举增加到了鼠票的五倍,为一亿两千七百五十余万枚。
这不但对比过去的生肖票几百万枚,一两千万枚来说, 绝对是个“天量”。
而且也再度大大超过了原有历史牛票的发行量,比之足足多出了三千万枚。
要知道,原有历史中,牛票的发行量虽然也是比鼠票骤增。
但发行量仍然没有过亿,只有九千多万枚。
由此可见,宁卫民做市的行为,在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同样的, 这次负责销售的集邮总公司也吸取了去年的经验。
不但打上市第一天起,就直接选择了“练摊”的方式, 把牛年生肖票的销售地点定在了工人体育场。
而且对于销售现场还采取了限定路线的做法,只开工人体育场的两个门。
安保方面也增派了人手,专门负责秩序和指引路线的工作人员,就多达一百五十人。
甚至集邮总公司还提前公安部门打好了招呼,派来了八十名警力协助支援。
那不用说,这一天工体还没开门,大批集邮爱好者就集结在工体的门外。
两个门都是一样的情况,哪怕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下,一米宽的队伍还是排出去足足两公里开外。
目测至少三万人,可谓空前的大场面。
凭势头就知道,今年排队买生肖票的人要比去年多出不少呢。
当然,除了集邮爱好者来了,京城里有点名气的邮票贩子和邮市上的大户,也几乎全来了, 这個群体的数量拜邮市行情红火所赐,同样是去年的一倍。
很可能今天集邮总公司门口的马路市场能因此清冷一半。
像邮市上曾经的“五眼联盟”, 除了不知所踪的林小芬之外, 其他人都约着一起来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各自形象和心态。
大帅穿得是今年正流行的登山服。
米黄色的,款式很新,时髦极了。
但因为腈纶棉的,不怎么保暖。
这让这小子在零下三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住脚的左右横跳。
眼望人头攒动的工体大门,他满腹牢骚,嘴里哆哆嗦嗦的念叨。
“妈的,怎么还不开门放人啊。快给老子冻挺了。这边儿也邪门了,就没个饭馆是兼卖早点的。否则咱们也能找个地方先暖和暖和啊。”
跟着就骂他身后的俩跟班儿。
“我说,你们俩真把这周边都溜过了吗?就找不着一个能进去坐坐的地方?”
“哎哎,别拿手下撒气嘛。”
哈德门属于实惠派。
今天穿着个深蓝色的棉大衣,脑袋戴着个剪绒羊毛能护着耳朵的帽子,脚踩一双五眼黑色大棉窝。
虽然看着就跟卸货的“苦大累”似的。
但这身行头抗风啊。
他手一揣塞棉袖筒里,不比手套差劲。
棉大衣下面还能护着点腿脚,真不大冷。
除了棉窝的底儿薄点,有点冻后脚跟,其他的没毛病了。
所以他看着可比大帅“温暖”多了。
“说实话,就是真有地方能坐,也轮不着你啊。没看嘛, 今儿来多少人,别人不说,咱市场上常见着的,这不都冻着呢。”
“你再看那俩摊煎饼的,嘿,今儿是真逮着了。聪明,知道来这儿干买卖。卖五毛一份,都排了好几十口子。最多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准卖光走人。”
“踏实等着吧,我让那个几个兄弟已经过去排队了。咱今儿,只要能混上一个热煎饼吃,就已经比旁人强多了。”
哈德门的话忒实在,数落得大帅没话说了。
弄得王姐也跟着挤兑人。
“你可真是的,怎么比女的还麻烦。谁不冷啊?我也冷。可别忘了,今儿咱是来干什么的。冻会儿怎么了?只要能有收获,就不冤枉。”
确实,别看一身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挺臃肿,也不知道里头加了几件毛衣秋衣,可照样冻得直吸溜鼻涕。
跟着她后面还有大实话呢。
“头一阵倒是天儿好,从国庆到11月中,天儿就没怎么冷。可邮市的两次大跌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啊。尤其是牡丹亭小型张,真是险象环生!哎,原本能挣个十五、二十万的。谁想最后,怎么涨起来的,又怎么跌回去了。我能跑出来,凑合保本就不错了。合着我是用网兜装小米儿,白费劲!”
