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 最舒服的人生
按理说，大骡子没道理有心事。
更没道理心事重重。
更没道理到心事重重的地步。
更更没道理的是，不应该整整一个冬天持续的心事重重。
本来，作为一个积年的老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生活中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心情。
尤其是像大骡子这样的人，他其实最适合打光棍。
如果到了后世，他这种个性就是属于典型的躺平摆烂的那一类人。
要说大骡子懒吧，他还没懒到懒汉二流子那种地步。
要说他不懒吧，他这个人确实是懒。
不但是身体懒，最懒的就是脑子。
不管什么事，你千万不要让他动脑子，但凡涉及动脑子的事，那就要了他的命。
因为身心俱懒，导致他什么责任都不想承担，而且性格特别懦弱。
不管是生活中，还是人生当中，遇到任何事情，他唯一的处理方式那就是逃避。
如果实在逃避不了，那就只能，崩溃。
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会崩溃。
比方说，前边提过，早些年间村里派任务，出民夫到前线去抬担架。
梁家河村本来就是一个两千多口人的大村子，出的民夫不少。
就是关于出民夫抬担架这件事，梁家河村出了两个典型。
第一个是正面的典型，那就是老英雄梁金元。
梁同志不但是派到他任务的时候，毫不犹豫、义不容辞的接受任务，到前线抬担架。
就是他的任务完成了，轮不到他的时候，他居然有时候还能替别人上前线抬担架。
这种舍生忘死，积极支前的精神，那就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至于这里面真正的原因，比方说老英雄其实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到前线去搞武器。
这些只是别人的妄加猜测。
不管怎么说，事实上老英雄就是去前线出任务，立下了大功，给村儿里争了光嘛。
至于这位大骡子嘛——
他虽然当时是光棍，但是作为村里的青壮年，也有派到任务的时候。
当时派到他的时候，他吓得脸都黄了，百般推脱，他不想去，不敢去。
但是现在是战争年代，前线打的正紧。
后方为了支援前线，派到谁，那谁就必须得去。
只要是没有其他的问题，比方说生病了或者是身有残疾一类的，就不能不去。
这是作为后方每一个青壮年的责任。
大骡子眼看着推不掉，只能浑身颤抖的跟着担架队上了前线。
可是到了前线，没等梁家河村上来的担架队真正投入工作，单单听着前边激烈的枪炮声。
然后看着源源不断浑身是伤的伤员从前方抬下来，大骡子顿时面无人色，两腿发软，上吐下泻。
他真的是完完全全病了。
这不是装的，装是装不出来的。
一看这个民夫病的很严重，再待在前线也没有意思。
于是没办法，只能从梁家河村来的担架队当中，调出另外两个民夫，用一副担架把病情严重的大骡子给抬回来。
也就是说轮到骡子出任务去前线抬担架，不但寸功未立，反而拐带上两个民夫。
这件事一直成为十里八村的一个笑谈。
也成了梁家河村人的耻辱。
有时候梁家河村的人去赶集，碰上其他村的人闲谈起来。
有喜欢哪壶不开开哪壶的人，就问：“听说你们村有一个叫大骡子的，上前线去抬担架。
到了那里一个人没抬的，他自己先吓病了。
不但他没有抬担架，还另外拐带上两个抬担架的，用一副担架把他抬回来。
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每当说到这个话题，梁家河村的人都会无地自容，替大骡子感到害羞。
村里真正看不起大骡子的，那肯定要属老英雄梁金元了。
说实话，大骡子这个外号，并不是老英雄给他起的。
但是因为抬担架这件事，让老英雄发自内心的觉得，给他起外号的这个人实在是起的太精准了。
一点儿都没有冤枉了他。
因为骡子这种牲畜，是由驴马交配而来，自身没有生殖能力。
所以说也无所谓是公骡子还是母骡子，或者说是驴骡子还是马骡子，这些都很无所谓。
反正他们就是公不公母不母的，没有生殖能力的一种牲畜。
放在大骡子身上太配了。
他基本上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
战争年代，别说一个大男人家，你看那些出民夫的也有妇女，人家到了战场上，虽然也有害怕的，但是大多数妇女都是毫无惧色，到了战场该干啥干啥。
大骡子一个大老爷们儿到了战场上，吓得面无人色，上吐下泻，浑身软成一滩泥，连个娘们儿都赶不上。
这对于村里最光荣的老英雄来说，实在是没法儿看得起他。
偏偏的，自从老歪坐山招夫来到梁家河，大骡子居然成了老歪最好的朋友。
于是老歪受了大骡子的牵连。
