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吾心澄澈
没有人能完全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共情是人的本性,却无法百分百的体会他人痛苦。
赵三元试想了下,如果一切真按照猜测的那般,南月村能有此劫的确是情理之中。
枉死、玷污、折磨、冤屈、背叛.
期间但凡能有个人站出来,或许结果都不会这么严重。
很遗憾,没有。
全是自私妥协与同流合污。
换做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浓郁到根本散不开的怨气。
反从结果来看,真难说到底是鬼可怕,还是人可怕。
赵三元捡起一把鹅卵石蹲在台阶前,大致摆出南月村的格局。
“阵眼是牛府,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二煞没有追杀进来,暂时判定它们进不来,咱们先捣了那些菜缸和猪笼。”
“还记得咱们之前进周家和严家的感觉么?那不是错觉,二煞遗骸必在其中,从牛家被抽走的阴煞之气就是被它们给吸了,所以要想办法封住它们鬼门。”
就像莫闻山说的那般,无论再怎么掩饰,邪祟依旧是邪祟,无法完全掌控这一方小天地,二煞再邪乎,只要找到其本体封其鬼门,此间混乱的大风水自当恢复,煞局必解。
“单纯封二煞鬼门和破煞局治标不治本,一日不根除二煞,它们早早晚晚能恢复。”吕秀才清点着法器,继续道:“甭管怎么说,都要直面二煞。”
老刘重重叹了口气,“会死的。”
没进南月村前就被红白二煞折腾的够呛,好不容易才脱离险境,进了村后更不用说了,一直提心吊胆走钢丝。
如果可以的话,在大风水恢复的时候完全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是非之地。
可事已至此,每当想起那新娘子的遭遇,溜之大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三元沉默片刻后给出自己的办法,“封此二煞鬼门需要它们的生辰八字,从这场大戏的还原度来看,前天咱们从周士敬手里看到的生辰八字应该是真的,不是真的也得赌一把,之后能劝则劝,劝不了只能来硬的,老刘会抓山龙,所以秀才你和——”
“不行。”吕秀才罕见的直接否定,他从法器中选出个相对不起眼的慧命牌,“你和老刘去封鬼门,河边我自己去。”
“你有把握么?”赵三元没有立刻反驳。
吕秀才重重点头,“我想试试。”
虽不清楚兄弟到底要用什么办法,但赵三元选择完全信任,“好,等我和老刘处理完毕,就带着师父和老康过来助你,切记别”
“我懂,都是以前咱们劝你的词儿嘛,我大仇未报,当然比谁都惜命,只是我不想以蛮力解决问题,那姑娘.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就让下边评判吧,还有严松,咱们毕竟吃了人家的席,道了声好合欢喜,接下来做的努力,便当是随的份子吧。”
想了结一切,首先要化了牛府内的煞局。
兄弟几人再次回返,赵三元以泥水为墨以指为笔,在众多瘆人的菜缸猪笼上书画白虎祭焚化,老刘的招式现学现用。
这些尸骸连同着容器,随着咒纹化为粘稠泥水,可见它们一样并非真实,也不知道南月村里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怎么总湿哒哒的?记着都给你擦了好多回了啊。”刘芒泛摸了摸领口里探出来的小黑狗后,继续贴着墙根拨弄罗盘,再出去前要大致找到周家的方位,别又到跟前再消失不见。
吕秀才站在棵小树下,双手举着慧命牌一动不动,紧闭双眼不知在做着什么准备。
在赵三元处理好最后一口菜缸后擦了擦额头汗水,着实耗费了不少精气神。
“我这边差不多了,老刘你找好方位没有?”
