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琅琊樊崇赤眉
“城头子路”是个绰号,其人名叫爰曾,是东平国的豪强。
东郡、东平国、泰山郡自西向东,三郡相邻。便在董次仲起事后不久,爰曾和泰山郡的一个豪强刘诩联手,在泰山郡最西部,西与东郡接壤、南与东平国接壤的卢县城头也起了事。因为他们是起兵於卢县城头,爰曾故得了“城头子路”这个外号,子路,是他的字。
起事以后,爰曾自号“都三老”,刘诩自号“校从事”。
“都”,率领之意,“校”,检查之意,单从称号来讲,他俩的这两个自号,却是居在了董次仲的“三老”、高长等的“从事”之上,不过他们这两部兵马互相独立,并无统辖关系。
爰曾、刘诩都是地方豪强,但他俩所聚的这些众,除掉他俩自家的宗族、宾客、徒附以外,和董次仲部的部曲一样,也多是贫苦百姓,因却亦是和董次仲、高长等一样,也是采用了“三老”、“从事”这样的乡官名称来做自称。
自称以外,和董次仲另外相同的还有一点。
便是爰曾、刘诩的起事,亦是豪强与“诸刘”的结合,这刘诩也是汉家的宗室后裔。只不过,董次仲那边,在起事之前,刘小虎、刘昱姐弟的父亲就去世了,刘诩则和爰曾共扯起了反旗。
爰曾和刘诩现下活动在泰山郡与东平国、东郡两郡接壤的地带。
如果去投奔他们的话,确然是路途不远,而且路上也会很安全。
方圆两三百里的范围内,有董次仲、爰曾这两支较大的义军活动,并及东郡、泰山郡北边的平原郡内,而下有个叫迟昭平的妇人,因擅长能教人“博戏”而聚集了不少的轻侠、恶少年,郡县不能制,亦已有起事的迹象,因此,政府对这一带的掌控能力已经是相当薄弱。
——高长他们称这样的地方为“熟地”,相比之下,义军力量薄弱的地方就是“生地”。
且说屋内,高长回答曹幹,说道:“阿幹,你知道我起事前,因坐‘盗铸钱’而亡命江湖,亡命期间,我曾东入徐州,泰山、东海、琅琊诸郡我都有去过。於今在东海、琅琊起事的那两支队伍中,均有我在亡命时结交下的朋友,所以,咱们如投这两支队伍的话,却不能算是人生地疏,到了那里,有人可为咱们引荐,与西投河北不同。”
泰山郡和高长他们所在的东郡接壤,东海郡离东郡也不远。两郡间说是隔了东平国、鲁国两郡,但东平国、鲁国都是小郡,实际上东郡距离东海郡也就只有两百多里。
至於琅琊郡,与东海郡接壤,在东海郡的北边,西则与泰山郡接壤。
听完高长的回答,曹幹这才明白,高长为何不选西去河北,而却认为琅琊、东海可投。
只是,虽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高长的问题却把曹幹给问住了。
曹幹虽有前世的经历,能够判断出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后世的什么地方,可他来到这个时代至今,毕竟才三个多月,现在连对琅琊、东海目前的地方情况都不了解,更别说高长话里所说的那两支分在琅琊和东海的义军队伍的情况了,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提出建议?
他说道:“从事,琅琊、东海那两支义军的情况,我并不知晓,这却如果往投,应投何处为宜,我也就无从说起啊。”
“这倒也是。……那就先不说投哪处吧。阿幹,我另有个问题想问你。”
“从事请说。”
“咱们如果往投这两支义军的话,路上虽亦不很远,然却需穿经数郡之地,先后得经过东平郡、泰山郡、鲁国,需要经过的县就更多了,这些地方眼下大多有朝廷驻兵,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做,才能安全通过?”
高长的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曹幹说道:“从事,我以为安全通过的话,应不很难。”
“哦?你怎么想的?”
曹幹说道:“现已入冬,天寒地冻的,不管咱们是投东海,还是琅琊,沿途所需经过的各个郡县的郡兵、县卒们的守备,应当都不会如平时那样严整,咱们的人又不多,小心些的话,完全是可以安全通过的。”
“小心些的话?”
