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其或设伏待我(四)
“方与不可不防?叔达,你此话何意?”
周通说道:“番侃部只有两千众,他虽侥幸胜了一场,然以其两千之众,他必是不敢来单父与我军对阵!……他就算是来了,郎君部现达万众,他区区两千部曲,并且根据军报,是夹杂了郡兵、县兵、壮勇的乌……,拼凑之众,又何能是郎君对手?必也是救不下单父。是以,郎君说的不错,现下举着他的将旗,向单父行来的这三百来众,定然又是他的骗我之计。但他到底骗咱骗的是什么,郎君,在下愚见,却或许不仅是只有‘诱郎君再派兵往攻’这一个可能,同时,不排除也有他其实已率其主力,往袭驻於方与的杨校尉部去了的这一可能!”
——却这周通,本来是想说番侃所部是“乌合之众”,话到嘴边,猛然警醒,如果说番侃部是“乌合之众”,那被番侃击溃的刘英等部则又是什么了?岂不比“乌合之众”还不如之?刘昱听了只怕会越加恼怒,是以他及时改口,把“乌合之众”这个词换成了“拼凑之众”。
“不排除他有往袭方与的可能?”
周通说道:“是呀,郎君!观番侃用兵,其人委实狡诈,并且胆大。上次他守湖陵,诈我军进城,竟然不怕我军进了城中后,反将湖陵夺下,已是足可见他的胆大。他既然又狡诈、又胆大,那就不能排除他会有兵行险着,暂舍单父不援,而扑方与,攻杨校尉部的这一可能!”
陈直颔首说道:“郎君,叔达所言甚是。”
“姑丈也认为有这一可能?”
陈直说道:“刘英不慎,已经中了他的夹击之计,常理言之,咱就算是再往郜成派兵,也必是会小心谨慎,且则他的这三百‘诱兵’,‘诱饵’的作用未免又太过明显,如此,咱又怎可能会被他这三百‘诱兵’骗住,轻易再次上当?他这三百‘诱兵’,是所谓‘欲盖弥彰’!确实是不排除他实际上只是在以此三百‘诱兵’吸引咱们的注意力,却其主力已赴方与之可能!”
起事以来,刘昱也打了两年多的仗了,阴沉如董次仲、勇悍如田彻、多谋如沂平大尹,各类各样的敌人,他都碰到过不少,但是像番侃这样“狡诈”的敌人,却着实没有!尽管与番侃到现下为止,他才只与番侃交过两回的手,可却已经是感到了沉沉的压力。
怒气被他慢慢的压制下来,刘昱转做思索,思索稍顷,说道:“我已有对策!”
陈直问道:“郎君打算怎么应对?”
“一方面,令刘英等部转回去,去试一试那三百‘诱兵’之后,有无番侃老贼的伏兵;一方面,我明日即遣成通部,加上李青驹一部赶去方与,往援杨方!”
周通拊掌说道:“郎君的这两个对策双管齐下,不管番侃究竟是不是又在郜成设了伏,抑或是他已率主力往赴方与,在郎君的这两个对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无所用矣!”
“姑丈以为我的这两个对策可否?”
陈直欣慰地说道:“郎君之此两对策甚佳!”
“好!姑丈既也赞同,便以此行之!”刘昱咬牙说道,“我必非生得番侃老贼,亲手杀之不可!”
刘昱的命令相继传出。
刘英於次日早上,接到了刘昱令他转回的此令,与佼彊等商议过后,遂乃转回,小心谨慎地向那朝单父而行的“三百诱兵”迎去。成通部和李青驹一部亦於这天早上离营,急援杨方。
……
刘英等部转回和刘昱遣了兵马援助其在方与之别部的两条情报很快被番侃获知。
番侃小小惊讶,与殷敢说道:“刘贼居然猜到了你我要去打他在方与的别部贼?”
“闻得刘贼部中,有一人名叫陈直,系其姑丈,略有智谋,又有一人名叫周通,本薛县狂生,亦有智谋之称。番公,刘贼轻而无谋,打死他,他也料不到咱们要去打他在方与的别部贼,若我料之不差,也许是陈直或者周通,误打误撞,猜到了番公此谋。”
番侃琢磨了一下,说道:“咱明天才能到达方与城下,刘贼所遣之援兵比咱晚了多半天的路程,即他们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就能到达方与。这也就是说,留给咱们打刘贼部在方与的别部贼的时间,只有半天到一天……”
殷敢担忧地说道:“番公,只半天到一天的时间,怕是败不了刘贼部在方与的别部贼吧?”