说到这儿,她又看了一眼殷悦。
“还是咱‘银花’妹妹玩儿得好。就跟会算命似的,及时脱身不说,还就吃生肖票,一门儿灵啊。果然这生肖票跌完了又涨起来了,老鼠居然都破纪录,到八十一版了。还是生肖票最可靠。我呀,眼下就指望这牛票能赚一把啦。大妹妹,你说这牛票也能跟鼠票似的吗?一年也能涨到八十一版?”
“肯定不能啊。”大帅这下得着理了,抢在殷悦之前,他回怼王姐。
“姐姐,你想什么呢?牛票发行量都一亿多了。是鼠票的五倍。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既然发行量大了。哪儿有这么大馅饼儿可吃啊?我看啊,国家此举就是为了平抑邮票的价格。这牛年的生肖票八十除个五,就差不多了。”
“啊?就这么点儿卤啊。”王姐登时失望至极,跟着一个白眼儿横楞他,“那伱还来凑这热闹干嘛。真是……”
“还这么点儿?十六块呢,姐姐,你还想怎么着?”
大帅也跟看着怪物似的看着王姐,“我看你真是炒牡丹亭都快炒疯了。这生肖票可不是小型张,就是小型张也没有跟牡丹亭似的那么疯长的。一年能有一倍半的利,就不错了。”
可王姐却跟着撇撇嘴,很不屑的说,“去去,懒得理你,你那明清扇面,头段时间还赔了呢。论技术,你不如我。要听你的还行?我不得赔姥姥家去!我就信我大妹妹的……”
眼瞅着王姐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就连刚吃了瘪子的大帅和一边看热闹的哈德门,也都关切的把眼神挪到了自己身上。
不言不语了老半天的殷悦不好意思再保持沉默了。
“我觉得吧,牛票发行量确实是个问题。恐怕大家都在担心这事儿。要不大家也不会含糊,今年到底该多少钱收整版票的是事儿啊。所以哪,多半儿和去年不一样,没人肯十块收的……”
“哎!这话对路!”说到正经问题上了,大帅也不当街跳那踩不上点的踢踏舞了。
他洋洋得意跟着脸色失落的王姐穷显摆。
“谁也不傻,这么大的发行量,十块收。卖谁去啊?你们没看今年那黑皇冠都没来吗?足以证明这不是什么大肉。我过来的那会儿,听路边就有几个脸生的同行合计呢。说今儿要是没黑皇冠的影子,他们也就加一块钱收……”
可惜,话没说完,殷悦就又反驳上了。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市场上的人气儿。你们没看今天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嘛。我听有人说,比去年还要人多呢。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奔牛票来的嘛。这就是大家一直看好的信心啊。”
“我觉着吧,物以稀为贵没错,可这个概念其实是相对的,不能简单的做算术。想想看,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在抢。有鼠票那么大的涨幅摆着呢,谁今年不想整版整版的留牛票在手里啊?如果大家都要留手里几版,那市场上能买到的货就少了。”
“所以我认为,牛年生肖票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十六块太低,八十块太高,应该这个区间之内吧。我倾向这个幅度再除以二,看高到五十五块,或者六十块吧。”
这下王姐乐了,不顾手冷的直拍巴掌。
“哈哈,这话我爱听。高手就是高手,考虑的真全面。不像某些人,纯粹是刘宝瑞相声里的假行家。”
跟着乐呵呵冲着大帅和哈德门挑衅,“哎,你们谁不服,再跟咱大妹妹辩辩呀。”
“佩服佩服。不敢不敢。”
大帅知道这主要是针对自己,赶紧拱手认怂。
但随后他举一反三,又有点发愁的担心上了。“那要这么说,今年的邮票未必有去年那么好收呢……”
哈德门也点头,“加一块是少了点。我看最少八块收一版,要不就得八块五……”
“我倒愿意出十块钱收……”
殷悦这时接了一句。
但就这顺理成章的一句,却有着定身法一样的效果,让仨人都愣怔了。
“不是,姐们儿,你这样……不好吧……”
大帅率先反对,他以为殷悦要独立于外,私自行动。
王姐紧跟着也不干了。
“大妹妹,这怎么话说的。咱不是统一行动嘛……”
哈德门比他们都沉得住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金花不在了,你这银花就真是一枝独秀了。怎么?难道这里面还什么事儿是我们不知道的?冲着咱们交情,也得给我们点化点化……”
殷悦赶紧摇头摆手。“没有没有,你们都误会了。我呀,是不想在这儿干耗,耽误工夫。”
“你看你们,每个人都有帮手,我就一个人来的。待会我怎么跟你们一起掺和啊?你们收十张,我收一张啊。就是冻一天,估计我也收不了多少啊。”
“何况我今儿下午还得上班呢。多花点钱我倒是不怕,干脆买个省事得了。反正都得涨,我不过多拿手里一阵罢了。”
“我肯定不会坏规矩,让大家难做的。这样行不行?你们多少钱收的我不管,愿意十块让给我,我就从你们手里拿。”
“你们要不愿意呢,我去问别人也一样。反正同行都在呢,我就要一千版,应该不难吧。我都想好了,哪怕收不够数儿,最晚到十点半,我也走人了。”
这话一说,误会澄清,仨人立马又是满面堆笑了。
谁也不傻,现场过手,等于白拿的钱谁不要?
