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洪都乱点兵
“银陀?戈阳失守?”赵重弼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水泼出来一半,他怎么也没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
“那、那他们从贵溪进入本府只有两天的路程,吾等岂不是两面受敌了?”饶是他自幼受教育居颐养气,到底还是有些色变。
也庆幸还好平定了湖匪,矿山那边据报经此震慑也安静许多,不然四面楚歌如何得了?
“只怕还不止,”李丹严肃地告诉他:“我担心银陀会配合娄自时夹击上饶,上饶一旦失守,大人觉得矿山里刚刚沉寂下来的那些人,会不会重新闹事?”
赵重弼打个激灵,这下他可真有些坐不住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广信府、抚州府一体糜烂,江南西路危矣!”
“我猜至今南昌还不知道广信府的变故,且他们自顾尚且不暇。”李丹忽然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
“哦,我说杨星那厮怎么想到要派人来刺杀。他们父子已经决定要攻打抚州,所以要在余干搞出点动静来转移南昌的视线。”
“上饶有丰宁王,抚州有抚王,哪个都得救!可……。”赵重弼没再说下去,其实后边的话很明白,就这么点兵力,救一个都难别说俩了!
南昌方面昨日派人随船返回,就右参政赵重弼写来的信件,布政使杨大人先是表示嘉许,接着又诉苦说拨不出钱粮和兵力协助。
杨涛(江南西道权布政司左使)在信上绕着弯子说了半天很委婉地告诉他:好自为之。气得赵重弼吹胡子瞪眼却毫无办法。
都指挥使高樗倒还说了句人话,委派游击将军蔡刚荃到他麾下听用,许蔡刚荃自行筹集粮饷成立一营游兵,编制三千二百人,许自己节制并在受到攻击时便宜从事。
另外随船送来刀枪三百、弓箭五十副。东西不多,但至少没叫那蔡游击空着手来,还算给点面子。
想到这里赵重弼一声长叹,没办法,哪里都是窟窿,高将军战战兢兢地也难呀!
要是高樗在这里听到赵重弼这么说,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南昌城墙高两丈八尺,顶宽两丈一尺,城基深一丈五尺,总长度十五里,开七门。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还没算上东南角那个三百余步宽、七百余步长,几乎和一座小县城相当的彭王府,现在只有两营六千五百守军和三千仓促拼凑的团练。
当然了,蒙皇帝陛下天恩拨来建昌右卫两千五百人,可这些人与彭王府的卫队一千五百人一样都只听彭王仪卫司的吩咐,他根本无权调动!
璜溪镇断送掉了一万机动兵力和大半将领,现在哪个要是说高将军城外有叛乱需要调兵,高樗一定会让他滚出去!
不过当着布政使的面他还是极力收敛,毕竟人家是本省主事官员,从二品的文官,自己的顶头上司。
何况人家背后有杨太阁撑腰,还是与提刑按察使、左参政两位大员联袂来访,高将军再怎么说也得给点面子才行。
….
“唉,实在是没有想到,怎么广信才踏实下来没几天就又成了这个鬼样子?现在可好,干脆上饶的驿站、脚传递铺统统都断了。丰宁王殿下也不知怎样?”杨涛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他刚收到安仁收复的捷报才高兴了一个晚上,紧接着噩耗便接踵而至。他自知已经没法在江西呆下去,干脆自己主动上表请辞。
不过皇帝没批复你就得干下去,他日夜心惊胆战不知道下个消息会是什么。丰宁王、抚王、彭王,哪怕失陷了一个就够全家下狱,那时即便是太阁也救不了自己。
他心里暗暗祷告新布政使赶紧上任,这样自己就可以解脱了!当然这是他一厢情愿,谁都知道现在去江西等同火中取栗,没兴趣接这烂摊子!
唐轩暗暗撇嘴,心想你自己官袍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郡王殿下?不过他还是抬起眼来看着高樗配合杨大人演戏:
“是呵,若郡王失陷,这可是国朝建立以来头一遭。诸位,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得赶紧想个办法呀!”
他这么敲边鼓,高樗也不得不表态了,只好说:“本将也是心急如焚,无奈手中现在既无兵又无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呵,我之焦虑棣轩(唐轩字)定能感同身受。”
“诶,自来(高樗字)不要夸大其词,何谓无将?指挥同知卢骥勇、参将谭鹤、游击蔡刚荃不都在么?”
“我说过多少次了,棣轩兄应该知道老卢他是佥书同知,分管新募和训练。
从军三十年不假,可他真正带兵只有前面那十年,后来都在练兵。璜溪败后好容易又招到两千新兵,我可不敢让他出去练手,这个责任某实在负不起!”
他把脑袋摇得很夸张:“蔡游击昨天刚随船去了安仁,布政使大人是知晓的,他也是去那边招兵。至于谭鹤,不用说了,他若是离开本将难道亲自去指挥那些团练?