曹幹摸着短髭,说道:“从事,而今州郡多流民,大不了,咱们也装成流民便是,……当然,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曹幹说道:“为不惊动沿途的郡兵、县卒,入到这些郡县境内后,咱们不能抢掠,因此事前须得备足了口粮。”
“这是自然。我想过了,田家富裕,这回坞堡打下,分下来的粮食不会少,应够咱们路上用了。”高长尽管精神有些萎靡,观察力还是挺强的,注意到曹幹似有疑虑之态,便问他,说道,“阿幹,你有什么疑虑么?尽管说来。”
曹幹说道:“从事,部中诸位大兄不愿去河北,人生地疏的缘故以外,还有个原因,便是留在家乡的亲眷,那么,就算从事在琅琊、东海有朋友,可留在乡里的亲眷怎么办?”
“我考虑过了,如果要去的话,肯定得先回乡一趟,凡是亲眷、乡人愿跟咱去的,就都带上。”
曹幹说道:“原来从事已有解决此难的办法。”顿了下,又说道,“若是把乡里的亲眷带上,倒是更像流民了。”
“阿幹,琅琊、东海两地,具体宜投何处,你是真无意见?”
对这一问,曹幹是完全答不上来的,他说道:“从事,我并无意见,一切悉从从事之意便是。”忍不住问了句,说道,“敢问从事,琅琊、东海那两支义军的首领都是谁?”
“琅琊义军的首领叫樊崇,东海义军的首领叫力子都。”
力子都的名字十分陌生,但樊崇这名字入耳,曹幹觉得有点耳熟。
唯是仓促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或者听过此人之名。
见高长想问的都已问完,底下没话说了,曹幹就说道:“从事今日受了箭创,虽有郭医疗治,然从事失血太多,仍需当好好休养才是,……至於董丹那边,坞堡才刚打下,很多事需要董三老处理,便是董丹想要对付咱们,我觉得暂时之间,他也不会动手,因而从事对此,现下亦无须过多忧虑,总之,从事且放宽心,等伤养好了,再与田大兄等商议改投何处不晚。”
高长点点头,说道:“好。”
……
前日建议西投河北,诸人不愿。
转眼因为今日和董丹当面起了冲突之故,高长生了离开董次仲部之念。
只是没有想到,高长提出来的是东投力子都或者樊崇。
出了高长住的院子,曹幹一边回自住的院舍,一边苦笑想道:“莫非我与刘秀无缘?”又想,“这樊崇究竟何人?为何他的名字,我这般耳熟?樊崇、琅琊,……琅琊、樊崇!”
琅琊、樊崇。
这一个地名,一个人名,各单独拿出来时,曹幹都无甚么深刻的印象。
却两个放到一处,曹幹猛然想到了这樊崇是为何人。
一个於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冒出到曹幹脑海:赤眉!
……
曹幹离开屋子以后,高况服侍高长喝了点水,扶他躺下。
高长躺在床上,腿上的箭创生疼,精神虽已疲惫,脑子里却种种念头杂生,无法入眠。
白天打了半天仗,高况再是勇悍,也已累了。
他虽因见高长未睡而强撑着不睡,但是眼皮子打架,脑袋一歪一歪的。
北风拍打窗户,寒气透进来,尽管屋内生着火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可也许是因失血过多,也许是因为情绪低沉,高长却直觉如身处冰窟之中。
他微微蜷起腿,抱起膀子,以做取暖,手碰到脸上,感到凉如冰块。
侧望着黯淡摇曳的烛火,高长心思难安。
起事之初,胸怀雄心壮志,投到董次仲帐下后,虽然后来被董丹针对,处处受到排挤,可他依然不气不馁,认为打下田交的坞堡之后,他就能名利双收,便可得众人敬仰。
却殊不料,於今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名利皆无收获不说,在董次仲部中,甚至到了无法再待下去的境地!
