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王秀才献计
“爵爷,有几个俘虏想要见你。”
看着医护兵将哼哼唧唧的石大军放到担架上抬走,李丹又对高汉子、雷吉生吩咐些别的事,然后正准备上马离开,忽然廖存光又跑回来,敬个军礼向他报告。
李丹不觉一愣,抬头向他身后望去,见有三、四个俘虏远远地站着。
他嘴角微微动了下:“让他们过来吧。”说完,便叫陆九和毛修禄在这附近找了棵老树,他就垫着披风下摆坐在裸露的树根上面,等那几个俘虏过来。
高粲见他这时有空,赶紧过来。“嗯,你也有事?”李丹问。
“爵爷教训石大军,高粲反省自己,不觉惭愧,特来致谢!”说着,高粲后退一步,唱个深深的大喏。
“高君君子也!李丹亦非圣人,如我有错,愿君亦能谏我,互勉、互持!”李丹拱手还礼说。
“粲,敢不领命!”高粲说完,见廖二等人过来,便告退离开了。
“你们想见我?”李丹笑着招呼那几个俘虏,见他们打算跪下,连忙摆手。旁边的廖存光向他们解释说青衫队不兴跪拜礼,只要行军礼就好。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学着行礼之后,李丹招呼他们席地而坐。然后问:“不是让你们回去吗?怎么还不走呢?”
“我、我们想改主意。”一个看上去年纪稍长的说。
“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立即跪下,要在地上磕头,被廖存光气呼呼地一把拉起来:“不是告诉你别跪了?像我这样立正站好,大声说‘报告,我叫某某’就可以了。”
“这……不失礼吗?”那人有些担心地问。
“男儿上跪天地、鬼神与陛下、下跪父母和长辈,在军队里理应以军礼互相致意。若这样跪来跪去,岂不是要贻误战机?
再说,长官与尔等只是职务、级别不同,人格上并无差异,大家都是同袍,一个锅子里吃饭嘛!”
李丹微笑着向廖存光摆摆手:“算了,他不是咱们的人,还是随他去吧。”然后转向那人:“你接着说。”
不料那人到底还是站着行了个军礼,虽然腿有些打弯,但毕竟站着。李丹回礼,听他说:“报告……长官,小人李承烨,是军中的斥候小旗。”
“嗯?”李丹上下一打量,忽然用一种廖存光和毛修禄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话问:“你可是鲜人吗?”
“唉呀,”他人叫了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用朝语回答:“大人怎会说那边的话?小人父亲来自江原道,母亲却是福建渔家子。”
“不好,这小子是倭寇!”毛修禄叫了声,立即周围“刷啦”兵器一片响,廖存光和其他亲兵有的跳到李丹前面挡住他,有的将兵器架在李承烨脖子上。
“慢来、慢来!”李丹哈哈大笑,他明白在当时绝大多数人听来,朝语发音和日语没什么区别。
….
毛修禄生在福建,大约幼年时听过倭寇说话,所以误把李承烨当作日本人了。“他是朝鲜人,不是倭寇!”
他用下巴指指:“再说他生在中华,也不算是个纯粹的鲜人。”待卫士们重新归位,各种兵器也都收回去,李丹对这李承烨的兴趣丝毫未减:
“你也姓李,我给你个面子,说说你们改什么主意了,有什么要求。不过我时间不多,你要简短说。”
“呃,其实很简单,我们想留下!”
“啊?”李丹注意地看看这几个人,问:“为何?”
“贵部纪律严明,大人处断公平,比我们那边强多了,所以小人斗胆,请求大人将我等纳入麾下!”说完这家伙到底还是跪了,并且是拜伏在地。另外几个也都赶紧趴下。
“我这里却是纪律严明,规矩也甚多。”李丹严肃地说:“要想加入就得在战场上证明自己配得上这身青衫,明白吗?”
“遵命!”
