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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银陀下吉阳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目瞪口呆,有人两眼放光,还有的发出低低的惊呼。

    等他讲完,帐内一片嗡嗡声,老道皱着眉清清嗓子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对上面抱拳道:“将军,看来这可是个劲敌呀!”

    “是呀,这他妈妈的,环环相扣,都赶上说书了!”银陀手下副将孙固不高兴地瞥眼娄世用,拱手道:

    “可是将军,现在人家就在上坂渡,距离凤山台五里,距离吉阳山大营只有十里,这简直就是在身前闹耗子,完全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孙将军的意思,是不能让他们做大?”虔中问。

    “我没甚意思,就是觉得他们太猖狂,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人家连战皆捷,骄狂些也是有的。”紫衫道长不急不慢,伸出手指头来数:

    “这么说对方该是三千人,现在上坂渡有两千、大源渡有一千。

    我军人数固然是他们几乎三倍,但他们士气、装备优于我军,又如大公子所说可能有几十支鸟铳和两三门将军铳。

    不过……,”他歪着头想想:“如果我部向西,这山上大营可就空了,谁来堵住上饶的北门呢?”

    “如果贵部向西,”娄世用把手一指:

    “我二弟、三弟现在带着三千人退守大源渡,贵部可与他们交接,让他们来吉阳山,把大源渡交给贵部。

    这样一来,银帅便可据槠溪河两岸,进退皆有余地,且有我父子作为后方凭靠。”

    “哦?”紫衫道长面上神色一缓,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说着便丢了个眼色给银陀。

    如果把大源渡、上坂渡拿到手,再控制广信那边的下坂渡和龙潭渡,那意味着银陀可以控制槠溪水这条生命线。

    不仅能轻松获得外界补给,还可以对水上船队发号施令,这个影响力是有很大意义的。

    老道敏锐发觉了其中的妙处,立即向银陀暗示。毕竟现在队伍越来越壮大,总在山上不是个事。

    到更为平缓的地带去利于发展和部队运动,这也是原本娄自时一直试图限制和控制他们的,现在有机会蛟龙入水,何乐不为?

    娄自时时常抱怨自己要养活银陀,他又总不听使唤;可银陀却觉得娄帅你总不肯放手让我独当一面,是信不过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他非常不满目前这种什么都被娄自时把持的局面,队伍越大,手下要求银陀自立的呼声越高。

    有机会拥有更大自主权甚至彻底独立,那自然好!可怜娄自时是自寻烦恼,结果还落个埋怨。

    “嗯,如此说来我部就不再管上饶的事,可以全力向西了?”银陀问。

    “正是如此!”娄世用心想我费了半天口舌总算你开始听懂了。

    “好!那么大源渡几时可以交接?”

    “如果将军同意的话,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弟弟们,将军可以今晚派两千人去大源。这样明日清早他们就可以渡河。

….

    若今晚夺了桥,将军可趁夜直抵广信城下,敌仓促无备最迟明日即可破城。大源渡过河的部队则可以直接去凤岭镇、凤栖关和南山。

    我料敌主力聚集在右岸,一旦击溃其后方能战之兵不过数百。趁敌空虚占据要害,这样将军西去戈阳的大门就敞开了!”娄世用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

    银陀看了眼道长,见他微微闭目点头。想了下做出决定:

    “孙固,你我分头行动,我自带大队猛扑上坂桥和广信城,你带其余人去接收大源渡,然后留少数人守营,主力明早渡河向西取凤岭镇和凤栖关。

    我围广信后,会遣封信(银陀部下校尉)领一支千人队做你后援!”说完他站起身:“诸君,立即各自归营!收拾行装,下山作战!

    今晚必夺上坂桥,明日白天拿下广信!我队在先,孙队在后,虔司马领后队跟来,一个时辰后出发!”

    众人纷纷起身,轰然回答:“谨遵将令!”

    晚霞正在西边褪去,大源渡那边俘虏的遣返已开始。传令用旗语将消息接力传来,李丹命令右营和肆中队向前,护送第一批物资过桥。

    而在对面的桥头堡,工程还在继续抓紧进行。上百人的民工正在用泥坯砖在北墙上建三个专供火铳兵驻守的圆堡。

    这圆堡就是后世的碉堡,已经建好底层和中层两层,今晚要给堡顶苫上芦苇制成的顶盖,再把中层往上部分抹好水泥即可完工。

    民夫们被告知今晚子时完工的话可以每人得到二两银子的加赏,所以挥汗如雨干得着实卖力,丝毫不管身后行进的部队。

    直到六匹马拉着重型马车轰隆隆地从桥上驶过时,才有人回头看了眼,禁不住叫道:“我的乖乖不得了,你们瞧这车子多大!”

