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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弹劾到御前


待到晚些时候,李长景再去看李肃时,见他两眼失神,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老爷,您觉得怎样?”李长景轻声问。

    “长景来啦?”李肃有气无力,忽然他侧过头来指了一下,李长景会意,立即挥手叫所有人退出去,然后问:“老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个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吧?”李肃小声问。

    “您放心,游三江已经阵亡了,这事没有别人知道。”李长景也压低声音回答。

    李肃摇头:“掐断所有的线索,要快!”

    李长景愣了下,立即回答:“知道了,您放心,我去办理。”

    “唉!”李肃疲倦地闭上眼睛:“谁晓得会是这样?那猢狲倒也真能折腾,找了个皇族做靠山,如今又是封官又是加爵,风光得很呀!这样下去,老夫的脸就没处放了!”说着眼角流出泪来。

    李长景连忙上前,用放在枕边的帕子帮他擦拭,轻声说:“老爷别想那么多,其实三郎如果能升官,不也正是李家的荣耀么?”

    “我才不要他的荣耀!”李肃愤怒地捶着床沿:“这个孽畜、野种,带着低贱商人的血统,他光荣了关我何事?”

    “老爷别急、别急。”长景赶紧劝慰一番。等他心情平复些,李长景轻声说:“您也知道他是个商人血统,要说读书、做个文官,恐怕大郎、二郎、五郎都比他强!

    如今皇上用人之际,兵戈纷扰,武人得志。但这肯定不会长久。一旦太平还得是靠文士治国,所以您不用担心,他这样长久不了!”

    “可他现在这样春风得意,我就不甘心呐!”李肃紧皱眉头,仿佛不想看到那副场景。

    李长景看看屋内没人,压低声音说:“爷今日把那回来的人打得不轻……。”

    “哼!我恨不得打死他才解恨!”李肃咬牙。

    “可您没听完最重要的消息。”

    “嗯?”李肃睁开眼,李长景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咕了一会儿,李肃一骨碌坐了起来。他就那么坐着,李长景不出声地取来大氅为他披好。

    “这都是他说的?”李肃问,又说:“不行,万一是讹传呢?”他起身走了几步,招手让李长景过来,低低地吩咐:

    “再派个人回去,或者两人同行,我要确切的消息。哼!收容逃兵、隐匿叛将,罪名不小哇!如果能够坐实,那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老爷,真要这么做吗?他……毕竟姓李。”长景犹豫着说。

    “无妨,你去办就好,让我看看能不能坐实此事。无论如何,他的风头不能压过我长房去!老爷我丢脸了,这口气必须找回来!”

    李肃脸上又有些红起来,吓得李长景急忙安抚,连连答应他明早就派人去办。

    “这些官儿们也够可恶,明明知道这些消息却无人透露,就站在不远处瞧人的哈哈,什么圣人弟子,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

    文姨娘听李长景说了前后缘由气得不打一处来:“成天说我们商家低贱,我看他们也好不到那里去!”

    李长景挺尴尬,心想你这不是连老爷都一起骂了?“那,老爷要我做的事……?”他犹豫着问。

    “他的吩咐你就照做好了,但不许添油加醋,不许挑拨离间,否则我和你没完!”说着文姨娘伸手在他小臂上狠狠拧了一把。长景疼得咧嘴:

    “玉姐儿(文姨娘小名)你、你还真下手哇?”他低声叫,恼火地撸起袖子看,已经青紫起来了。

    “给你个教训!”

    “为什么?”

    “因为你多嘴,管不住自己!”文姨娘瞪他:“你知道这些事儿会让他注意所以特地讲出来的对不?你居心何在?”

    “我一个奴才,当然对主子要忠,岂有知道却装糊涂的道理?”

    “呸!”文姨娘看看周围,上前揪住他耳朵:“你就是想把他气死,对不对?”

    “放手、放手!”李长景连忙告饶:“好玉姐儿,我哪里敢想这样的事?长景从小到大跟在老爷身边,何时对主子有藏着、掖着的?

