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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刘光汉兵攻梁国(下)


  薄县北城墙,城楼。

  数人凭栏而立,察视战况。

  城外正在攻城的这支贼兵,是刘昱帐下的一部。从番侃、满典、殷敢率部北撤,遁入到薄县城后未久,这支贼兵便尾随追到城外那个时候开始算起,到现下为止,这支贼兵已攻城旬月。

  倒也不是每天都攻,急的时候,两三天攻一次,不急的时候,四五天攻一次。

  除掉攻城以外,大部分的时间,这支贼兵都在四乡掳掠。

  但虽如此,薄县不是大城,城中本有之守卒也不多,守到现在,已是垂垂可危。

  城楼的这数人,即是番侃、满典、殷敢和薄县的县宰、县丞、县尉等。

  满典忧心忡忡地说道:“番公,这两日贼寇的攻势尤急,不类此前。此前贼寇攻上一回,接下来便会歇个两天三天,这两天贼寇却是攻之不停。闻报称说,刘贼已把我郡余县尽数攻下,并将各县、昌邑的局势已然稳住,将率其主力,亲来攻薄。观城外贼这两日的急攻情况,此一情报,应是不假。旬月守城下来,我部伤亡不小,兵士疲累,城中存粮亦已乏也,刘贼纵不来,咱只怕也是难以再守下去,刘贼今又率其主力将至,这可怎生是好?番公可有对策?”

  刘昱之所以延到今时,才率其主力出昌邑,来攻薄县、梁国,原因有好几个。

  连战之下,他帐下的各部部曲都想歇歇,享乐快活一下,是原因之一;从各县裹挟精壮、征募新兵,以补充损失和扩充部队,是原因之二;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上万人去打薄县、梁国,又重点是不知道多久才能把梁国打下,粮秣得多多筹措,民夫也得征够,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是原因之三;李青驹、云里虎佼彊两部尽管是投附了刘昱,但要想把这两部部曲完全的收为己用,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对之进行改编、掺沙子,以及加深对李青驹、佼彊的笼络,是原因之四;“光汉”将军的旗号在昌邑一竖起来,主动来投的士人、豪杰颇有之,每一个来投的人刘昱都亲自接待,整日耳闻“将军英武”的称誉,很有点乐在其中,是原因之五。

  这四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原因,便即是满典提到的“已把我郡余县尽数攻下,并将各县、昌邑的局势已然稳住”这个了。山阳这么多县,昌邑、单父下后,余县有投降的,也有不投降的,不投降的,需得一个个的打下来,打下来后,连带那些投降的,又还需要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当长吏,分出一些部曲各去屯驻,——当长吏也好、屯驻也好,此皆肥差,安排的时候且又还得“在突出嫡系利益之同时,稍稍的雨露均沾”,非嫡系的那些各部的情绪、利益,也得多多少少的照顾下,给以适当的分配,等等此类诸事,也是相当耗费时间。

  故是,刘昱拖宕到现在,才总算是率领主力出昌邑南下。

  满典身边一人说道:“连日来,我等遣了两拨壮士,杀出城去,向陈定求援。亦不知是这两拨壮士终未能出我县境,被贼寇截杀,抑或是陈定大尹不肯前来救我,却是至今不见有陈定的援兵。番公、满公,我孤城无援,势难久持,刘贼率其主力又即将到至,此实危机之秋也!”

  说话这人是薄县的县宰。

  薄县城中的这支守军,系是以番侃、满典和薄县县卒三部合成,满典因其郡府主簿的身份,被推为了主将,但实际上主掌军事,指挥这支守卒联军,说了算的是番侃。因而,薄县县宰这话虽然是在与满典和番侃两人说,他的一双眼,却与满典相同,亦是看的番侃。

  薄县县丞、县尉等旁边的余下诸吏,也都是视线尽在番侃身上。

  满典对番侃的用兵能力,那是早就很佩服的了,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守城,薄县的这一干长吏,对番侃用兵的能耐,现如今也是十分的佩服,都很相信他。

  番侃抚摸着胡须,忖思了会儿,说道:“於今之计,惟有一个。”

  满典问道:“番公,是什么?”