再者说,就算派兵去上饶,咱们派多少人?少了不顶事,多了派不出,这不都明摆着吗?”他说的这些其实众人早都知道,不过是旧话重提而已。
“高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然而如今情势不容乐观,我们总要拿出个办法才好。”
正襟危坐的按察使林中泰(字太岳)开口说道:“情形如何不必更说在座都已知晓,我等今晚来就是想和高大人商议个办法,就如今局面如何破解、如何着手?
多少议个章程,总比袖着两手不知所措来得好,对得起陛下,也对得住黎民。”
高樗翻了翻眼皮,他可不想先开口出主意,万一翻了船,说起来就是自己的责任。
“这……,感谢林大人厚爱。不过高某只是个粗鄙的武夫,打仗指挥义不容辞,于谋略上却不如请布政使大人拿主意更妥。”
见他又将这只鞠踢回了杨涛这里,唐轩气不打一处来。“那么请教高大人,于今之计是当守还是当攻呢?”
….
“自然是守。”
“为何?”
“周边贼势遍地、烽烟四起,攻的话往哪里攻?官军岂非要疲于奔命?不若静待骄敌自大,于南昌凭坚城挫其锐气,然后一股可平定也!”
高樗越说越激动,挥舞手臂似乎自己已经胜利在握。
“但是,如果据城不出,眼看城外四野皆贼而不敢制,恐怕也有违守藩职责,将来难以面对御史的弹劾吧?”
“唐大人这是什么话,难道非要丧师失地才是对得起陛下,才算尽职尽责?”高樗不悦大声质问道:
“上次大军半途返璜溪我就说不可,结果如何?难道这次又要把仅剩的这点力量花光、用掉,直至南昌成为空城么?
我等职责在全江西,南昌安则江西安,若南昌丢失,赣州、九江被叛军彻底隔绝,全省糜烂则不可再收拾矣。
所以布政使大人明鉴,下官的意思,就是无论消耗多少人、物,万万不可浪战。哪怕城外全成焦土,也必须集中全力保住南昌。
杨大人,应该立即将南昌周边四十里内百姓疏散,学那余干焦土抗战,组织民兵乡勇积极训练……。”
“慢来、慢来,”唐轩哭笑不得:“高大人扯远了,敌人在抚州和上饶,他们还没到南昌哩,我们着什么急焦土抗战?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好吗?”
“我说的就是现下要做什么!保住南昌,才谈得上其它!”
“呃,我来说两句。”杨涛听得头疼,不得不打断说:“南昌要保!”众人齐齐点头,又听他说:“抚州却也要救,上饶更不能不管。”三个人全愣住了。
“既然南昌的兵动不得,那么我们可以动哪里的兵呢?”大家面面相觑,搞了半天又回到原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场面有点……冷场了。
“我有个想法。”唐轩忽然开口,看看另外三人压低声音说:“你们觉得现在唯一能和叛军周旋的部队是谁在指挥?”
“你是说赵……?”
“嗯,有道理。”
“林大人,什么有道理?”高樗莫名其妙。
“高大人你看,近期的捷报都是哪里来的?”
“饶州府哇,你是说赵同知?”
林中泰点头:“别忘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皇族?我们都知道。”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行右参政?”杨涛点头说:“这个头衔是我给的,为了方便他做事。”
“不、不、不,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你是说……,他出京前陛下给他的前军都督府指挥同知?”高樗也压低声音:“这件事可仅限从三品以上官员知晓,唐大人你提这个是想说什么?”
前军都督府分管着江西四卫(建昌、戈阳、庐陵、雩都)、十一个千户所、两个群牧所(余干马背嘴、鄱阳龙潭寺)、四个仪卫司(丰宁王、抚王、彭王、潭王),因赵重弼来江西任职,所以他的武职挂在了前军都督府名下,指挥同知相当于武阶从三品。
….
唐轩把身体往前凑凑:“想说什么大家应该已经心照不宣了罢?你们看,为啥陛下悄悄给他按了个武职?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皇族不带兵是约定俗成的,偏偏他有武职在身,又屡屡报捷,这饶州成了整个江西唯一一个没有败绩的府。
说是那个团练使李丹很有本事,可我听说李三郎不过年仅十六,凭仗着其父李文成公的声名颇能招揽乡民为之用,谋划方略恐怕还是这位在后面支撑着。
咱们这位右参政,圣眷是很不错的呢!”
“棣轩的意思是,那李三郎不过是他推在前面遮掩的盾牌,好挡住御史们对个皇族掌兵的悠悠之口?”杨涛好像有点明白了:“不过……,即便如此又如何呢?难道我们还能上本参他不成?”