    我若不知晓便罢,知晓了肯定就要告诉老爷,不然我自己心里就是个事儿!”

    文姨娘盯着他看了又看:“好,你可别乱来。要是我知道你起什么坏心思,当心下个被打屁股的就是你了!”

    “嘿嘿,姐儿是不是还要在旁监刑?”李长景晪着脸笑道。

    “一边去!这又不是咱余干的大院子,到处都是眼睛呢!”文姨娘拍开他的手朝外面张望下,轻声道:

    “等回了余干我再好好收拾你,不让我怀上儿子你就等着瞧吧!”说完,一扭身躲开李长景伸过来的手,从假山后面闪出来,匆匆地回西厢房去了。

    玉宇琼楼初幸后,美人佳期,月淡风微,软拥罗衾泪暗垂。

    雪儿不解伤秋意,欲赋新词,空想芳菲,寒鸦落步泥相随。

    放下玉管笔,赵拓含笑看了眼榻上仍在梦中的美人。那姑娘是朝鲜国进贡使团送来的一名贵女,是五大夫崔升元之女,叫咏莲。

    看着她露在被外雪白的臂膊,赵拓回身再次拿起笔,写下:八年初雪日,赐莲嫔。然后走到外间小杌子上坐了,由梁芜给他穿靴子。

    刘太监站在斜对面躬身笑眯眯地问:“天刚放亮,今儿又不是大朝会的日子,皇上怎不多睡会子?”

    “朕心情好,想起来看看这第一场雪。大伴,陪朕到西内苑走走。”

    “遵旨。不过皇上,里面那位……?”刘太监努努嘴。

    “不错,这次朝鲜国王用心了,那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很乖巧。”赵拓想了想:“礼福宫好像空着吧?赏给她罢!”

    刘太监惊讶地看了里面一眼,低头答应。一宫之主一般都是妃子,最低也是嫔。宫内可能居住不止一位皇帝宠幸过的女子,但所有人都要听从宫主的管理,而宫主则向皇后负责。

….

    这女孩儿第一天侍寝便得了个宫主的地位,即便是嫔位也不会有人敢小看她。

    “让她好好歇着,不必打搅,醒了也不必忙着谢恩,午膳之后反正朕也还要回来的。”皇帝说着,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往外走。

    刘太监一边嘴里答应,一边赶紧示意众人跟上,门外的侍卫也立即过来护持,防止陛下滑倒。

    赵拓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忙碌。他走到乾德殿的台基下时龙头伞跟了上来,梁芜也追上他的步伐,为他戴好貉尾护颊的紫貂暖帽,披上玉狐裘皮披风,但是赵拓摆摆手拒绝了海狸手套。

    “没事,太傅说过:下着雪不太冷,反倒是雪后未化时才会冻手。”赵拓说完这话停住脚步,他忽然奇怪自己怎会想起杨仕真来?“大伴,太傅去世已经半年了吧?”皇帝问道。

    刘太监莫名其妙,赶紧躬身回答:“是,陛下。”

    “其子扶柩归乡,想想也该到了。”

    “陛下,翼龙卫传来的消息说过,因墓地还在修建,故而太傅灵柩停在家乡寺院里,陛下当时还传旨为他做祈福法事来的。”

    “哦,对、对!”赵拓想起来,叹息:“去年的初雪,太傅进宫,怎记得是在云阳台上摆宴,太傅曾与太皇太后诗歌唱和……。当时情景历历在目,而今两位老人皆已作古!”