    他的叫声引来其他人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起回头看了几眼,但很快又互相提醒着“二两银子”,重新埋头干活去了。

    圆堡下粗上收,像三朵花瓣稍稍独立于墙外。底层是屯兵和存放弹药的地方,墙体里预设有两人宽的通道从墙内侧通往堡内。

    底层木楼梯上去进入中层,后面有门洞可以直达墙上,方便铳手利用与墙垛射击。中层有三个外大内小的射击孔,最多可以由九名火铳手轮流射击。

    再往上的堡顶也有垛口,可供了望或火铳手、弓箭手使用。

    这三个堡之间射界重叠,互相支援、互为犄角,底层的外墙已经抹好水泥,坚实平整。

    在东墙的北端有个已建好的圆堡,安排了一个排的火铳手驻守。

    靠西南的那个中层仅匆忙做完了外墙,后面的墙和门洞都没有,可以看到裸露的木架和各层地板,它恐怕要在战斗中陆续完成了。

    周芹他们几个营正谁都没想到李丹会建这么个工程,开始以为只是一道墙而已,后来发现不是那么简单,都有些不解:有必要做这么复杂么?

….

    但是李丹告诉他们如果叛匪反悔或者中途截击,又或者企图夺桥,这个桥头堡是护卫周全的唯一屏障,大家这才明白了他的意图。

    不过李丹自己心里清楚,这东西不仅是屏障,而且还会是绞肉机呢!

    北墙的两个圆堡间各建个略高于堡墙的铳台放置两门将军铳,在对面即右岸的桥头两侧各留一门将军铳,准备用来保护桥头堡的两翼。

    右营作为先锋从注视着他们的上坂桥守卫团丁面前走过,进入了桥头堡,接着肆中队保护车马辎重随后。

    从这里到水寨北门,也就是“金波门”尚有两里多的路程,这段路是最后,也是最让人紧张的一段。

    此前趁着双方谈判,李丹已经派人将槠溪河左岸到水寨、王府夹城北墙的地形摸了个清楚。

    这一带是东北(凤山台)、西南(水寨)高,夹着中间这块平地,东面水塘众多不利大军展开。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如果叛匪反悔起杀心,那么战场肯定是在凤山南麓、吴塘以南,西至桥头堡周边展开。而水寨下的几百亩树林被选中成为设伏的首选场所。

    但是李丹并不知道娄家其实没想自己出兵,反而找来了个更可怕的对手银陀。

    李丹估摸着假使娄世明反悔,或者娄自时想突袭赚个大便宜,他们最多能出动两千人兵力。

    放团练四百人守堡,千人埋伏在树林里,以对岸千五百人的官军为后援,足以击退甚至大破来犯之敌。这是他最初的设想。

    天黑下来后,运输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好在周芹已经和城上守卫官军取得联络,第一批物资已顺利进城。

    城里按约定准备了民夫和运输车辆进行转运。

    于参将和韩知府都到场,高兴地观看了粮食卸车的过程,并对周芹进行了当面勉励。

    周芹则向他们递交了盛怀恩的书信,通报并讲解了为防止叛匪做出的御敌、设伏计划。

    不过由于金波门内面积不大,街道狭窄,城里转运车辆又匮乏,所以速度跟不上,导致部分后续车马不得不退入城外的树林待命,真正进城完成卸载的只有三千多石粮食。

    李丹闻讯心里着急,可环视周围看到其他头领们焦急的样子,他反而不急了,找块平整地方搬个马扎坐下,开始在脑海中推演万一敌人杀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忽然地面传来脚步声,昏暗的灯光下(灯火管制,马灯都被遮盖着,从周围只能勉强看到极少的亮光)两个人影正在走近。

    黑木从暗夜里闪出来低声询问,不一会儿带着个人来到他近前:“巡检,侦缉队派到吉阳山的哨探回来了。”

    “哦?吉阳山?”李丹感到意外,他起身迎过去,问:“可是银陀有动作么?”

    “是,回报巡检,银陀寨中不知何故喧闹沸腾,后来开了寨门,大股人马源源不断,走到山下分为两支,人少的往大源渡方向,人多的冲着咱们来了!”那人急急地回答。

….

    “人多?多到什么地步?”

    “如果人手一支火把计算,至少有五千人!”

    “那去大源那边多少?”

    “两千多不到三千的样子。”

    “嘶!”李丹吸口气,眯起眼,脑海里浮现两个字:“糟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银陀就像是尊沉重的佛像,一直蹲在吉阳山那边不动,谁想他会下山,这是个巨大的失算!

    这么一来,无论在上坂桥还是在大源渡,敌人兵力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前者几乎是两倍,后者则达到三倍!

    “巡检,情况有变,是不是通知运送的队伍先停下来?”

    这是赵敬子的声音,原来刚才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他,现在他被黑木和夜色挡住了,李丹朦胧间没注意到他在场。

    “银陀到这里,大概要多长时间?”李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

    “十多里地又是走夜路,好几千人的大队怎么也要两个时辰。”赵敬子回答:“可惜凤山兵力太少,不然能稍微拦阻下子。”

    “指望不上他们,那点兵力能自保就很不错了。”

    李丹摇头说着看看四周。现在吴茂在城里清点卸货,巴师爷在对岸组织货运,两个人都不在身边,只有个赵敬子可以商议。

    他踱了几步,命哨探回去继续监视敌人动向,如果敌人到了吴塘立即再报。同时又派人沿着水边往上走,去监视大源渡敌营的情况。

    分派完他问赵敬子:“献甫,你说那银陀下山,目的何在?难道他看不出娄家是拿他当枪使吗?”