“红煞在西,这条路上没有村民拦路,往周家去的北路人不少。”
“在预料之中,二煞也不是傻子,秀才,我和老刘最多十分钟就能封住红煞鬼门,然后就去找严家,所以你要先红后白,自己心里掐好时间。”
吕秀才收好慧命牌,便准备翻越墙头,可刚刚踏出一步就被小黑狗咬住了裤脚,怎么甩都不松口。
“有说法?”老刘皱了皱眉头,他可不相信只是平白无故瞅秀才不顺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边是龙潭虎穴都得闯。”赵三元已燃起一百零八根竹香,指尖血横抹香根,在燃尽之前,实力较弱的邪祟会本能退避,但手头上带的不多,没工夫浪费时间。
也许是小黑狗感知到外面凶险不想让几个大活人送死,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时间紧迫顾不了那么多,否则就得硬闯。
老刘拽开小黑狗后,吕秀才立刻翻过墙头向河边赶去。
大概半分钟后,赵三元与老刘也从西面院墙离开,绕向周家,但很快那些吊诡村民好似闻着味儿就追了过来,人数比之前还要多,只是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村民,有多少是外来的枉死人。
老刘托着罗盘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能不能安全到周家可全靠老弟了。
危急关头,赵三元沉喝一声,双手高举清香于眉心前,脚下步法时快时慢,时左时右。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
“仁和度我,丁酉保全!”
“仁灿管魂,丁巳养神!”
“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
“明堂坐卧,隐伏藏身
六丁护身神咒,冥冥中可召六丁神将护身,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身体的抵御能力,防止邪恶侵袭,施术时要意气合一,行炁关键在关元穴,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非但召不来六丁护身,还有可能被邪气侵体。
烟气逐渐泛出淡淡紫色,仿佛有某种力量虚压般,烟气快速下沉至脚踝向周围飘散四溢。
袭杀而来的众多村民速度骤减,方向也不再集中统一,而是愈发茫然,直到在原地转着圈不知该去向何方。
老刘和领口内的小黑狗都同时大松口气,前者暗暗对老弟背后竖起大拇指。
还是有活儿啊。
只是那一百零八根竹香的燃烧速度飞快,原本能烧个小二十分钟左右,现在最多七八分钟。
“等等,周府位置变了。”老刘轻轻按住老弟肩膀,心想二煞的反应果然快。
不过南月村就这么大,有了之前的经验后,老刘能更快寻到目标方向,只是要多耗费些时间。
快,快,快。
加快步伐。
那些村民一旦与兄弟俩拉开些距离后就不在原地转圈,而是继续靠近,再靠近到一定距离后再次被烟气挡住,往复循环着,可以预见竹香燃尽后,兄弟俩会被瞬间淹没。
与此同时
吕秀才独自走在村间小路上。依旧是暴雨倾盆,依旧是无月黯淡。
不同的是心境上的变化。
这场悲剧的漩涡影响了太多人,该死的.不该死的
那姑娘有错么?
至少生前她没错。
死后有错么?
大错特错。
众多死者当中,不可能都与她有过仇怨。
可她又不是始作俑者。
只能说造化弄人
回想起在南月村的种种,他无法忘记那姑娘在新婚夜所遭遇的苦难,更无法想象之后她被浸猪笼时的恐惧与悲愤。
若真将这一切画上句号,吕秀才希望能遵循本心,在最后的最后,至少给那姑娘一個释怀的体面。
成功与否全凭天意。
思绪间,吕秀才走过了南月村背面的古朴牌坊,不远处便是条河水支流,瓢泼大雨之下,水流过腰很是湍急。
戏,还在继续。
众多村民在河边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绝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人,只凭三言两语的道听途说,就认定新娘子是败坏门风又克夫的烂货,被‘重伤’的严松就躺在担架上,看样子还没苏醒。
指指点点中都是最刻薄的挖苦和最尖酸的咒骂,好像是在骂一个从未见过的极恶之人。
而以往的日子里,周家大女儿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闺女,谁都得夸上几句。
曾经的话是真,还是当下的话是假?
亦或许,他们自己都难辨真伪。
人们总喜欢把一件物一个人捧上神坛,再将其狠狠踏入泥沼,最奉承崇拜伱的人,往往是最唾弃你的人,古往今来皆如是。
湍流的河水上,几个大汉用粗壮木杆挑着个猪笼,那披头散发的新娘子就在其中,从始至终都看不清真正的五官模样。
她双手紧紧扣着猪笼缝隙,竹茬尖刺早已嵌入皮肉中,鲜血淋漓。
凄厉沙哑的哀求根本盖不过四周指指点点的谩骂声,成见犹如山岳压来,道听途说的成见更是如此。
你吃了几碗粉不重要。
毁了你的狂欢才重要。
吕秀才缓缓的向前走着,就像是个迟来的观众在半途入场。
在他眼中,那一个个谩骂的男女老少不止有嘴上的污言秽语,还有心中更加真实的声音交相呼应。
“我就说周家大闺女的面相克夫,没错吧?严家就那么一根独苗,估摸着没几天好活了。”————死!赶紧死!都是周家人横插一脚!不然嫁的就是我家闺女了!赶紧去死!看你们周家如何翻身!