而若转投它处,则就算如他对曹幹所说的,他在琅琊、东海都有朋友,可琅琊、东海到底皆是异乡,他手底下又只有这百余人,那么即便有他的朋友帮衬,估计在樊崇或者力子都手下的地位也不会很高,甚至有可能还会像在董次仲这里一样,受到排挤。
最终也许战死於某一场战斗中,又或慢慢的泯然无闻。
数月前刚起事时的万丈豪情犹在胸中,转瞬便前途渺茫,一如眼前这晦暗明灭的烛火。
高长郁闷了多时的情绪,终於难以再忍,“哇”的一声,张嘴吐了一口鲜血。
……
第二天,高长撑着伤体,带着曹丰、田武等,把打坞堡战死的兄弟安葬在了村外。
共战死了十余人,受伤的有二三十个。
还好伤者大部分是轻伤,重伤的不多。这些伤员,郭医都已给了医治。
高长拄着拐杖,由高况扶着他,到伤员们的住的屋子里,循抚了一遍,安慰这些伤员,并向他们许诺,会给他们加以重赏。
下午,曹丰觉得高长应该是睡过午觉,休息好了,叫上了田武等,前去见他。
昨天晚上曹丰和曹德、李顺、郭赦之等商量过弄头牛送回家里之后,今上午,他已与田武和另外两个小头领都商量过了,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他们,这几个小头领也都非常赞同。
一干人见到高长,曹丰代表大家,把这个意思向高长道出。
在说到打算求刘小虎出面,帮忙买牛之时,曹丰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很是愧疚的模样,躲躲闪闪的,不敢迎对高长的视线。他知道这句话肯定会很使高长产生负面的情绪。
但想想留在村里的亲眷、乡人,相比高长的不快,还是弄牛回去更为要紧。
早在起事之初,离开家乡的时候,曹丰就对留在村里的族人们说过,等有了钱,一定会帮他们买些地、买几头牛。地,现在已经买了些许了,差的就是牛了。
所以虽不落忍,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这话说了出来。
果如曹丰的所料,高长听了这话后,顿显出失神之态。
但旋即,高长就把神色调整过来,挑起眉毛,笑与曹丰说道:“曹大兄说的这是正理,咱们提着脑袋起事,刀头舔血,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咱们自己、宗族姻亲都能过上好日子?此前咱们虽也灌了几个坞堡,扫了几个乡里,可都没弄到什么牛,有那么几头,也被董三老拿去了,或给了他的亲信骑,或临到打仗时用来犒劳各部。这回打下田家坞堡,田家的牛多,正是该弄几头送还乡去,也正好赶得上明年开春前的犁地。”
曹丰说道:“从事,我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想着过来问问从事,看你是何意?”
“我没有意见!曹大兄,就按你说的办。”高长想起一事,补充说道,“曹大兄,不只是牛,田交家的好粮种定也不少,这些粮种应是和粮食一起,现都在董三老部中,若他肯卖给咱们些的话,可以和牛一块儿送回乡中。”
曹丰连连点头说道:“好、好!都听从事的。”
“你去见刘从事时,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有了高长的名头,刘小虎就更有把握能见到了。
非但没有因为部曲想要去求别部的首领帮忙而发怒,反而慷慨的愿意把自己的名头借给部曲们用,高长此举堪称义气。
曹丰感谢地说道:“多谢从事!”
得了高长的允可,曹丰等从屋里退出来,找到田壮,又在一起商议,该由谁去找刘小虎?
刘小虎是县中豪族的出身,且是汉家的宗室,曹丰等几个小头领尽管说都见过她,但那只是跟着高长见的,没人与刘小虎搭过一句话,论身份,他们与刘小虎委实霄壤之别,兼以刘小虎英气逼人,寻常人看她一眼就不免自惭形秽,被她看一眼不免就畏懦后退,现在忽然要让他们去求见刘小虎,央求她帮忙,这几个人,包括对刘小虎佩服得不得了的的田武在内,还真是没有一个有这胆子的。
甚而有人只是想象了一下见到刘小虎的场面,就忍不住腿肚子发软,口干舌燥,心头发慌。
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
田壮猛然想起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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