    “也许……他乐意做这杆枪呢?”赵敬子回答。

    “唔?”

    “三郎你看,这里有两万石的粮秣、辎重,很明显个把时辰是运不进上饶的,那么大量物资都会堆积在河两岸。

    财富动人心呵,即便是银陀知道自己被利用,难道他不想吞掉这么大笔好处?”赵敬子说完了回身一指:

    “再说还有这座桥!以前没桥无可奈何,现在有桥了,可以很方便地让队伍快速到达对岸打广信个措手不及。

    我要是银陀,死个上千人和能拿下广信相比就不算什么大损失了。”

    “以前没桥无可奈何……?这话说得有趣。我们心思都在二天王身上,倒忽略了这座桥的价值!”李丹抚掌道:

    “我刚在想他兵分两路,究竟哪路是实、哪路是虚,你这一说我明白了,他至少第一步是夺桥、抢辎重、占广信城,然后才能支持偏师深入腹地去攻打凤岭镇和凤栖关!”

    想明白这事,李丹命黑木找个背风、隐蔽的地方支起军帐,同时叫人去请前营各队正、以及刚回到自己部曲里,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周芹和两位中队长高汉子、罗右前来议事。

    杨乙正和高汉子在一起,他这队守在前营防线的一侧,与高率领的叁中队相接,所以便跑来同他聊天。

….

    杨乙随意、洒脱的性格能和很多人自然地交上朋友,高汉子也不例外。

    这时候高汉子正告诉杨乙自己原来的法名叫“圆通”,杨乙听了乐不可支,指着他道:

    “你这个头儿比黑木还高出两指,怎当得起个‘圆’字?圆通不通,实在不通!”

    说笑间忽见顾大领着宋九一和张钹(瘦金刚)走来,问他:“笑甚呢?”

    “你们这是去哪里?”杨乙忙问。

    “走、走,一起走,巡检急召咱们都过去,说要开军议。”顾大对二人招手,他两个惊讶地互相看一眼,对手下交代一句连忙跟上去。

    中军这里已经被围上了两圈布幔,进去没一会儿周芹和罗右也赶到了,大家不说话,彼此交换着眼色,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等军帐里微弱的烛光被熄灭,李丹从里面走出来先坐在前面的马扎上,又示意众人都坐下,然后开始放低声音和大伙儿说话。

    “弟兄们,刚才哨探报来消息,盘踞吉阳山的银陀下山了。他兵分两路,一路去大源渡,主力约五千人左右,正朝咱们来。

    我们原本的布置是为了防止大源那边娄世明捣乱、做鬼,没防着银陀会下来打劫。怎么样,大家有什么想法?

    我来不及叫盛千总、萧营正和林中队了,就咱们这些人先凑在一起,都议议吧。”李丹说完看着这里的每张脸。

    这些脸他很熟悉了,不过有的听了消息略显吃惊,有的眉头紧锁,也有人带着惊喜跃跃欲试,各人性格不同,反应也迥异。

    “三郎,你的意思是要迎敌?可……我们两岸的兵力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吧?在河这边的只有一千五百人,这……能行吗?”

    顾大有些担心,见他亮亮的眼睛暗中瞥了眼高和尚,李丹知道这家伙还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这三千人里可有近半是降兵哩。

    “那要看怎么排兵布阵了。”赵敬子接口道:“原先让官军留在后面是考虑到他们可以两头兼顾,去哪边增援都使得。

    现在敌人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巡检,该立即让盛大人率队过河,两支兵马合在一处使力尚有可以调动的余地。

    银陀名气虽大,可他部众里新吸收进来的人占了小半,我们握紧拳头,此战或有希望。”

    他的意见说白了就是集中兵力,而不是让官军留在对岸或等打起来再调动,那样有可能被动,也说不得会贻误战机。

    “即便如此,还是个敌众我寡的局面呐?”张钹建议:

    “我觉得即便上坂这里做主战场,大源渡也不能放松,甚至得赶紧给那边递消息,叫他们戒备才对!”

    “有道理!”立即有几个人同意。

    “谁知道哪边是主战场,真能确定上坂就是主战场么?

    按方才巡检说的,大源那边就算刚放回去的一千人没法立即参战,那二天王手里还有小两千人,加上刚增援过去的,也有四千队伍呢!怎知他们不会声东击西?”

    宋九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倒是赞同三郎和献甫的意见,上坂桥肯定是主战场!”半天没说话的杨乙开口道:

    “你想啊,北边不会是主战场有两个原因:

    一,虽然银陀派了两千来人过去,但他要是能和娄家合兵早就合了,干嘛非等到屎憋不住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北线不是去合兵的,是去接替娄世明接管大源渡的!

    如果这样,接手后有许多事要铺排,队伍累了也要休息,估计今晚到明早前大源渡那边都不会有什么事,今夜便是我们的机会。

    我建议,派人去把他们的码头和船烧了,叫他们没法子渡河!不管他有几千号人,没船了他总不能全军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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