最起码一千五百块的利啊。
哪怕三人平均一分,也够他们一干手下,将近一个月抽烟喝酒外加胡吃海塞的挑费了。
大帅当场一拍巴掌,“嗨,就这事儿啊,容易。我收上来,不论多少。先紧着你的不结了?小意思。”
王姐则笑眯眯的揽过殷悦的胳膊,好像就跟她的亲姐姐似的。
“哟,大妹妹,又说见外的话了不是?咱们之间谁跟谁啊?哪儿能让你空手白来一趟啊。你还用找外人?放心,这事儿我们几个妥妥就给你办了。”
这时候,哈德门的仨手下也把煎饼买回来了,正好让哈德门拿过来给献殷勤。
“来来,大家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一会儿才有精神头开练啊。”
别看说是这么说,可哈德门拿出来的第一套就先递给了殷悦。
“姐们儿,今天你是我们大家伙的东家,你先来。”
可惜殷悦却没接,只是谢了一声,自称她已经吃过了早点。
哈德门倒也有急智,又说天冷,让殷悦拿着捂手也不错。
没想到殷悦伸出带着羊皮手套的手晃了晃,那意思是没必要,也不方便。
跟着她说让大家慢慢吃着,自己去另外一个门儿转悠一圈,打听打听同行的动向。
然后拉起脖子上的红围巾护住了嘴,就走人了。
配着红色的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和一双高腰的皮靴子,那叫一个飒。
就这样,等人一走,这礼让煎饼的事儿,就惹来了王姐和大帅的一通笑话啊。
不是为别的,俩人多少都看出了哈德门有点别样的心思了。
一个说,“哥们儿,靠这煎饼果子可吃不着天鹅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天鹅是不吃葱花儿,酱豆腐的。人家嫌味儿。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我谈过一个姑娘就是文工团跳舞的,还有一个……啊对,少年宫的音乐老师,全都这毛病。别说不吃煎饼了,什么炒肝,灌肠,羊肉卤的豆腐脑都不吃。还有你这打扮,也不行啊,你跟人家肩并肩一站,还真就是一个伙计,一个东家。最起码,你也得跟我似的……”
“拉倒吧,你也不行。”
没想到王姐横叉一杆子,耍的是无差别打击。
“大帅,不是大姐说你,别看你小子勾的年轻姑娘有一手。这朵银花你可拿不下。别的不说,人家就跟凡花俗草不一样。她可是银子打的。有谁能跟她比啊,这么年轻就赚这么多钱。我打赌,她手里应该至少十五万了。人家这吃的穿的,全见过。就她那红色羽绒服,伊利兰,京城名牌,二百块一件呢。所以说,人家要模样有模样,要脑子有脑子,要见识有见识,要票子有票子,说实话。我都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这丫头。你要换成那金花,倒有可能成功。那林什么芬的眼光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兴许能上你的当……”
还别看哈德门挨了半天挤兑,可一直笑呵呵的不言语,只是眼神的闪烁里藏着一些东西。
如果不仔细看,似乎倒能看出有点什么。
可要一认真端详,又似乎什么都没了。
直到听王姐提及了林小芬,他才忍不住问了一嘴。
“王姐,哎,你知道这金花去哪儿了吗?这人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我问殷悦,她说是去外地工作。我怎么觉着有点问题啊。”
王姐倒是心直口快,怎么想就怎么说。
“那可不,要依我说啊,弄不好去工作是假,东北炒君子兰是真。那丫头不是跟殷悦闹掰了嘛,这次应该是赔惨了,难道不想捞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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