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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其或设伏待我(六)


  “士和,你来的正好。子敬与番县宰给我联名上了一道求援书,请求我给他俩拨些援兵过去。”说着,娄政把满典和番侃的联名上书,递给了刘宣。

  刘宣在娄政案前接住这封上书,略看了一看,说道:“启禀府君,子敬和番县宰给下吏也写了一封书信,所言亦是请求府君给他俩增援云云。下吏正是为此,前来求见的府君。”

  “哦?”娄政把刘宣还给他的这封上书放到案上,抚须笑道,“原来他俩是请了你来做说客?”

  “府君,不敢说是说客。下吏身为府君属吏,受府君知遇深恩,岂敢为他人做说客?”

  娄政说道:“你坐下说话。”等刘宣入席坐定,问他说道,“士和,你对他俩的请援是为何意?”

  刘宣说道:“回府君的话,下吏以为,这个援兵可以给他俩派!”

  “可以给他俩派?士和,就在泗水北岸,距我昌邑县城近在咫尺,曹贼的部曲一直都在窥伺我城啊!这几天,虽辛苦你,为我在县中主持募兵,又招募到了一批壮勇,可壮勇到底是不比郡兵,难堪重任。现今,我县中正儿八经的郡兵,已是只余下一千五百余数了啊!”

  刘宣说道:“府君,观子敬和蕃县宰来书,他俩也没敢多向府君讨求援兵,只是请求府君给他俩拨千人之援便行。以下吏愚见,这千人之援,似乎还是可以给他俩拨调的。府君可如蕃县宰主动请缨之时,府君拨给蕃县宰的那千人之兵的兵力配给之故事,仍只调五百郡兵,再配以五百壮勇,给他两人增援即可。”

  “士和,我县中仅剩的这一千五百余郡兵,现近千人皆布防在泗水南岸,城中所存只有数百了呀!我哪里还有五百郡兵,可以增援他两人?”

  刘宣笑道:“府君,没有五百,三百也可呀。”

  “士和,我不太明白,你身在昌邑,当是知我昌邑现所面临的危险局面,你却为何反是赞成从我昌邑抽兵,增援子敬和蕃县宰?”

  刘宣说道:“府君,下吏所以赞成增援子敬和蕃县宰者,原因有二。”

  “我愿闻其详。”

  刘宣说道:“第一个原因,从咱们昌邑现所面临的局面来看,固如府君所忧,曹贼部一直游弋於泗水北岸,窥伺我城,局面不容乐观,可是府君,在咱们昌邑城与曹贼部间,毕竟是隔着泗水的啊!只要南岸的渡口在咱们手里,曹贼部再是窥伺我城,他也是难以兵临至我城下!以下吏愚见,我昌邑县城现所面临之局面,其实没有表面上看来的这么危险!

  “第二个原因,子敬和蕃县宰在上与府君的书中,应是也已说了,当前我郡南、郡东的敌我形势已是出现了很大的改变,已经是有利於咱们,不利於刘贼矣。下吏愚见,他俩分析的甚是,当前郡南、郡东的形势的确是已经有利於我,这的确是一个需要咱们及时抓住的良机!通过蕃县宰近日来的连战连胜,接连三场大捷,足可见之,蕃县宰很有用兵之能。府君,蕃县宰有用兵之能,有利於我的良机又已出现,於今蕃县宰所缺者,只是千人兵力而已,又及我昌邑的局面实际上没有那么危险,则这千人之援何不就给了他?下吏相信,把援兵给了蕃县宰后,他应是有很大的胜算,便能将刘贼击溃了啊!

  “敢请府君试想之,曹贼不过是刘贼帐下的一部贼,如果在得到援兵后,蕃县宰与子敬果能将刘贼击溃,这曹贼,他难不成还敢独自一部留在泗水北岸?刘贼兵败的消息传到,他必将就会惊慌遁走矣,是我昌邑之危,岂不亦解?”

  必须得承认,刘宣的口才不错。

  一通话下来,不仅有理有据,而且颇具蛊惑,娄政不由怦然心动。

  刘宣瞧出了娄政的心动,再接再厉,从容不迫地说道:“府君,若遣援与蕃县宰和子敬,供他两人击破刘贼,何止可亦解我昌邑之危,刘贼前陷鲁郡,鲁县名城,亦为其拔,实徐、兖之一部巨贼也,今若府君运筹帷幄,蕃县宰决胜於外,竟大败之,报与朝廷,并封侯之赐也!”

  “这般说来,遣援竟是有利,而无无弊了?”

  刘宣点了点头,说道:“府君,正是如此啊!若遣援兵,有利无弊。可若不遣援兵,唯弊不利。不援援兵的弊处何在?府君,这就无须下吏多言了吧?”

  娄政虚心求教,说道:“士和,你不妨可以多言。不援援兵的弊处何在?”

  刘宣说道:“府君,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如不遣援兵,击破刘贼的大好良机坐失,一旦被他缓过劲来,其部贼犹众,则利父之危势将更急,此一也;被刘贼与其在湖陆的贼众合力并攻,方与之危亦将重至,此二也;刘贼不败,泗水北岸的曹贼部贼就不会遁走,则又是我昌邑之危不能化解,此三也。府君,趋利避害,智者之为也,该何当选择,恳望府君熟思!”

