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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叹失鹿番侃北投


  却说番侃问殷敢,曹幹已得定陶,耿艾、刘孔等皆降服,殷敢对此怎么看。殷敢怔了怔,说道:“我怎么看?番公此问何意?”番侃抚摸着胡须,望着北边定陶郡的方向,说道:“耿艾族为巨鹿耿氏,系冀州之名族也,刘孔亦簪缨之后,其家也是州郡右姓,他两人却竟俱降曹幹,……这曹幹或有不寻常之处?”殷敢说道:“番公,曹幹咱们是知道的啊,左右不过一个乡农出身的贼渠率罢了,要论身世,他还不如刘昱,能有什么不寻常?”番侃摇了摇头,说道:“不然,子正,曹幹出身虽比刘贼低微,但我看曹幹要比刘贼强。一则,曹幹比刘贼知兵,他与刘贼共犯我郡时,刘贼数败於我,曹幹却连战连胜,尤其奇袭昌邑,足可见其胆识;二则,曹幹在任城、橐县等地所施之政,近来我等渐颇有闻,我察其举政,此人亦有施政之能,颇能收揽民心。子正啊,曹幹绝非是个寻常之士啊!”——先是疑问的语气,问殷敢曹幹是否有不寻常之处,继而肯定的语气,说曹幹不是个“寻常之士”,特别这个“士”字用的有玄机,不用“之人”、“之徒”,偏偏用个“之士”,“士”是随便谁都可以配用为称的么?殷敢也不是傻子,番侃话里未尽的意思,他听到此处,已是听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睛,诧异地说道:“番公,我听你话意,你莫不是?”番侃问道:“我莫不是什么?”殷敢说道:“你莫不是起了亦往附曹幹之心?”番侃摸着胡须,转回头来,重新看向西边,视线越过前边的野树、溪流、田野,远远望着西边天空上的那一轮西沉的红日,眺望了许久,他喟然叹道:“子正!我虽满怀忠君之心,奈何时势已然易矣!”殷敢问道:“番公此话怎讲?何谓时势变易?”番侃说道:“子正,我且问你,曹幹与刘贼是何时入犯我郡的?”殷敢答道:“不到两个月前。”番侃说道:“对呀!短短的一两个月而已,不仅我郡失陷,现如今定陶郡亦已为曹幹所得,睢阳一下,陈定也已是不保,将为刘贼得矣。两个月间,三郡失陷!更重要的是,响应曹幹、刘贼的何止只有三郡贼寇,且还有刘永这样的前汉宗室之后、有耿艾和刘孔这样的海内望族子弟,子正,大新的天下只怕是守不住了!此殆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矣。”

  殷敢和其余的那两三个从者,随着番侃的视线,也都望向西边的夕阳。

  诸人沉默了会儿。那两三个从者或是番侃的小奴,或是殷敢的亲兵,他们当然肯定是也各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但因地位低下之故,没人开口说话。好像空气凝滞了似的半晌沉默过后,终究还是殷敢开口,他说道:“番公,那你现下是何心意?”番侃没有立即回答,眺望着夕阳,他又看了稍顷,似是最终下了决心的样子,他说道:“陈留郡,咱们不必再去了。昨天在路上时,咱们不是听说了么?曹幹围攻定陶县时,陈留大尹为保存他的实力,把他的援兵召了回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都不能懂么?其亦非可投从之明主也!咱就算是投到了陈留,早晚也还是逃命一途。子正,你我去定陶郡吧!”殷敢说道:“去定陶郡?”番侃说道:“去定陶郡,投曹幹!”殷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没说。番侃问道:“子正,你不愿意?”殷敢很佩服番侃,但说实话,他对番侃的这个决定,的确是有点不太能接受。他迟疑了下,说道:“番公,不管怎么说,曹幹他是贼啊!”番侃说道:“如我适才所言,今大新之江山,或已不可挽救,则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亦然矣。逐鹿鼎革,无非成王败寇,事若不成,自然是贼;事若能成,便称孤道寡!设如前汉高皇帝藏身於山泽间时,贼耶?帝耶?”殷敢说道:“即便如此,番公,你我在抵抗曹幹和刘贼入寇我郡时,下手不留情,可着实是杀了不少刘贼的部曲啊!那个数被番公所败的刘英,闻之且还是刘贼的族弟,是刘贼的信爱之人;又那个被咱们击败杀掉的成通,刘贼帐下有名之贼渠率也。你我与刘贼是结下了深仇大恨的啊!番公,这如何可投曹幹?”番侃说道:“刘贼是刘贼,曹幹是曹幹。”殷敢说道:“恐怕不能这么说吧?番公,曹幹是刘贼帐下的一部啊!”番侃摇头说道:“名义上的一部而已。曹幹与刘贼早是名为一部,实同两部。於今曹幹得了定陶郡,实力与刘贼已不相上下,我若料之不差,曹幹必然更将会是独为一部矣。你我与曹幹并无仇怨,往投之,无妨也。”殷敢还有疑虑,说道:“番公,你我败军之身,连部曲你我现都没了,只咱两人,孤身往投,曹幹会肯收容你我,重用你我么?他若不肯收容,不肯重用?”番侃说道:“冯达、阮原之徒,曹幹尚皆重用,况乎你我?子正,你我而下固是无有部曲,然我腹中自有十万雄兵,你之一矛,可当三千精卒。以曹幹传之在外的仁厚爱士之名,咱俩到其帐下以后,我料你我定能得到重用!”殷敢仍是担心,说道:“番公,刘贼说到底,名义上还是曹幹的部率,万一刘贼听到咱俩投到曹幹帐下,他向曹幹索要咱俩,曹幹不会反手就把咱俩卖掉吧?”