“的确是败不了。”
殷敢问道:“那怎么办?若是败不了,咱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再设个伏,子正,你觉得怎样?”
殷敢说道:“番公,你是想改而伏击刘贼派往方与的贼兵?”
“你觉着行不行?”
殷敢考虑了会儿,说道:“就兵力来说,据斥候探知,往援方与的刘贼部只千余人,咱们的兵力倒是足够设伏所用,但问题是,咱刚夹击过刘英,再用设伏此策,贼兵会上当么?”
——刘昱如是不令刘英等再折返回去,他能派去援助杨方的部曲就还能更多些,可刘昱要双管齐下,没有任刘英等回营,他的部曲现虽近万,可刘英等部就有三千余人了,他得留下足够的部队围攻单父,故派去援杨方的部曲就仅成通一部,算上随去的李青驹一部,亦只千余。
“子正,贼兵会不会上当,不在於贼兵,在於你我。”
殷敢问道:“番公已有计矣?”
“你我现领兵折回!”
殷敢说道:“折回?”
“作势回击刘英等部贼,而於半道设伏,候刘贼援方与之贼追来。”
殷敢迟疑说道:“番公,你就能料定刘贼援方与之贼闻咱折回,他们会追来么?”
“刘英部贼三千之众,我部而下只有不足两千,援方与之贼一闻咱们折回,将要再攻刘英部贼,定会以为前有刘英部贼阻击,后有他们夹击,足败我部,焉会不紧追不舍?”
殷敢说道:“可是番公,自昨日下午战后,咱转向方与至今,已行四五十里,如咱转回的话,兵士们少不了还得再行个四五十里,便是设伏计成,兵士的体力撑得住么?还能再战么?”
“第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昨日战后,凡立功之将士,我当场给以赏赐,财货动人心,士气已被我鼓舞起来矣,等会儿我再昭令全军,凡再立功者,给以双倍之赏。料之以此,必可更将士气振奋!第二,等到咱埋伏下来以后,可使将士们做些歇息,恢复体力。第三,援方与之贼部的那千余贼兵尾随追赶你我,难道不耗费体力么?我部已埋伏歇息,彼等却不得歇息,从这点来说,你我是以逸待劳啊!咱们兵士的体力怎会撑不不住?足堪可以再战!”
殷敢思来想后,觉得番侃此策有点冒险,但也不是不可以用,便不再说了,慨然应道:“番公,你如已下决心,两军相逢勇者胜,敢也不才,愿为番公马前之驱!从番公再破贼寇!”
番侃便把部中队率以上的军吏们悉数召来,先问他们,说道:“昨日夹击刘英等部贼一战,你们都是亲身参与,据你们感受,刘英等部贼的战斗力怎么样?”
军吏们纷纷答道:“追咱的时候人人争先,被咱一夹击,争相逃窜,毫无约束,不值一提!”
番侃又问道:“刘英等贼的谋略何如?”
军吏们笑了起来,俱皆说道:“彼辈被番公玩弄於股掌之间,何有谋略可言!”
番侃问道:“战罢论功,赏诸君之有功者时,我赏的可公道?”
军吏们中有昨日一战中没立下功劳的,但无论立下战功的,还是没有立下战功的,对番侃昨日的行赏都是没有半点非议可说,皆道:“公道!番公奖惩严明,我等无不敬服!”
番侃顾盼诸军吏,说道:“刚刚得报,刘贼做出了两个新的部署,一个是遣了千余贼来援其在方与的杨方贼部;一个是令刘英等贼部转回。我意已决,咱们现即返程,佯装回击刘英等贼部,以诱往援杨方贼部的那千余贼来追,而后於半道设伏,将之歼之!我且问诸君,敢跟着我打这一仗么?”顿了下,说道,“诸君若敢,则凡於此战中立有功劳者,双倍赏之!”
诸军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一人最先挺胸昂然,握着刀柄,大声回答,说道:“番公计略如神,赏罚严明!跟着番公打仗,打不了败仗!下吏愿从番公打这一仗!”
又一人说道:“贼寇无谋,也没有军纪约束,其贼虽众,一盘散沙!下吏愿从番公打这一仗!”