  “公等所言极是,薄县守到现在,已是兵疲粮乏。陈定若有援来,咱们内外呼应,倒还能再守一守,可到今为止,还是没有陈定援兵的消息,也不知陈定究竟会不会遣援来救我等。刘贼率其主力又已将至。当下之际,薄县已无法再守。唯一之计,便是趁刘贼未到,赶紧突围。”

  满典说道:“突围?”

  “正是。”

  满典想了想,问道:“番公,往何处突围?我郡现下已然尽陷,所存者,大约只剩下西南角的黄国一县。可薄县一旦失陷,贼兵抽出手来,黄国必也不保。咱们还能往何处突围啊?”

  薄县被围后,城外的贼兵往城中射了好些的箭书。

  这些箭书,番侃都有亲看。

  有的是落名刘昱,以光汉为号,招降之书;有的是落名刘宣,盛赞刘昱宽仁,劝降之言。

  落名刘昱的箭书且不必说,番侃却是知道满典与刘宣是很有交情的,他俩昔日同在娄政的郡府中为吏时,二人的交情堪称莫逆,据说他两人甚至都打算皆为亲家了!而於此下,满典道出“还能往何处突围”之语,番侃的眼皮不自禁的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旁顾满典,视其神情,抚摸着胡须,从容说道:“满公,我郡虽尽陷贼手,陈定近在咫尺矣!”

  满典的忧心没有番侃“突围”的建议稍有驱散,脸上依旧满是忧容,他说道:“陈定?番公,我是巨野郡府的主簿,公等是我巨野郡的县宰、郡吏或者县吏,咱们突围却去陈定郡?”

  “怎么?满公是担心陈定郡不肯接纳我等么?”

  满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愁云满面地说道:“番公,陈定不肯接纳我等还算是好的,我所忧者,巨野全郡失陷,我等身为巨野之官吏,未能御贼於境外,已是大罪,若再是弃薄县而走,竟南入陈定?朝廷将来追究起来,我等杀头之罪也!”

  番侃说道:“满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将来的朝廷追责?你我先把眼前的这道难关过过去后,再说其它吧!”顿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况且说到追责,即便朝廷将来追责,公,郡主簿也,我,湖陆县宰也,也是先追责我啊!便是掉脑袋,也是我先掉脑袋。”

  ——这话里,伏了个潜台词,郡主簿的权势,在一郡之中固然很大,可“郡主簿”毕竟只是郡府的一个属吏,是郡守自行辟除的,百石吏而已,不是朝廷的命官;县宰则不然矣,县宰是朝廷命官。平时无事时,县宰可能还得看郡主簿的脸色,尤其上计考核的时候,为弄个好的名次,或不致殿后受惩,县宰说不定还得向郡主簿行贿,但真到郡中有事时,就比如眼下,闹起了贼,却是正如番侃所说,朝廷将来如果追责的话,先追的是他番侃的罪责,至於郡主簿,朝廷很可能压根就不会想起来追究治罪,最多了,等贼情平定,不太好再出仕郡县就是。

  满典问薄县县宰等,说道:“公等何意?”

  薄县县宰、县丞、县尉彼此相顾,面面相觑。

  突围的话,是失地之罪,一旦被严惩,脑袋不保;不突围的话,必死在城中。两个都是死,该选择哪个?实也不难选。不突围的话,必死无疑;突围的话,尚有一线生机,而且就算是将来真的如果被朝廷追究严惩,也是以后再死的事儿了,至少现在不用死。多活一日是一日,薄县县宰三人略作犹疑,不约而同,俱皆作出了决断,三人同声答道:“愿从番公突围!”

  殷敢,不用再问的了,他是番侃的死忠,番侃说啥他听啥。

  满典愁肠百结,这一突围,就要离开山阳,往后的日子可以想见,一定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他家乡的妻、子亲人,现也不知怎样了?他是真不想离开山阳,但也没有办法矣,他只好也就说道:“既然公等皆同意番公突围此议,那我亦无甚可再说了,咱就突围吧!”

  番侃振起神色,说道:“好!既然公等皆赞成突围,那咱就抓紧实施。我的意思是,事不宜迟,今天,咱们准备一天,明天晚上,便突围南下!”

