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人魔共存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六、寅时、灞山魔窟】
南宫不语听白鼠魔王如此一说,也知自己着实有些失礼。当下,他忙引着魔君和白鼠魔王一道,走进了自己在大殿后的“公事房”内。
“魔君大人,请!”南宫不语让魔君在自己的太师椅上落座,他又为魔君和白鼠魔王各冲了一杯花雨茶,方才走到一旁,坐到了徐恪刚刚做过的木椅上。
“青衣兄弟,你这……刚刚来了客人啊?”白鼠魔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花雨,问道。他一双豌豆般的细眼珠,此刻却紧紧盯住了南宫不语身前矮几上的那一只茶盏。那正是南宫不语刚才斟给徐恪的一杯花雨茶,此时茶盏上还冒着一丝热气。
见白鼠魔王忽然凝目望着南宫身前的一只茶盏,魔君也同时望向了南宫不语,静听他如何为自己解释。
“我这是冲给自己喝的……”南宫不语端起徐恪刚刚饮过的茶盏,又接着啜饮了一口,淡然说道。
“吆!青衣兄弟,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雅好了!喝茶还喜欢给自己连泡两杯?还要放在不同的位置上!”白鼠魔王笑吟吟地说道。他一双鼠眼又望向了魔君身前,放在书案上的另一杯花雨茶。此时,那一只茶盏的碗面上也冒着丝丝热气。
“怎么……我嫌这灞山大营内冷清了点,换个位置自斟自饮,还要你白鼠同意么?”南宫不语冷然道,他一张本来就面无表情的冷脸,此际更是阴冷。
“呵呵呵!青衣兄弟误会了,你老哥哥我……也是关心你么!咱们兄弟这几处大营地,就你灞山大营离长安最近。老哥哥也是怕你受那些人族蛊惑,一个不小心就误入歧途啊……”白鼠魔王呵呵笑道,他此时脸上神情,却满是真挚恳切之状。
南宫不语冷哼道:“误入歧途?笑话!那些愚蠢的凡人杀了我亲妹妹,我与他们有血海深仇!这九年来死在我手里的凡人已不知多少!我会误入歧途?!恐怕……你不是在担心,而是巴不得我跟那些凡人们勾结在一起,你好除了我,趁机接管这灞山大营吧?你觊觎我灞山这片膏腴之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青衣,你可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觊觎你灞山大营了?”白鼠魔王终于面露不快的神色,怫然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魔君一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吵,随即言道:“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你们两个还是本君的左膀右臂,不要每次一走到一起,就总是争争吵吵,若叫那些无知的人类看到,岂不是要让他们笑话死!”
“魔君,你也看到了吧?不是我要挑事,是他每一次只要见到我,就专跟我过不去!……”白鼠魔王又道。
“你也别说了!”魔君又朝白鼠魔王摆了摆手。
南宫不语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魔君咳嗽了两声,面朝南宫不语说道:
“青衣,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为何灞山附近的魔兽,一天天地减少?我刚刚与白鼠围着灞山走了一圈,这里的魔兽好像都快绝迹了……”
“这……我可不知道了!可能是长安城的卫队近来出动频繁,将那些魔兽尽皆吓跑了吧?”南宫不语淡然回道,神色间似微微有些变化,但旋即恢复如常。
“不可能!沈环绝没有这个本事!而且,据我所知,这三年来,沈环带队出城,从来不走灞山!”魔君沉声说道。
南宫不语道:“或许,长安城最近又来了什么新的厉害人物呢?李祀手下,也不只一个沈环啊!”
魔君道:“就算李祀派出了别的能人,但灞山四周五十里之地,至少有几千头魔兽,总不会都被他们打光了吧?”
白鼠魔王在旁边哼了一声,补了一句:“如果长安城来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青衣老弟,你这灞山大营还能保得住吗?”
“这……”南宫不语不由得一时语塞。他心知那白鼠魔王说的颇为在理,若果真是长安城来了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应当不是那些魔兽,而是他青衣魔王!
见南宫不语低头不语,白鼠魔王又冷笑道:“能在短短一年内就杀光了灞山周围的几千头魔兽,就算是燕州城里的慕容桓,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本事!我看,这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就蜀山掌门昆仑元圣了。若真的是昆仑元圣到了长安,青衣老弟,你觉得以你的这一身魔功,能斗得过他么?”
南宫不语抬头说道:“昆仑元圣身为道界宗主,已经位列仙班,他是不会插手人魔之争的。”
白鼠魔王随即问道:“那么,你倒是说说看,灞山周围的几千头魔兽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被白鼠魔王这一反问,南宫不语更加无话可说。
顿了一顿,白鼠魔王冷冷说道:“还是我替你说了吧!灞山周围的所有魔兽全部消失,不是死于人族之手,而是你青衣老弟的杰作!你指使手下的那五百个魔
人,把它们一个个都当作了口粮,尽数给吃进了肚子里!”
南宫不语正欲辩解,忽见魔君两道森然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了自己。虽然两人隔着一张狰狞凶恶的面具,但面具下那两道森然的目光,还是让南宫忍不住心头一凛。他知道魔君定然是已了解了真相,自己辩解再多也是无益了。
“魔君大人,那些不过是区区兽类,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碍!”南宫不语索性话锋一转,转而陈述那些魔兽并无存在的必要。
魔君冷然道:“那些不单单是兽类,而是……魔兽!”魔君见南宫不语终于承认了白鼠所言,又沉声责问道:
“青衣,它们虽然是兽,但都是我们的同类!你怎可擅自驱使魔人,将它们大肆捕杀,侵吞殆尽!你这样做,与那些人族残杀兽类,又有什么分别!我且问你,你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不经上报,擅自做主,让魔人与魔兽们自相残杀?你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见魔君动怒,南宫不语立时起身,向魔君俯首施礼道:“启禀魔君大人,属下这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见魔君怒责南宫,南宫不语又局蹐失措,旁边的白鼠魔王看得幸灾乐祸。他便又“不失时机”地说道:
“我说青衣兄弟,你大肆残杀同类,还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这话也说得未免太过轻巧了吧?那可是几千头魔兽呐!要是放在我老哥哥手里,假以时日,对它们训练一番,说不定又能组建一支厉害的魔兽大军呢!”