其余的军吏随之,亦都相继地振作说道:“愿从番公打这一仗!”
番侃威严地说道:“君等既愿从我打这一仗,待接战时,望君等勠力!凡立功者,不吝厚赏!”
诸军吏齐声应诺。
番侃的军令下达,全军就地休整半个时辰,随后返程,不再隐匿行踪,佯做回攻刘英等部贼!
……
成通接到番侃部回转方向,不再朝方与前进,而是回向郜成的军报时,已是这日下午。
他早上离的单父城外的军营,一路上行速颇快,这时已离单父军营二三十里。
成通立即把李青驹部的部率请来,把这个新得的消息告诉了他,说完,说道:“番侃老贼也许是获知了咱们往援杨校尉部的消息,故而他临时转向,回向郜成。观其架势,他像是想要再去攻击刘校尉等部。他这却是自投死路也!以为他胜了刘校尉一场,就能挟其声势,再胜刘校尉一场么?刘校尉昨日败仗,是因不慎中了他的诡计。刘校尉部三千之众,番侃老贼的部曲只有两千,两下再战,番侃老贼如何能是刘校尉对手?……咱俩立功的机会来了!”
李青驹部的这部率问道:“校尉何意?”
成通说道:“刘郎给咱俩的命令,是令咱们援助杨校尉部。现如今番侃老贼已然转向,不再往方与去了,咱俩自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方与。以我之见,咱俩何不率引部曲,急追番侃老贼?”
李青驹部的这部率说道:“追番侃?”
成通说道:“前有刘校尉等部阻击,后有你我追击,番侃老贼自陷死路,此一战,我等必可败他!此已是功。刘郎痛恨番侃老贼,你我若能将老贼生擒,献给刘郎,岂不更是大功一桩!”
李青驹部的这部率没吃过番侃的亏,哪知轻重?细细寻思成通之言,深觉甚是有理。对呀,刘英等部三千人,他和成通两部千余人,两边合计四千余众,番侃部的部曲只有两千上下,己方的兵力是番侃部兵力的两倍,不管怎么看,这场仗都能打赢!他便当即同意,应道:“好!”
应过好后,他问道,“刘将军那边,咱是不是得派人回去,禀报一下?”
大功就在眼前,成通心情大快,笑道:“这是自然。我现即遣人回禀,同时急追番侃老贼!”
……
成通的禀报,於入夜后,送到了刘昱营中。
刘昱又拿出了昼夜兼攻的战法,成通的禀报送到时,他没在营里,还在城下的战场外观战。观战到快三更,乃才还营。回到帐里,刘昱看到了成通的禀报。
到底是在番侃这里吃过两回大亏了,成通的这道禀报虽然很简单,短短的几句话罢了,刘昱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他越觉得莫名的心中不安,忙令请陈直、周通过来。
陈直被刘昱留在了城外的攻城战场上继续指挥攻城战斗,来得比较晚,等他从战场上匆忙赶回,到了议事帐时,周通已经与刘昱商议了一会儿了。
见陈直来到,刘昱令将成通的禀报给予他看,待他看罢,说道:“姑丈,此事好像不太对头!”
周通说道:“陈公,确实不太对头。成校尉这道军报中说,他派出去的斥候侦知,番侃部於今天上午,……不,已经是昨天上午了,於昨天上午时,在魏亭一带暴露了行踪,随即转向,回向郜成方向。魏亭,位处在郜成去方与的道路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料对了,被番侃留在郜成的那三百‘诱兵’,的确只是为吸引咱们的注意力,番侃及其主力实际的进攻目标是在方与的杨校尉部。然既如此,却为何番侃部又突然转向?不再去向方与?反折回郜成?”
陈直抚须,沉吟说道:“是不对头。……难道番侃真的是胆大包天,在闻得刘英等部转回之后,竟然想要再打刘英等部一回?”
“陈公,依我看,最大的可能应该是番侃获悉了‘刘郎已派兵马往援杨校尉部’此事,也即,他已经知道了,他‘实攻杨校尉’的此谋已被咱们猜到,他已没有了击败杨校尉部的把握,故而他才临时起意,决定不再去往方与,改以还回郜成。”
陈直说道:“那他还回郜成是干什么呢?”