  满典等人皆道:“悉从番公安排。”

  准备了一天。

  第二天晚上,等攻城的贼兵退还营中,夜半三更时刻,偷偷的打开了南城门,番侃等领率守卒联兵两千余人,趁夜出城。殷敢引精卒百余,在前开道。城南的刘昱部部曲不防番侃等居然会突围,疏於防备,时当夜深,也来不及调集大队兵马堵截,被殷敢、番侃等浴血杀出。

  待至屯驻在城北、城东的刘昱部部曲闻讯,各集合了兵马,赶来助战时,番侃等已然远去。

  顺利的突围得出以后,番侃等并未休整,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急赴南边的陈定郡。

  且也无须多说。

  只说数日后,刘昱率其部主力,到了薄县,听攻薄县的诸将向他禀报了番侃突围的经过,听罢,斥责了诸将一通,责备诸将防备不严,致使番侃第三次得脱。

  诸将伏拜帐中,无不称罪。

  刘昱深恶番侃,对他的再又一次得脱,着实是满腹怒气,本待还要再惩处诸将,随军而来的一人劝了他几句,言道:“明将军,番侃虽脱,薄县已下,为将军所有,这却也是省了将军再攻薄县的力气。我部主力稍作休整之后,便就可以直下梁郡矣。此亦一失而又一得。诸将久攻薄县,虽无大功,苦劳有哉!在下愚见,宜可将功折罪,暂免惩处。斗胆敢请将军毋怒。”

  此人年五十余,高冠儒服,仪表堂堂,是一个新投刘昱之士,其名叫做曹竟。

  这个曹竟是儒生出身,原在前汉为官,王莽建新后,他辞官不仕,——辞官不仕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谁知道王莽会不会因此砍了他的脑袋呢?他因是声名鹊起,早已是有名於州郡。山阳是个人文大郡,名士不少,然若论现下其郡中名士的名气谁人最著?非是这位曹竟不可。从刘宣处知了此人的姓名、事迹,刘昱亲去他家延请,去了两次,总算是把他请了出来。

  因为名气足够的大,故而曹竟论资历,是刚投附刘昱,可在刘昱帐下的地位,已是仅次陈直,位尚高在周通、谢龟、曹凤等人之上了。——谢龟、曹凤俱是前时被刘昱派人接来到的昌邑。

  对曹竟,刘昱有着十足的敬重,他从曹竟之谏如流,便挥手斥退诸将,不再说严惩他们的事。

  诸将辞拜出帐之后,刘昱顾盼曹竟、陈直等人,说道:“曹公、姑丈、诸公,薄县虽得,又被番侃逃走,实可恼也!不过曹公所言甚是,薄县已下,倒是省了我再攻薄县的力气。底下来,稍作休整,咱们便可直下梁郡,倾力以取梁郡矣!”问陈直,“姑丈,刘永处可遣人去了?”

  “依照郎君的命令,我刚才来帐中前,已遣了人潜去睢阳,再与刘永联络。”

  刘昱点点头,说道:“姑丈,咱在薄县不必休整太久,我看后天咱就往攻梁郡吧。”

  “郎君,咱们不是议定,先等刘永做足起事的准备,再攻梁郡、攻睢阳么?怎么?不等了?”

  刘昱说道:“姑丈,曹幹自不量力,以其一部,攻入定陶,且胆大包天,乘氏未下,他竟然便敢自率一部,渡济西进!昨日行军来薄县的路上,咱们不是闻报,定陶郡府出兵近万,分做两路,已经围攻他去了?我担心啊,曹幹十之八九他是挡不住定陶郡府的围攻的!他一旦落败,他自可退回爰戚,咱的昌邑呢?亦不知定陶郡府有没有胆量,会不会趁胜自乘氏转而来攻昌邑!昨天闻报了定陶郡府出兵的消息后,我思量再三,不能再等刘永先做足起事的准备,咱们再攻睢阳了。咱们得争取速战速决,尽快的把睢阳攻克和梁郡打下,以免昌邑遭患。”

  “郎君此虑不无道理。不过以我之见,有小虎坐镇昌邑,纵是曹幹落败,昌邑当亦不会有事。”

  刘昱说道:“我阿姊,我当然是放心的。可是姑丈,咱们亦不可大意啊。”

  陈直琢磨了下,说道:“也好。刘永与咱之间已联系了快一个月了,他起事的准备,便是尚未做的充足,料之也应是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不再久等,后天便即南下两郡,亦无不可。”

  刘宣、谢龟、曹凤没跟在军中,留在了昌邑,辅助刘小虎留镇昌邑,以及稳定郡中局面。

  刘昱问曹竟、周通等,说道:“曹公、叔达,公等以为呢?”