“咳,卑职当然不是要参他,咱们不是说救抚州和上饶的事么?”唐轩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眼下他刚收复安仁,大人又派了蔡游击去安仁组织招募新兵重建一个游兵营。原意是以此保住安仁不失,防止杨星的反扑。
不过现在看来,那里现在聚集的官军和团练有接近三千,戈阳逃回来的饶州民壮可以就地组建千人团练,如果蔡游击再募集一营兵,那他们就有了七千兵力,或可与江山军一搏也未可知。
就算不能立即攻其后背,令其南下收复贵溪,威胁戈阳,拖住那银陀的后腿,这总做得到吧?”
“哦,有道理!”杨涛将扶手一拍:“棣轩是想让我给他便宜行事之权?”
“嗯,若是暂时授权倒也不无不可。”林中泰也点头:“要说明抚州、上饶安定之后缴令卸差事,这样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等等、等等。”高樗见他们说得热闹,立刻急了。他是武将,自然能看到这里面的厉害,于是赶紧问道:“这便宜行事是指什么?”
“以援助抚州、保住上饶为目的,许给他招兵、练兵和临机调遣之权。”
“那也不能毫无限制吧,这话太笼统,若被放大了可就……。”
唐轩笑着拦住他:“高大人言重了,他本就是皇族,又有皇上授予的武职,在前方临时统管军政并无不妥。若是觉得他做不来,难道派个参将过去,或者让蔡游击全权负责?”
唐轩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他是皇族,又得陛下信任,那就叫他在前边打呗!赢了对大家都好,输了他是皇族人家也不能拿他怎样。
“可这不够哇!”高樗看看大家:“粮饷没有、兵器没有,怎么招人?还有服装、旗帜、金鼓……。再说,就算招上来又如何能两面作战?要想抵挡两路敌人,他们至少需要上万兵力!”
“那就让他招!”
“什么?”
“让他在所有收复地区和整个饶州府招兵,什么人都可以。哪怕是他说的招安的湖匪、乐意效忠官府的矿工都行,只要这些人愿意拿着刀去对付江山军和那个银陀!”
….
唐轩说完拱拱手:“杨大人,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吝惜什么了,给他拨一笔丰厚的银钱,让他们自己采购需要的一切,只要能控制住赣中的局势就好。”
“可,这得需要多少钱呢?”杨涛呲牙问。
“比如,伍万两。”
林中泰低声劝道:“如果能保住两府,伍万两不算贵。”
杨涛叹口气:“好吧,伍万两就伍万两,总比掉脑袋强多了!”
两天以后,正在看锦江大桥工程进度的李丹被紧急叫回城,走进赵重弼在县衙里的客厅,见他正面对眼前的一堆纸张运气。
“大人这是怎么了?”行过礼李丹惊讶地问:“我觉得您好像还在梦中游走一般,难道南昌送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恰恰相反,”赵重弼把那沓子纸张推过来:“你自己看吧,搞不清到底是吾在梦里还是他们在梦里。”
李丹接过来瞧,然后不可思议地抓抓后颈皮:“这……,这是任命您做前线的全权指挥了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您的皇族身份?”
“怎么会?这些家伙个个比猴儿还精明哩!”
“那……。哦,我懂了!”李丹忽然明白这伙人明知故犯的用意:“嘿!这是个坑呵!”
“哼哼,伍万两,额外同意吾扩招两营兵。你看这些老爷们多慷慨呀!”赵重弼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
“大人准备接下来还是拒绝呢?”李丹问。
赵重弼叹息:“想来吾没法拒绝,只能接受。”
“可……这六成的部队上哪里去找?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李丹开了个不好玩的玩笑:
“他们净在南昌城里拍脑袋想事情。招募需要时日,招来后还需要集结、训练,哪是那样容易的?等部队成军,只怕上饶早就摇摇欲坠了!”
“所以吾才派人喊你回城,想听听你有何建议?”赵重弼一脸期待。
“大人不该接这任命,什么劳什子赣中南宣抚督察使?分明是将大人放在火上烤!”李丹气愤地说。
“唉,我有何尝不知那些人的心思?只是吾乃赵家人,吾不出头旁人你还指望他们那几位老大人真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重弼苦笑:“卿勿多言,接了就是接了,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嗯。”李丹摸着下巴上让自己有些不大习惯的柔软短须,思考着说:“不管怎样,这个任命倒也有点用处。”
“怎么讲?”
“正好拿来扯虎皮、拉大旗,今日周县尊不是要召集乡绅会议,协商出资么?
将此事与众人挑明,告诉他们大军得了这道命令即可光明正大进入抚州、广信两地作战,这对打通商路是极有好处的。另外,卑职还有个想法……。”
李丹眼珠转转轻声说:“南昌虽说给了伍万两,但这明显不够。
招募士卒给安家银子、配齐服装、武备,这钱就差不多没了,作战的奖赏、开拔路上消耗的粮饷从何而来?布政司却是一推六二五装了哑子。这怎么行?”
赵重弼嘴角微微弯起:“三郎必是又要打商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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