“你们先起来,我有个问题想请君等为我解惑。”
“大人想知道什么?但凡我等所知,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李丹用手往东边一指:“今早我从山上撤退,原本计算着龙辉不该这样快追来,可他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几里的路都是泥水,我撤下来时掐过时辰,但是你们比我想象的早到几乎一刻钟!”
毛修禄这时才知道有这么个差异,惊讶地看看李丹,又看着俘虏期待他们的回答。
不料这回答完全出乎李丹意料。“大人,小人是斥候所以看得清楚,斗胆说一句,贵部使用的牲口多数应该没有上蹄铁吧?”
“嘶!”李丹倒吸口冷气,立即看向毛修禄:“你快去,把高粲立即叫回来!”说完便向李承烨问起娄军中骑兵上蹄铁的普及情况和训练情况。
前世李丹从部队回到地方后,在人武部工作期间修了一个本科,学的是古代史。他被李承烨提醒之后,突然想起关于马蹄铁这东西在中国的普及时间存在很大争议。
第一种认为中国很早出现马蹄铁,敦煌的隋朝壁画,甚至南北朝时期的高句丽遗址都有这东西的图画和实物出土,所以中国应该很早就有。
另一种则认为蛮夷有不能说明中国有,马蹄铁是前朝才进入中原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个相当于明中前期的时代,在江西这地方还有不使用马蹄铁的情况呢?
高粲很快赶来,听了李丹的问话马上回答说队伍里确实有很多未加蹄铁的牲畜,不要说驴、骡,就是马大部分也是如此,只有很少是带蹄铁的。
“不过,咱们这仗缴获的马匹全部都带蹄铁!”高粲看眼俘虏们,然后兴奋地告诉李丹。他是个对兵器和马匹特别痴迷的人,所以早就去查看过了。
….
“嗯。我听他们说,是有投降的官军军官建议,因此娄自时下令给马匹都配上铁掌的。”李丹说:“这是我的失误,没想到蹄铁居然存在问题。
回去以后修禄你提醒我这件事,我们也要学聪明些给所有牲畜尽量挂上蹄铁,这样才能保证更高的机动性和对马儿更好的保护。这件事绝对是个教训!”
虽然发现了失误,李丹却很高兴。他觉得这个大漏洞被及时发现太值了!立即叫人赏了李承烨。
“你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吧,我有个卫士今日受伤骑不得马了,你来暂时补上他的空缺。”李丹指示李承烨说。
高粲爱兵器、爱马,据他所说蹄铁这东西民间用得还是少,普通人家觉得随手削马蹄就好,没必要花钱给马儿穿鞋。
故而只有军队、高门富户之家的马才会装这东西,一般百姓是不费这个事的。
青衫队很多牲畜征、购自民间,即便有些是马背嘴牧所出来的,人家卖的时候可不会带着蹄铁买,那成本多高呀!
所以,有蹄铁的基本可以断定要么来自缴获,要么是富贵之家的捐赠。
看起来蹄铁,在这个生产力有待提高的时期,并未在民间得到普及。这也印证了蛮夷之用不一定中国亦有的观点。
那种只要在版图面积里有出土,就说明全中国都普及了的观念是错误的。
现在李丹明白了,虽然周朝就已有革质包裹物,但是真正意义上的马蹄铁应该出于西方,被游牧民族带到东方,然后东北地区的渔猎民族也接受,并因此给予中原农耕民族多次重创。
前朝占据中华后,将这东西带到整个汉文化地区,但由于对草原民族的反抗,马蹄铁也被当作异族的标志遭到排斥。
这就是目前为什么只有军队、富户、商旅才会想到使用马蹄铁的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钢铁产能和出于降低养蓄牲畜成本考虑。
李丹从小到大看到家里的牲口都是带蹄铁的,所以他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自以为是牲畜都应该配有马蹄铁的,结果犯了个主观错误!