    他从地上拈起一小撮雪来看了看,说:“让待诏拟旨。”一名随侍翰林立即上前记录,听皇帝说:

    “朕见初雪飞花,念及去岁与太傅共同赏雪的情景,感念他从朕幼时起教导、辅佐的功勋。

    追加左柱国,赐碑亭一座,赐石翁仲文武三对彰显于后,并守户五十户,并神道植柏百株。钦此!”皇帝说的这些都是给杨仕真的恩典。

    杨仕真生前是太傅,位列一品。按本朝葬制,一品官员墓为土圹木椁,墓前可设石供三付、石碑一座、神道及三对石兽。

    皇帝这次恩典,追加他左柱国勋位等等特典。

    这样一来杨仕真可以建石圹木椁墓,墓前石供可以用鼎一尊,石碑上增筑碑亭,神道两侧的石像生增加了三对文武翁仲像成为六对石像。

    规格一下子提高不少,显示了皇帝对杨仕真的哀思与对其功绩的肯定。

    那名待诏将拟好的旨意请皇帝预览、画押后,交给中书舍人拿去中书省审核,最后交到礼部,由行人司派遣行人送到杨仕真老家去。

    这边赵拓已经进了西内苑,还在不回头地问:“大伴,杨太傅的几个儿子其实都不错,为何他不许那三兄弟现在为官呢?”

    “听说是太傅临终遗言,说三兄弟尚缺乏锤炼,故不堪使用,须得游历十年方准他们入仕。”刘太监说完看了皇帝一眼:

    “他还说过杨仕安做兵部尚书不合适,太师去世后杨仕安也上了请求外放的折子。”

….

    皇帝没表态,只是轻轻点头。他记得这些事,之所以提起是想自己手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故而非常希望能让杨仕真的儿子们回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三人还得守孝,没有特殊情况即便是贵为皇帝也断没有夺人孝情的道理。

    第一场雪往往是匆忙而且并不会很大的,绝大部分落入地上便化了。地面如果是泥土没有草皮,踩上去就是一个湿软的泥印,唯独水泥上不是这样。

    皇帝来到西苑的射苑,这里有个他自己专用的射台。

    之前随着马车送来的十袋水泥赵拓命人按赵重弼说的法子,和筛过的沙子、石灰、细土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之后形成泥浆。

    沙砾、卵石铺成的基础面上用薄木条做成框,把这泥浆倾倒在上面,用木耙抹均匀。待干后便形成了令人瞠目的,光洁、平整且坚实的台面。

    今天赵拓急急忙忙就是想来看看这水泥在雪里是个什么情形。“大伴你瞧,即便雪化成水浸透进去,这台面还是硬的!”

    赵拓用手按过之后放心了,他高兴地站起身:“如此说来,此物果真如重弼所讲,乃是极佳的建筑材料!”

    “陛下不是要修缮太后寝宫么,何不令余干多贡些来?”刘太监笑着建议。

    这话有些打动人,但是赵拓想想还是摇头:“江西那边今年以剿匪为第一要务,还是让他们专心办差吧。贡来的马车等物朕已经很满意了,先不打搅他们。”

    正说着,忽然眼角里扫到一名黄门的身影在和外围的内宦轻声交谈。“哟,这是来客人了么?”皇帝半开玩笑地说。

    然后就见那名内宦匆匆向这边走来。梁芜马上迎过去,然后回来躬身道:“陛下,兵部尚书杨仕安递牌求见,说有江西和榆林镇的事宜要禀奏陛下。”

    “哦?怎么江西又有奏报,不是昨日才报说杨贺的冯自材兵败仅以身免么?难道今天又有好消息?”

    石毫去主持之后,这些日子江西的好消息就没断过。

    他亲自带兵围剿杨贺,赵重弼则紧咬着冯自材不放且三战三捷,冯部自与杨贺分头突围以来士气不支,兵士大量逃散,终于在靠近建昌府的雷公岭被赵重弼咬住。

    冯自材且战且退,最后在高王山被赶来的萧万河、潭中绡两部阻住去路。

    官军游击蔡刚荃部切断了文明山后路,朱祁镇的伏兵则从福龙岗杀出,冯自材首尾不能相顾,只好弃军夺路而逃。

    至此冯自材带领的两万余众全部丧失!皇帝说的奏报便是指南线大捷这件事。

    “臣杨仕安见驾,陛下万岁!”杨仕安是杨仕真的庶弟,二人相差二十岁,故杨仕安今年才五十出头。

    举止沉稳,衣着朴素,虽是尚书高管,家里不过一个四进两厢的院落,连个花园都没有。

    他平日就喜练字、搜罗古籍孤本,极少与人来往,奉行不党不群的风格,与其兄长迥然不同。这也是赵拓对他另眼相看的重要原因。

….