  “……士和,你适才说,没有五百郡兵可援的话,三百亦可。只三百郡兵,可以够乎?”

  刘宣不动声色,抚须说道:“府君,说实话,三百郡兵确实是少了些,若能有五百之数,蕃县宰和子敬击破刘贼的把握,肯定就会能更大一些。”

  “城中郡兵只有数百,若拨五百往援,就得从泗水南岸抽兵了啊!泗水南岸之兵,可以抽乎?”

  刘宣说道:“府君,而下仲夏,雨水充足,泗水水涨,波浪颇急,这是有利於咱们守备泗水南岸,而不利於曹贼部贼渡水的。府君现在泗水南岸部署了郡兵近千、壮勇数百,此固府君谨慎之处,然以下吏愚见,泗水南岸似实是不需这么多的兵马驻防,从泗水南岸的郡兵驻兵中抽调个一二百、乃至三二百,下吏以为,都不会影响到咱们对南岸渡口的把控。”

  “……那就、那就从城里的郡兵中抽出二百,从泗水南岸的郡兵中抽调三百,合计五百,另外我再拨调壮勇五百,以此总计千人之兵,往援子敬和蕃县宰!”

  刘宣起身下拜,说道:“下吏斗胆,贺喜府君!”

  “贺喜我什么?”

  刘宣一本正经地说道:“得了府君的增援以后,蕃县宰和子敬必能於短日内大破刘贼!捷报将至郡府,呈府君面前;朝廷的封赏也将下达。府君,这岂不是一件值得贺喜府君的事么?”

  说服了娄政,刘宣亲自落实娄政的命令,当天就从泗水南岸调回来了郡兵三百,又从城中的驻兵中抽出了郡兵两百;以非常高的效率,刘宣又在当天和次日,把五百壮勇、后勤粮秣、所需民夫等等诸事也皆一一办妥。——他的高效率,引得娄政对他称赞不已。

  刘宣脚不沾地地忙了两天。

  第三天上午,这支千人的援兵即出昌邑,前往方与去也。

  随着娄政把这支援兵送走,回到郡府,又陪着娄政说了会儿话,刘宣以“疲倦”为由,辞出郡府,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坐入后宅室内,他命小奴找他的弟弟刘能来见。

  等了一两刻钟,刘能来到。

  刘宣屏退伺候的小奴、婢女,与刘能说道:“阿弟,大事成矣!”

  “阿兄,这两天你都没回家,在郡府里忙给满公和番侃增援此事,我早就等不及了,想要问你,……阿兄啊!番侃在郡南、郡东连连大胜,刘将军部接连损兵折将,我听说就连刘将军帐下的校尉都被番侃杀了好几个!刘将军已是落於下风。却怎么你不劝阻府君增援番侃,反倒是进言府君增援番侃?而且,你还这么卖劲的忙活增援这事儿?你是咋想的啊!阿兄?”

  刘宣说道:“阿弟,我先问你,前天我收到满公和番侃的来书,去郡府求见府君时,我手书了一封密信,令你派人给刘将军送去,并及令你想办法和北岸的曹校尉部取得联系,给刘将军的密信,你给他送去了么?还有曹校尉部,你这两天与其部取得联系了么?”

  “给刘将军的密信,我前天就派人去给他送了,计算路程,今天或者明天,刘将军当是就能收到。北岸的曹校尉部,我也已经和其部取得联系了。”

  刘宣问道:“你怎么与曹校尉部取得的联系?联系到曹校尉本人了么?”

  “我派人从泗水东边的河段洇渡过去,与曹校尉部取得的联系,尚未与曹校尉部取得联系。”

  刘宣说道:“阿弟,这个事,你得抓紧!你得尽快与曹校尉本人取得联系!”

  “……阿兄,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刘宣说道:“先是拨了千人兵马给番侃,继而今日又千人援兵出城,阿弟,昌邑已经空虚!”

  刘能呆了一呆,很快领悟到了刘宣此话蕴含的深意,惊诧说道:“阿兄,你是打算召曹校尉部攻昌邑县城?”

  “不错!”

  刘能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说道:“阿兄,这、这……”

  “怎么?你觉得不妥?”

  刘能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道:“阿兄,昌邑再是空虚,也是坚城啊!就不说泗水南岸加上壮勇,现仍有驻兵千余,曹校尉部很难能够渡水南下,至我昌邑城外;便就是曹校尉部渡过了泗水,来到了我昌邑城下,凭借我昌邑县城之坚,他只怕亦难以攻下啊!”

  “只靠他从城外攻,当然不好攻下,可有了你我兄弟呢?”

  刘能说道:“你我兄弟?阿兄,咱家非是强豪,咱家向来是以诗书传家,既少门客,更无宗兵,只靠你我兄弟二人,最多了,再加上一二十个咱家的奴婢、门客,难道咱还能为曹校尉内应不成?就咱这点人手,咱如果敢在城内内应,府君杀你我兄弟,焉不如杀鸡也似?”

