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原来你不老实
曹幹进到帐内,与帐外的寒气逼人不同,帐内温暖如春。
在帐篷的四角都烧的有炭盆,并在每一个坐席的旁边,放的还有小一些的炭盆,整个不大的帐篷中,大大小小足足放置了炭盆十余。炭火在盆中被烧得通红,噼噼啪啪的响着,升腾起来的热气,汇成暖流扑面而来,使得刚从外头寒冷环境中进来的曹幹,甚至猛一下有点头晕。
曹幹稳住脚步,借助下揖之势,往正前方的主座上瞧了一眼。
这帐篷不大,主座距离帐篷口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主座上坐着之人清楚地落入曹幹眼中。
这人年有三十余岁,头裹黑帻,锦衣绣袴,腰中扎着一条金带。两个貌美的年轻妇人跪坐在他的身后,他倚着这两个妇人而坐,两只腿一只半曲着,一只向前平伸。
别的倒也算了,这一晃眼间,这人浓密的胡须、鹰钩鼻子,特别是双眼中透出的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却使曹幹头晕之下,恍恍惚惚的,犹如是看到了一头扑食的鹰隼。
曹幹说道:“在下曹幹,拜见从事。”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扇着鼻前,嫌弃地说道:“真臭!”
又一人说道:“贲大兄,你咋不先领他去洗洗,洗干净了,再让他来拜见从事?”
贲休挠头说道:“哎哟,这一时没想到。”
曹幹自跟着高长等从田家坞堡离开后,一直到现在,没洗过澡。
他中间虽是回了次村子,但回村的那晚很忙,先是见曹家的族长,继而刘小虎、刘昱等领着残兵到至,忙乎了一晚上,根本就没有洗澡的空儿,随后,在来东海的这一路上,大冷的天,更是没地方可洗澡,身上也好,衣服也好,都早是肮脏不堪,就莫说这些人觉得有味了,曹幹自己平时都觉得难受,不敢往身上摸,随便一搓,成团的灰泥就下来了。
在外面寒冷的环境中尚可,异味不容易散发。
於下帐中暖和,暖气一催,酸臭的味道就被催发了出来,着实难闻得很。
这要是换个旁人,身处於一个陌生的所在,面对一干陌生的人,且其中还有“大人物”,听到评价说自己脏臭,只怕当场就会红了脸皮,深觉羞惭,然而曹幹听到此话,却是直如未有听到似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真亦不知是该说他脸皮厚好,还是该夸他从容镇定。
董宪说道:“给秦交送书信的人,就是你?”
秦交,即高长那个朋友的名字。
曹幹答道:“回从事的话,正是在下。”
董宪说道:“书信在哪里?你拿来给我看看。”
贲休不识字,所以在听到曹幹自称是信使后,没有问曹幹索要书信来看,反正就算是给他,他也看不懂,董宪是认字的,他豪强出身,少年时读过书,不仅认字,还称得上是粗通文墨。
曹幹答道:“回从事的话,我家从事叫在下送的不是书信,是口信。”
董宪“哦”了声,说道:“是口信?口信怎么说的?”
“我家从事吩咐我,见到秦公后,便把我部因为敬慕力大率,而欲来相投此事,告诉秦公,请秦公为我等做个推介,并帮我等在力大率处美言一二。”
董宪问道:“还有别的么?”
“回从事的话,没有别的了。”
董宪笑道:“‘美言一二’,你这话说的当是实话。你们几百里地,从东郡跑来我东海郡,想要投奔我们力大率,要没个熟人引荐,帮你们说些好话,你们也确是不好安心。只是你来晚了,贲大兄对你说过了吧?秦交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这几句美言,他是帮你们说不成了。”
曹幹说道:“是,在下已听贲君说过,是我部来投力大率来投得晚了!”
董宪抚须说道:“晚了也无妨。我和秦交是老相识,他活着的时候,我俩交情不错,他如今虽然死了,但你们从事既然是他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你们不用担心,等你们的大队人马到后,我自然会代秦交,替你们在力大率处美言几句,尽力请求力大率收下你们的。”
“多谢从事!”
董宪问道:“你家从事所率的你部人马现到哪里了?”
“回从事的话,估算路程,现应是已经快到东海境界。“
董宪说道:“你给你家从事去书信,告诉他你已到了我这里么?”
“回从事的话,在下还没来得及给我家从事送信,我家从事对此尚且不知。”
董宪说道:“还没去书信啊?那你就赶紧的,给你家从事写封书信,把你已到我营中这事儿告诉他。你带的不是有两个随从么?书信写好后,你便挑一个,拿着你这书信,去找你们从事,——我亦会派些部曲,跟他同去,将你的书信给你们从事尽快送到。”
曹幹迟疑了一下,问道:“派些部曲,跟他同去?……从事的意思是?”