让老英雄对自己这个大仓家的替补，也是好多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根本看不上眼。
其实，这里面也有其他的一些心理在作祟。
明明是自己的大儿媳妇，却平白便宜了别人，这让平生要强的老英雄难免心里膈应。
当然，这以后老歪因为他的老实能干，兢兢业业，也让老英雄对他的印象和态度有了显著的改观。
而且渐渐的，大仓家的孩子们拿老歪当他们的亲生父亲一样对待，这位老英雄逐渐也就接纳了这个大仓的替代者。
但是老英雄对于大骡子的轻视甚至说蔑视，那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这对于大骡子来说，也是很无所谓的事。
他本来就是一个老光棍，在村里是属于最低级的存在。
或者说，在村民们看来，村里的光老光棍们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
从来就让所有人看不起，不当人看。
像老英雄梁金元这样的德高望重的人看不起他，那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这完全影响不到大骡子的熙熙而乐。
自从老歪来到梁家河以后，两个人逐渐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是亲眼得见老歪是多么不容易帮着操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的。
要知道家里有五个孩子，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事情。
不是要应付这个孩子出了问题，就是要给那个孩子张罗学费。
尤其是老歪刚来梁家河的时候，小四儿刚刚出生不久。
也就是说家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和一个刚刚生孩子不久的产妇。
老歪人生地不熟的来到梁家河，不但要面对家里的一大摊子事，还要面对村里人对他的各种歧视和欺辱。
那些年老歪吃的苦，受的累，受的欺负，大骡子都是最近距离的亲见者。
对他来说，他的人生中没有遇上别人给他介绍坐山招夫这样的好事，即使有人给他介绍这样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去。
他很清楚，坐山招夫去了别人家，去了别的村子，唯一对自己有利的，只不过就是有了一个长期陪睡的女人。
其他全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就是说，要帮着人家给人抚养孩子，给人吃苦受累的当牛做马的干各种活儿。
然后还得面对对方村里人的欺负和侮辱。
忙忙活活大半辈子，等到自己老了病了，自己辛辛苦苦替对方抚养成人的孩子，基本上不会给他养老。
大概率会扫地出门。
即使死了，还得发回梁家河，回自己家的祖坟埋葬。
到头来，就是做鬼也是一个孤零零的光棍鬼。
那你说去坐山招夫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面对那么多的苦累和到头来的竹篮打水，所图的仅仅是有个长期陪睡的女人这件事，对于大骡子来说，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当然，他虽然外号大骡子，在生理方面并不是真的跟骡子一样不中用。
他也有他的需求，有时候他对女人到底有多渴望，他自己也很清楚。
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然后就得吃苦受累，受欺负受侮辱，替别人家抚养孩子，到最后却是一无所有。
还不如忍住孤单寂寞，努力克服缺乏女人的躁狂来得简单呢。
在这两者之间，大骡子肯定是选择独善其身，宁愿一个人孤单寂寞冷，也绝对不会去坐山招夫。
你说一个人生活多好啊，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想干就多干点儿，不想干那就什么都一扔，啥都不干。
也不会有人管你。
没有规则也没有责任，这种生活最棒了。
他都想好了，都说养儿防老，防什么老啊，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好好的享受生活。
等到老了病了，不能动了，也很简单，准备一瓶敌敌畏咕咚咕咚几口，什么都解决了。
既不受罪，也没有什么拖累，实在是简单明了，最舒服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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