“不要犹豫了,你帮我发现并纠正了一个错误,让你来我身边就是对你的奖赏。”
李丹对不安的李承烨安抚道,然后告诉他自己身边周围到处是降兵,毛修禄半月前还在桥头为银陀站岗呢!这大出李承烨的意外。
改主意的可不止这几个,实际上他们是四十多名降兵推出来的代表。最后这些有经验的骑兵被高粲喜滋滋地挑走八个,其余全部暂编入第一连。
由于天还亮着,李丹决定继续前进,少部分人留下打扫战场并协助当地人掩埋尸体,主力则向西。
当晚宿营在下高昄东南山丘上,一面派了工程排去下高桥查看,同时再派人沿岑港河两岸寻找车队迹象。
突然来了上千人队伍,把上高和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们吓得够呛,他们也不清楚来的什么人,最后经协商由本地的一个秀才来求见李丹。
….
听说是个读书人,李丹自不拒绝。那是个瘦高个子小伙子,一身月白暗纹长衫穿在身上有些晃荡,明显不符他本人的身材。
进门“啪”地抖开扇子,便大声说:“大王此来,欲利民乎,欲伤民乎?”
屋里一片寂静,掉根针都听得到。秀才尴尬了,四下里一看,见大帐里众人都和看怪物似地瞪着自己,这时有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先笑了笑打破氛围说:
“这位兄台,我等并非强人,何来山大王之说?”
“是呀,不能因为队伍在山上扎营,就说是占山为王吧?”旁边一个黝黑的大块头呵呵笑着说,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那、那,你们不是官军,又非强人,那你们是些什么人呐?”秀才涨红面皮,结结巴巴地问道。
“兄台一路进来,难道没有看到帐前旗幡上的字么?”李丹奇怪地问。
“这山上树木繁茂,兴许没看到也是有的。”雷吉生出来打圆场。
“是极、是极,加上小生只顾低头看路,即便走进也确未注意到门前有杆幡旗。望乞恕罪!”秀才一本正经地团团作揖。
帐内没有官身的几人都闪开不肯受他礼,李丹虚抬手说:“不知者不怪,兄台何必如此。”
“诶,礼不可废。”秀才说完忽然认真地拱拱手:“君子有过则改,诸君稍候!”
未等大家反应过来他扭头便出去,站在旗幡下张大嘴巴看了看,咽口吐沫又低头进来,却是来到高汉子面前深施一礼:“秀才王佩,给经历大人见礼!”
高汉子一愣,众人又大笑。那黑汉子憋着笑碰碰王佩衣袖小声提醒:“秀才公,错了,那儿,在那儿呢。”
王秀才惊愕地看了半天,又看看众人神情,这才来到李丹面前:“敢问可是李经历当面?”
“正是。在下便是江南西道宣抚司经历,饶州团练使李丹。”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王秀才连连作揖,李丹安抚之后请他落座,又命众人也坐下。然后问:“秀才公此来,所为何事?”
王佩便赶紧将各村昨晚都没睡好,商量一宿委托自己前来,并携带羊十头,酒十坛,还有鱼鲞、腊肉五筐前来犒军的事说了一遍。
李丹点头:“多谢父老美意,不过今年开春便是大水,其后雨水连连,想必贵地的收成也不如往年吧?”
秀才叹气,说确实如此,今年收成怕是只有往年的六成最多七成。村里本来就已惶惶不安,所以骤见大军人心更加浮动。
李丹表示理解:“我奉旨率团练一部往上饶输送粮草、军资方回。昨日在黄泥昄杀败追兵,叛军几乎全军覆没,其将仅以身免。
今日驻军在此是为等待后队跟来,然后全军将要渡河西去,所以只是路过贵地,如有叨扰请予见谅。”
王佩听奉旨二字忙跳起来拱手侍立,听他这样讲赶紧道:“原来经历是奉旨行事,却是以孤军深入敌后,可敬、可敬!”
….
李丹笑着要他坐下,然后说:“陛下点我去,乃因今年夏初本部曾经往上饶走过一回,比别人熟悉的缘故。
不过这场马蜂窝捅得也是动人心魄,我队伤员极多。不知贵地可能相帮一、二?”