董宪笑道:“你们不是东海郡人,不熟道路,入了东海郡界后,不一定会知道路该怎么走。瞎走乱走的话,要是碰力大率帐下别部的人马还好,万一碰上了郡兵、县兵,怕你们是要吃亏的,是以我得派些部曲同去,一则护卫送书信,二者见到你家从事后,也能给他领路。”
黄朱说道:“这是我家从事的一片体贴好意,你还不下拜谢恩?”
董宪此话说的好听,可他这番打算的目的,曹幹怎会看不出来?
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董宪是想通过此举,把高长、曹幹他们给吃下来。
曹幹已因贲休的作为,把董宪看作了不宜相投之人,董宪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该如何应对?
事实上,曹幹昨晚就想到了,见到董宪后,董宪或会直截了当的表露出吞并之意,他也已有琢磨该怎么应答,问题是实力面前,别的一切都是虚的,想来想去,他到现在没有找到对策。
曹幹遂含糊应了声。
董宪蹙起眉头,说道:“怎么,你变成了个哑巴不成?”
“啊?从事此话何意?”
董宪说道:“我叫你给你家从事写书信,你怎不做声?”
边上的诸小率中,一人冷笑说道:“怎么?我家从事看得起你们,愿意帮你们在力大率面前说好话,你却反是拿捏起来了?是瞧不上我家从事,不愿我家从事帮你们?”
“在下怎敢!从事,不是在下不愿,实是因从事威风凛凛,霸气四露,在下胆怯害怕,故此方才竟是不敢出声。”
董宪哈哈大笑,说道:“我刚说你老实,原来你不老实!”
“从事此话,更令在下惶恐,不知从事缘何会出此语?”
即便是低着头的,曹幹亦能觉到,董宪的视线紧紧地盯在自己的身上,他听董宪说道:“你方才进帐时,我分明看到,你才一进帐,就抬眼朝我这儿看,你若是个胆怯之人,又怎敢这么做?算了,我也不强迫你。你要是不愿我帮你们的忙,便就罢了。贲大兄,带他出去吧。”
董宪这话轻描淡写,可如果真被贲休带了出去,后果是什么?曹幹闭着眼都能猜到,他和郭赦之、丁狗三人必然是性命不保了。无奈之下,曹幹只得深深地弯腰下揖,说道:“从事,真是冤枉!在下闻了秦公一个多月前就已死了的消息后,不瞒从事,端得是惶恐不安!今闻从事愿相助我部,为我等在力大率面前美言,在下当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又岂会不愿?”
董宪说道:“这封书信,你是写还是不写?”
曹幹说道:“从事此令,在下谨从!”
董宪命令贲休,说道:“贲大兄,你等他把书信写好以后,就从你的部中调出些人出来,护送他挑出送书信的随从,去见他们的从事。见到后,书信给了,便在前头引路,把他家从事及其部曲带来营中。回来路上,若是碰到了别部的人马,就告诉他们说,这些人是我的客人。”
贲休应道:“是。”
董宪问曹幹,说道:“我听贲大兄说,你认字是么?”
“回从事的话,略认得几个。”
董宪说道:“那这封书信,你就自己写吧。”笑道,“你身上是够臭的,多少天没洗过澡了?天寒地冻的,这一路上也是辛苦你们了。你先下去吧,先去洗个澡,再写书信不迟。”吩咐贲休,说道,“贲大兄,你给他安排个住处,再派几个人服侍。”
贲休应诺,见董宪没有别的命令了,即起身来,领着曹幹出帐而去。
曹幹出去以后,帐中的小率们纷纷议论起来。
一人说道:“力大率的名头,而今可是越来越响!东郡的人都跑来相投!”
又一人说道:“等咱们打下了南城,再打下费县,与樊大率部连成一气后,咱们的名声必然会更大!到了那时,咱们与樊大率两部联手,甚么郯县、甚么东海,都将不值一提!纵是沂平大尹,他也不会再是咱们的对手!”
又一人说道:“可不是么?不是说樊大率部,前些时得了逄安、徐宣等各部的投附,部曲已有数万?只要打下费县,咱们能得与樊大率联兵,区区东海、沂平算个什么?打下整个徐州也不是不能!到那个时候,……从事、诸位大兄,咱们还不是想吃啥就吃啥,想要啥就有啥?”
帐中众人开怀大笑。
董宪抚摸胡须,亦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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