“知人知面不知心哟,谁能想到严松洞房还没入,那浪荡货就敢偷汉子,还一偷就偷好几个,不都说周家门风在十里八村顶好的么?”————怎的就没让我赶上,早知道我吃完席就不该走,给牛四哥刷锅底不寒颤,还是周家的大女儿,滋味一定不错,死就死吧,我吃不上别人他娘的也别吃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前段时间她还偷偷约我去南边草垛子,嘿~也不打听打听,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行的正坐的直?我就是顾念着周家颜面才没说出来。”————烂货!老子对你家献了五六年的殷勤!年年帮老周头干农活只求能多看你一眼!现在怎么样?谁都知道你烂了裤裆!要是死前能让老子爽一把就好了!
“你那都不叫个事,这骚娘们不是免费帮村里的娃认字么?屁!那就是找借口偷男人,不止一回啊我都看得真真切切,她总跟我家那口子眉来眼去的,今天总算抓人抓脏,为南月村正正风气!”————夸!夸啊你们!不是总夸她跟个白莲花似的?一个个带把的提到周家闺女就乐呵,南月村没别的娘们了?现在怎么不夸了?
“老周大哥别上火,你大义灭亲总比被别的人抓个正着的好,以后谁都得说你一句高风亮节,等来年好好准备小闺女的婚事,老哥我帮你操办。”————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周士敬也有今天!平日里恨不得鼻孔朝天对谁都瞧不上!祖上做过大官怎么样?他能活过来帮你打圆场?毁了吧!都毁了吧!你以后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周士敬看着猪笼里的大闺女,嘴角抽搐着,眼中闪过几分不舍与悔意。
可排山倒海的刻薄言语又将他吞没,眼神再次坚定决绝起来,大手一挥,放弃了最后能挽回的可能。
猪笼被放入湍急的河水中,哪怕里面装着个大活人也被冲的剧烈摇摆。
周围叫好喝彩声接连不断,这场狂欢到达了最高潮。
而吕秀才也终于走到了人群之后,他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满意?”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来,哪怕是背对着的,脑袋也一百八十度转弯看向吕秀才,对此,后者浑然不惧。
被河水冲刷的猪笼中传来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
“你觉得能度了我,还是能杀了我?”
“劝你。”
“明知是假,你还敢来?”
“破是非成见分别心,我来,初心未改,只是见不得这人间惨剧,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来,求的是心澄如镜,知行合一罢了。”
“劝?红口白牙,瞧啊这些人,曾经哪个不是面善嘴甜的好乡亲?漂亮话我早就听够了,更何况你连我半分苦痛都感受不到,真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原本看在周家时的所作所为想放你们一马,毕竟你们是唯一愿意出手相帮的人,但你此番前来是自己找死!”
吕秀才缓缓拿出慧命牌,对这番话非常认同,而这也是他前来的目的。
“不错,我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便没有资格自说其话,这样的人我也不屑去做。”
慧命牌正刻——大众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顾,罪归汝身。
大拇指尖血在慧命牌反面重重画出两竖血字,哪怕雨水冲刷也难改分毫。
第一竖:宝相宗弘光禅师座下弟子辛亥年乙未月辛丑日癸卯时吕氏合金。
第二竖:南月村周府长女癸丑年己未月癸巳日庚子时周氏招娣。
慧命牌,是释门禅堂中的重要法器,寓意是过程中出现任何岔子,责任都在维那师的身上,一切都由他承担。
此时此刻,他以慧命牌为媒介,以行动贯彻自己的本心。
既然无法感同身受,那便成倍的去亲自承受对方所承受过的一切苦痛。
成倍。
一切苦痛。
我并非站在道德的高点与你对话,也并非自持本事来以力威胁。
生前也好,死后也罢,我只想同你说,复仇的甜美使人沉醉,谁也不能趾高气昂的批判。
可一旦牵扯到无辜之人,你同样死不足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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