“陈公方才所料颇是。我以为,他不外乎两个意图。一个便是陈公所言,他可能真的是胆大包天,想要再打刘校尉等部一次;再一个则可能是打算……”
不仅刘昱起事以今,没有碰到过番侃这么“狡诈”的对手,为此感到了沉重的压力,陈直亦是同样,他也在应对番侃的用兵上感到了吃力,本来就已吃力,这会儿又已三更,他先是陪着刘昱、继而是独在前线,指挥了一天多半夜的作战,精神也已很疲惫,因是一时未有想到番侃“再一个的打算”会是什么,下意识地说了句:“莫不是打算撤回郜成城中?”
“不啊,陈公,再一个,以我愚见,他有可能是打算把攻击的目标改为成校尉部。”
陈直怔了下,抚摸胡须的手停顿下来,他微微张着嘴,顺着周通提出来的这个可能思考了片刻,攥起拳头,打了下案几,说道:“不错!不错!确是有这种可能!”看了下被他刚才放在案上的成通的军报,神色顿变,与刘昱说道,“郎君,可速传令成通,万万不可紧追!”
刘昱说道:“姑丈到前,我已派人急去找成通传令了,不但令他不可紧追,且还令了他夜间决不能率部赶路。”
“成通这道军报何时送来的?”
刘昱说道:“入夜后不久送到的,那时咱们在前线指挥攻城。”
“这么重要的军报,为何不立刻呈给郎君?”
刘昱说道:“当时帐中并无掾吏值守。”
“值守的掾吏哪里去了?”
值守的掾吏是刘昱的亲信,素的刘昱疼爱,见刘昱去了前线,他在帐中闲得无聊,便往营中的女闾找乐子去了,——“女闾”也者,即是军营里的妓寨。一为充实军资,二为维持士气,陈直效仿管仲,在刘昱军中设立了妓寨,妓寨中的“军妓”多是从乡间掳掠来的妇人。
刘昱不好说这个值守的掾吏去妓寨里寻欢作乐了,含糊说道:“他忽腹疼,回帐歇息了。”
陈直怒道:“郎君,这是玩忽职守!若因此误了大事,须当严惩於他!”
“我令去给成通传我军令的军吏,骑一马,牵一马,马歇人不歇,当是不会误事。”
陈直知今天值守的那个掾吏是刘昱的所爱,周通在这里坐着,他不好再做多说了,叹了口气,说道:“希望不会误事吧!”
……
刘昱派去传令的军吏,找到成通的时候,成通已是成了一具无头的尸体。从成通这具无头的尸体开始,向四周扩展,偌大的田野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其部战士和李青驹部战士的尸身。李青驹部的那个部率的尸体也在其间,亦被砍掉了脑袋。鲜血汇聚,流成一条条的小溪流,在低洼处聚成小的血湖。每一具的尸体都没有了脑袋。在尸体群中站起身,抬眼往田野间的官道上去看,相对列成两排的道边树上,茂密的枝叶间,悬挂着一个个可怖的人头!
成通部和李青驹部的那个部率所部的共计千余部曲,在番侃部的这一场伏击战中,死伤百余,被俘二百余,被丢弃的伤员和被俘者尽被番侃部杀之,成通和李青驹部的那个部率俱皆战死。
消息传到刘昱营中,刘昱部和李青驹部的各部将士尽皆震动。
紧跟着,又一道消息传来,伏击大败了成通部和李青驹部的那个部率所部后,番侃部再次掉转方向,又杀向了方与。在方与守卒、屯兵方与城西的满典两部的配合下,番侃继又击败了杨方部。杨方部的营垒被番侃等部攻破,伤亡不小,杨方率余部向东退还湖陵县城。
这道消息带来了比上一道消息更大的震慑力。
方与,位处在湖陵与单父之间,是刘昱部回单父的必经之地。虽然说,因为番侃部兵马不是很多的缘故,——即便是在击败了杨方部,他与满典部合兵以后,除掉一次夹击、一次伏击的折损和那三百“诱兵”以外,其部兵马也才仍只两千上下,则刘昱部若是决定撤回湖陵的话,他这两千兵马也是万难把刘昱部挡住的,但杨方部的撤回湖陵,相当於是刘昱部的“后路”被断了,这对刘昱部将士心理上的打击却是相当之大,一时之间,刘昱部军心动摇。
单父城,是没办法再接着攻了。
必须得集中力量,先把番侃这个大麻烦彻底解决掉不可了!
刘昱这边尚未议出定策,湖陵方面,刘小虎的一道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刘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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