“大人有何需要,但请讲来。本地虽贫瘠偏僻,定竭力供奉!”
“首先是我打算招募三、五医护士来照顾伤员,为他们上药、更换绑带。这人么,男女倒不限,但需有菩萨之心,且愿意学习军医之道。
按我们这里对士官的规矩,月俸一两四钱银,三餐及吃住全包。”说完一指行悟:
“给行悟小师父做学徒,三年师满愿意留下的可以升医护队队正,不愿留在队里的,拿一笔钱回乡行医。
我让雷先生写出告示,麻烦秀才公带回张贴各村,有愿意应募的,请揭了这告示来找青衫队行悟师父即可。”
“这个好说!”秀才立即答应:“不过……,方才大人说男女不限?”
“嗯,其实照顾伤员、协助医士战场救护或止血包扎女子手轻且温和,也更容易安抚伤员,使之镇静、消除恐惧。”李丹说完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笑道:
“放心,如果来的是女子我会让她们独立一队,自行料理生活起居,自行安排警卫。且来了便是士官,阶级高于普通士兵。队伍上也有不得骚扰、危害妇女的律令,违者立斩!”
“懂了。”
“另一件是不知贵地可有铁匠?我这里许多战马,需要打造蹄铁。”
“这个可以问问,近来确有一游方铁匠,带两个小童儿,专打些锹、铲、耙、镐、斧这类农具,或者刀剪、铁针,也会打蹄铁。
我家那骡子的蹄铁就是他打的,只不知他现在去了哪村,学生派人四处去寻来。”
“好!”李丹很高兴:“他若愿意随军,我给他按初级士官的例每月一两二钱银子,亦是包吃住!”说着李丹忽然奇怪:“秀才公好像对农事颇有了解?”
王佩不好意思,红了脸说:“实不瞒大人,其实学生于农事上更擅长些,比如选种、堆肥、育苗等等。
数年前中了秀才后便热衷四处游历,向乡野农人求教,这圣贤书反而到疏懒了,因此今科的乡试也未参加。大人见笑!”
“怪道秀才公总低头走路,想是看水田里的稻子习惯了的。”石大军揶揄,众人皆笑。
李丹见本人似乎倒不在意,还跟着自嘲地笑起来,心里便有些喜欢,道:“我们最多在此地歇息三日,待侦得兴安县城敌守备情形后便会重新上路。”
“大人担心兴安什么?”
“如果那里有大队乱匪,可能是个威胁。”高汉子解释道。
王秀才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抬头想了想,摇头说:“我看大人不必担心兴安。”
“哦?为何?”
“学生刚从那里回来,城里没有太多乱匪。”
这句话引起众人重视,石大军马上问:“秀才公去那里作甚?”
“哦,学生向杂货铺的孙掌柜订了一批装种子的陶罐和防雨的油布,因迟迟不见他送来好生奇怪,遂跑去找他询问,所以去了趟县城,这才知道城已被乱匪占据。
不过据他说乱匪先来有两千左右人马,不知为何两日后留下五百来人,其余的又都退走了。学生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想着赶在雨前将东西用骡车运回家,所以就匆匆回来了。”
“爵爷,贼人不多,要不你给咱三百兵,石头替你把城再夺回来?”石大军兴奋得眼里冒光,立即跳到前边来叫道。
高汉子刚想呵斥,李丹摆摆手,微笑说:“石头急着立功好抵他记着的军棍哩,对吧?”石大军见被点破,尴尬地嘿嘿笑。李丹接着说:
“不过咱们的任务可不是夺城池,什么时候都要把任务放在第一位,你又忘了?”石大军吐吐舌头赶紧缩脖子坐回去了。
王佩看看石大军,对李丹说:“大人可是想通过兴安去戈阳?学生有一计,管保让那县城里的守军龟缩在里面不敢出来,贵军可以平平安安通过,不费一兵!”
“哦?请秀才公说说看!”李丹马上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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