  却殷敢此忧,是常人之忧,但番侃对此并无担忧。

  他甚至笑了一笑,说道:“子正,你之此忧定然不会出现。”殷敢问道:“番公,为何有这么大的把握?”番侃说道:“两个缘故。子正,只要你我能够让曹幹了解到你我的才干,莫说一个刘贼,便是十个刘贼索要,我相信曹幹也断然不会把你我交出去的,此缘故之一;你我主动往投,而曹幹若反是将你我交给刘贼,使你我丧命,则以后谁还会再敢往投曹幹?观曹幹行事,其人有英雄之质,对这一点他不可能不会看不到,此缘故之二。”细想了一下,番侃言之在理,殷敢遂疑虑稍散,疑虑虽稍散,要不要投曹幹?少不了的,他还是犹豫。这是大事啊,尽管县城丢了、接连兵败,好歹他殷敢现还是朝廷命官,而一旦投了曹幹,可就从朝廷命官变成“贼寇”了!番侃知他在犹豫的是甚么,乃与他说道:“子正,如我之言,新鹿已失,天命如此,人力难挽。陈王其人,虽不足成事,然其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不为错!你我自诩豪杰,当能识辨时务,与其再往陈留,仍是落败逃遁,你我失城之罪,终究不能得以功赎之,何不索性放手一搏?便从曹幹,说不得日后博个泼天的富贵?”殷敢下了决心,说道:“罢了!就从番公之议!敢愿从番公往投曹幹!”番侃大喜。

  两人议定,不多停留,便带着那两三个从者,折换道路,不再西去,改往北行,投曹幹去者。

  北上百余里,这日到了定陶县城的城郊。番侃、殷敢观之,入目所见,哪里像是个才被“贼寇”打下的地方?田中有很多乡农正在劳作,并有或是胳膊上缠着红布、或是脖子上带着红领巾的青壮汉子散於乡农中,给乡农们帮忙干活,——来定陶县城的路上,番侃、殷敢已经知了,曹幹刚在他的军中实行了一条军政,即是凡其部曲,普通战士各以红布裹臂,各级军吏则脖带红领巾,以区别刘昱和其它各部的义军,很显然了,这些在田间帮忙干活的青壮汉子都是曹幹部的部曲。两边田野间,通往定陶县城北门的官道上,来往着不少附近乡中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弱,无论男女老弱,都没有惊慌之色,行走从容,与没打仗时候毫无不同。再往前行,快到护城河边上时,城郊的野市正好今天开市,热热闹闹的,人头簇拥,一个老者,肩膀上扛着跟竹竿,竿下吊着一块肉,他手中提着一壶酒,悠悠然的从番侃、殷敢等人旁边经过。番侃上前,向这位老者行了个礼,说道:“敢请老翁暂止,在下有礼。”这老者顿下脚步,打量番侃、殷敢等,说道:“外乡人么?”番侃说的是官话,一听就不是本地人。闻得老者此问,番侃报出了他的籍贯,说道:“不敢相瞒老翁,我等是扬州人,投亲而来。”老者说道:“哦,扬州人啊,离得可不远。”笑道,“你们这投亲,可真是投了个好时候啊。”番侃问道:“老翁这话怎讲?”老者说道:“兵荒马乱的,你们路上也不怕遭贼?”番侃说道:“正是因得扬州闹贼,过不下去了,我等才不远千里,来贵郡投亲。”试探问道,“却是在入了贵郡后,乃才知闻,贵郡也遭贼了?”老者收起笑脸,不太高兴,说道:“谁说我郡遭贼了?”番侃说道:“听说是有位姓曹的贼渠率?”老者说道:“嘿!曹大率和他的部曲可不是贼!”往田间努了努嘴,说道,“你见过有帮咱老百姓干活的贼?”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又说道,“你见过给百姓分粮,给年六十以上者赏钱的贼?老汉我多少年没尝过酒味了,托曹大率的福,这才得以买了这壶酒,买了这块肉,既为庆贺家里分得了田,也顺道给老汉我自家解解酒瘾,让我的小孙子尝尝肉味。”番侃说道:“曹大率给百姓分粮、赏钱?还分地了?”老者重新笑将起来,开心地说道:“可不是么!老汉我家里分得了三四十亩地呢!土里刨食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老汉是没想到,家里也能有有田有地的一天!你这后生,我告诉你,曹大率和其部曲不但不是贼,就像曹大率部曲唱的歌谣,曹大率且是咱们穷苦人的大救星!”番侃问道:“敢问老者,什么歌谣?”老者为了难,说道:“这歌谣,我还真不会唱。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的话,去田里,问曹大率的部曲,他们都会唱!”番侃自是不会去问,他胡乱应了声,有心还想再多问这老者几句,这老者急着回家,不与他说了,担着肉、提着酒,自兴冲冲的还家而去。番侃与老者的对话,殷敢等都听到了。殷敢看着远去的老者,说道:“番公,你说的对。”番侃问道:“我说的什么对?”殷敢说道:“刘贼是远不能与曹幹相比,曹幹绝非寻常之士!”番侃举目前望不远处的定陶县城,说道:“走吧!咱们进城,求见曹大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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