    “卿平身。”赵拓命人搬个绣墩给他,然年后和颜悦色地问:“朕方才还在说起去年初雪时,太傅与太皇太后诗歌唱和的故事。朕下了旨意,已命人拿去用印了。”

    说完看眼刘太监,后者连忙将皇帝恩旨大意说了,杨仕安眼眶湿润,伏地谢恩。赵拓忙示意刘太监扶他起身,然后问:“这雪天路滑,卿匆匆求见,所为何来?”

    这时皇帝已经移驾到水边的雪燕亭里,这亭子是六面的,五面有窗,此时阖上其它槛窗只开了半扇通风,屋里又摆了火盆,便有几分暖意了。

    杨仕安摸出帕子擦汗,皇帝见了,忙叫梁芜来为他去了羊毡斗篷。杨仕安从袖中取出两份奏折来呈上:

    “陛下请看,这两份都是今日刚到的。榆林镇报称鞑靼的乌拉、克尔各与色延三部不知为了什么又打起来了,草原上乱成一团。

    各关隘都有报告,称在关外的汉人纷纷往长城内跑,守关将士不敢私开关口,目前只能安排他们在关下露营。数量上看少者数百,多者达三、四千。

    榆林镇请示是否可以开关延纳,如果不开关的话,各处动用何处粮食?守军是没有这许多粮食供应支度的,如何赈济也需要朝廷的会商以及陛下恩旨。”

    “又打起来了?”赵拓惊讶地皱起眉:“卿可知原因,职方司怎么说?”

    “呃,目前尚不了解详情。”杨仕安不安地回答:“陛下,草原广大,要想了解全面情况还需时日。”

    “哦。”赵扩点点头,然后说:“赈济还是需要的,你们和内阁商议下,或者关内有亲属的,放他们进来便是。”

    “陛下,万一其中混杂奸细……。”

    “且慢!卿以为其中会有几人系奸细?”

    “这……。”杨仕安看看皇帝似笑非笑的表情,身上又觉得冒汗了:“臣惶恐,臣以为应该百中一、二吧?”

    “那朕为何要因这一、二人而弃其他九十八个人呢?这些人也是汉人,他们能往这边逃便是信任我朝可以庇护。朕既为天子,岂可坐视苍生于不顾?”

    赵拓忽然想起赵重弼札子上提到的一个办法,起身走到开着的窗前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坐回桌边说:

    “尔等要区别对待,愿意入关的,其中有本就是关内商旅者或欲投靠亲属的,当发给路引,令其有所归属,但抵达目的地后,须持路引限期往当地县衙或卫所投备;

    没有归属的,建寨限定居住,出入报备,待遇如本朝灾民赈济之例。

    至于不想入关的,给粥粮若干,从其自便。卿以为如何?”

    杨仕安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皇帝。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就某个事务提出如此具体的解决办法,甚至先皇也不曾想过这样周密。

    听到皇帝问话,他回过神来,赶紧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全,臣佩服!臣谨奉旨,尽快与内阁协商奏来。”

    赵拓看他惊讶的表情,满意地点头,端起茶杯来问:“那么卿再说说江西又是什么事?”

    “臣启奏,江西按察使司佥事洪恩,参劾宣抚司经历李丹藏匿逃军、包庇叛将及逆匪头目多人……。”

    “噗!”皇帝一口茶水喷出来,慌得梁芜急忙上前替他拍打后背,刘太监忙叫人取锦帕来揩抹。赵扩咳了几下,慢慢摆手:“喝水猛了,朕不碍事。”

    他这样说着,暗地却咬牙,左手在下面紧紧攥住衣袍的下摆,努力不让自己的怒火化为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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