  “聚众内乱,以做曹校尉部攻城的响应,你我兄弟自是办不到;可如果……”

  刘能说道:“阿兄,如果什么?”

  “府君是咱们巨野的一郡之主,也是咱们昌邑的一城之主,如果咱们可以胁府君献城呢?”

  刘能大惊失色,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说道:“阿兄,你、你……”

  刘宣问道:“我怎么?”

  “你这主意,太胆大妄为!阿兄,郡府的吏员不止你一人啊!府君身边,岂无别的吏员?你我兄弟又无贲育之勇,怎能挟持府君,迫他献城?”

  刘宣说道:“也不止是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郡府、县寺和县内之我所交好诸友,我已试探过其中数人之意,他们皆愿从我谋此大事!挟持府君的时候,他们都会相助!”

  “便是有人相助,阿兄,这也太凶险了啊!万一事败,你我兄弟死无葬身之地!”

  刘宣慨然说道:“阿弟,欲图大事,怎可顾惜性命?你忘了咱们祖宗的荣耀和咱们父祖受到的羞辱了么?你我本汉室苗裔,鲁王之后,於今却沦落至此!你我的阿翁、阿父,本都是国家大臣,因莽贼篡我汉家天下之故,沦为白丁!阿翁、阿父至死,犹为此愤恨!你我兄弟,生人世间,为七尺躯,自当奋发慷慨,上承高皇帝之余烈,为咱们的阿翁、阿父一扫耻辱,重振我汉家威严,复我汉家之天下,如此,你我才不愧为刘姓,不愧为高皇帝之后也!”

  “话虽如此,阿兄……”

  刘宣说道:“我意已决,阿弟,召曹校尉部至后,我便於城内挟持府君,迫他献城!你若害怕,我不勉强你,你今日就可出城,藏伏乡间!我若事成,你再还来;我若事不成,为府君所杀,你念你我兄弟一场之情,来为我收个尸,将我葬入祖茔,奠告祖先,就说我没给咱们的祖宗丢人,没给高皇帝丢人,便亦足矣!魂归泰山,至九泉之下,我亦无愧觐见列祖列宗!”

  刘能的眼泪快要下来了,他哽咽说道:“阿兄!我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愿从阿兄谋此大事!”

  刘宣大喜,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好啊!好啊!阿弟,有了你相助,此事获成的把握,我就更足了!”

  刘能抹掉眼泪,说道:“阿兄,我有一点不明白。咱本来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在郡中,给刘将军通风报讯,咱尽量的帮助他打下利父,等利父打下以后,再为他谋划,助他打下昌邑。却怎么阿兄你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等刘将军打下利父?现在就召曹校尉部来攻昌邑?”

  “阿弟啊,不是我随便的改变主意,委实是有两件事,我没有料到啊。”

  刘能问道:“阿兄,哪两件事?”

  “刘将军打利父,会这么难打下,这是一件事;番侃居然这么能打仗,以其区区两千的拼凑之兵,就能接连击败刘将军部,这是一件事。两件事放到一块儿来看,指望刘将军打下利父、再来打昌邑,真不知会是何时了啊!你我已与刘将军暗下联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或就会被外人所知,你我兄弟危矣,此是一也;万一刘将军竟是败给了番侃,最终没能打下利父,无功而返,那我费劲心思乃才造成的当下之昌邑空虚的这个局面,就将成白费力气矣,不能被咱们利用,而又若是等到刘将军卷土重来,再来打我郡时,我还能不能再次的造成昌邑空虚的局面?殊是难知!此是二也。故而,阿弟,我是不得已,只好改变主意!”

  刘能这才明白了刘宣改变主意的原因,倒是也能体谅到他的苦衷,正要说话,室外传来人声。

  兄弟两人俱是顿时紧张,听的室外人说道:“启禀家主,府君家奴求见。”

  却说话之人是刘宣家的一个大奴。

  兄弟两个把话头止下,刘宣令道:“请他进来。”

  室门打开,刘宣家的大奴前引,娄政的一个心爱小奴在后,二奴入进室内。

  娄政的小奴下拜在地,捧着一个木盒,说道:“启禀刘公,娄公令小奴将此物敬呈於公。”

  刘宣家的大奴把木盒转呈刘宣。

  刘宣打开木盒,一股清香扑鼻,视之,盒内放着一根年份不短的人参。

  他说道:“这是?”

  娄政的小奴回答说道:“娄公说,这些天刘公辛苦了,先是征募壮勇,又是安排援兵,以致精力疲惫,娄公没有别的可赠刘公,此人参是娄政上任本郡时自带来的,一直没用,便赠与刘公,熬个参汤,补养精神。并令小奴转禀刘公,明天刘公不必上值,可在家休息一日。”

  刘宣看着木盒中的人参,良久无言。

  ……

  湖陆县城,县寺堂上。

  刘小虎跪坐於席,葱葱玉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若有所思了多时,抬眼看向了堂下坐着的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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