  曹竟没有兵略上的长才,未发表意见,只说以刘昱之意为是;周通表示了赞成。

  刘昱遂就下令,说道:“传我军令,各部休整两日。后日,便按咱们议定的方略,分兵两路,刘英、佼彊率一路,往攻虞县,扼守要地,断绝梁郡东部诸县之援;我亲领主力,进攻睢阳!”

  梁国的地形呈东西长、南北窄。

  此郡共有八个辖县。

  自西而东,分是与山阳郡突出於西南一角的黄国县接壤的甾县、由北而南基本一字排开的的已氏、蒙县和郡治睢阳三县、虞县、也是北南排开的下邑和砀县,还有就是最东的杼秋县。

  其中,南北最宽的地方是已氏、蒙县、睢阳这三个县所在的位置,这三个县大致呈北南一线,——已氏和蒙县都临着薄县,一在薄县东,一在薄县南,三县地界总共南北宽有百余里;而最窄的地方,则即是虞县所在的位置,这一带的南北郡界的最窄处,才三四十里的宽度。

  这也就是说,只要能把虞县这里守住了,虞县以东的下邑等县就不能救援睢阳。——除非它们绕经南边的沛国之地。沛国之地,它们不是不能绕,可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就连二千石郡守也不能擅自派兵出境,何况下邑等县只是梁国的下属之县?最大的可能,下邑等县的县宰们,必然是没有在无朝廷旨意的情况下而冒着杀头的危险绕经沛地往援睢阳的勇气的。

  是即刘昱“往攻虞县,扼守要地,断绝梁郡东部诸县之援”此话之意。

  却则说了,梁郡东部各县的援兵,可通过围攻虞县、扼守虞县周边的要地来做堵截,则剩余的甾县、蒙县、已氏三县呢?睢阳是郡治,一被刘昱围攻,这三个县难道会坐观不救?

  如果它们这三县遣援而来,怎么应对?

  刘昱、陈直等对此也已有谋料。他们都判断认为,甾县和已氏县两县,应是不敢出援,甾县孤悬在梁郡的最西边,西、北、东三面都是山阳郡的地界,现如今其县中定是自保不暇,何敢再有余兵去援睢阳?已氏县在薄县的东边,两座县城相距只有三四十里地,有薄县的驻兵在,已氏估计也是不敢出援睢阳。而又最后,至若蒙县,蒙县在薄县和睢阳之间,刘昱要攻睢阳,必先经蒙县,到时或留兵将此县看住,或若可攻,索性先把此县攻下,便即是矣。

  简而言之,只要把蒙县这个地方扼住,不使郡东诸县的援兵能至,则睢阳虽是梁国的郡治,内有刘永响应起事之下,依刘昱、陈直等的估量,应也是不会太难攻下。——此亦正是刘昱适才敢说“争取速战速决”此言的底气所在。

  这些且也无需多说。

  两日休整过后,乃於后日,刘昱留了两千兵守驻薄县、同时看住已氏,然后将余下的主力兵马分做两路,刘英、佼彊为一路,周通为此路之军师谋佐,计兵四千,向东南行,去往百余里外的虞县县城;刘昱亲率一路,陈直、曹竟等随之,计兵七八千,南下前往蒙县、睢阳。

  刘昱兵马杀向梁国的消息,飞快的向四面传递。

  睢阳离薄县最近,最先得到消息;继而是与梁国邻近的西、南部之陈留、淮阳、沛郡等诸郡。游驻在陈留县的兖州州府亦接到了此报。北边定陶县的耿艾等、身在成阳的曹幹也相继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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