今日,向魔君密告青衣擅自残杀魔兽,并撺掇魔君与自己一道过来,向青衣魔王兴师问罪的,正是他白鼠魔王。这位昔日的“半解书仙”舒恨天,此时看着南宫不语一脸窘态,心中更是得意万分。
南宫不语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魔君大人,我手下的五百个魔人,他们每日也都要进食,且都是要新鲜的血肉,这些年,他们的胃口又越来越大……”
“那你怎么不让他们去吃人?!”魔君一拍书案,手指着东南的方向,怒道:“长安城里至少有三万多人,总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吧!”
南宫不语道:“启禀魔君,长安城中虽然有大量人口,但那座城池的四面城墙实在太过坚固,我手下的这些魔人平常只会撕咬,却没有爬墙的本领。”
白鼠魔王道:“那么,沈环带领的卫队呢?听说长安城里有三个千人卫队,他们每天都要出城打猎,你不好带着魔人半路埋伏,骤施突袭么?”
白鼠魔王似又想起一事,忽然又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你和沈环昔日还是同僚,都曾在青衣卫里做事。我看……你是念着与沈环的旧情,下不去手呢!”
“你!……”南宫不语手指着白鼠魔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魔君却朝白鼠魔王摆了摆手,换了一副口吻说道:“白鼠休得胡言!青衣的妹妹无花,当年就是命丧沈环之手。他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青衣怎会念着与沈环的旧情?”
白鼠魔王不知青衣与沈环,当年还有这么一场大的仇恨。他此时见自己落井下石不成,反而惹得魔君对南宫生出了一股同情之心,他心中顿感老大无趣,只得缄口不言……
南宫不语道:“魔君大人,属下是这么想的,沈环手下的这些卫兵,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能征善战之人。若将这些兵士尽皆魔化,那就是我上好的魔人之选!若那些兵卒魔化后都能为我所用,那我手下的魔人兵团,就能日益充实,不断壮大。有了这越来越多的魔人上阵,到时,让大人一直头痛的燕州堡垒和苏州堡垒,就可不攻自克!”
魔君不由得频频点头道:“嗯……青衣所言有理!如今,燕州和苏州两城,周围百里之地,魔兽们都快被人类杀光了!长此以往,这还了得!”
白鼠魔王在旁边听得不由心急,立时上前说道:“魔君大人,那只是青衣一面之词!老夫倒要问上一问,青衣,这些年,你可曾从沈环的手里,弄来几个兵士?”
魔君一听白鼠之言,亦觉有理,便又望向了南宫不语。
南宫不语淡然说道:“昨日下午,李祀派出了一个千人卫队攻打我灞山大营,有九百人已被我魔人咬伤,此时已尽皆魔化。”
“九百个卫兵都被你魔化了?厉害厉害!青衣兄弟果然是了不起呀!”闻听青衣昨日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战果,白鼠魔王顿时又换了一副嘴脸,满面春风地赞道。
白鼠魔王又问:“那剩下的一百卫兵呢?被他们逃回了长安?”
南宫不语手指着地下石室的方向,依旧是淡淡地说道:“剩下的一百人都在那边的山洞里,不过,此时他们……大约只剩下一些碎骨头渣了……”
此时,徐恪与身边的十二个军士,都躲在相邻不远的一处小屋之中。徐恪自修炼太乙修身诀之后,耳力极好。南宫与魔君、白鼠的一番对话,旁人不觉,徐恪却听得分明。南宫不语刚才的这一句
话,犹如一阵阴风,从徐恪的耳旁掠过。徐恪只觉内里一阵阵难受,他想起方才发生在地下石室的那一幕惨状,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沉痛。那八十余名军士临死前的挣扎哭嚎,他们手脚被撕裂之后的哀哀惨呼,他们肠破血流残躯扭动的痛苦情状,竟只成了南宫不语口里淡淡的一句话而已。徐恪此时,对于自己昔日的这位好友兼救命恩人,真不知该如何去设想于他了……
话已至此,白鼠魔王再也无话可说。魔君听得哈哈大笑,他从太师椅中起身,走到了南宫不语的身前,亲热地拍了拍南宫的肩膀,将他拉到木椅上坐下,笑道:“果然是大名鼎鼎的青衣魔王啊!一出手就灭掉了沈环的一个千人卫队,还招揽了九百个新的魔人!本君账下四大魔王,论本事实属你青衣第一!有你这样的人才为本君效力,真乃我魔族之幸!哈哈哈!”
南宫不语抱拳道:“承蒙魔君看重,青衣愧不敢当!”
魔君又回到太师椅中就座,和言道:“青衣不必客气!过几日,本君要尽率我魔族之兵,全力攻下那燕州堡垒。到时,你的魔人兵团可要派上一个大大的用场!”
南宫不语道:“魔君定要拿下燕州堡垒么?被我新近魔化的那些卫兵,还需假以时日对他们训练,若过几日就上阵恐怕还为时过早……”
魔君问:“那么,还需训练多少时日?”
南宫不语道:“总需……总需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吧!”
魔君脸上微微一动,但有面具阻挡,旁人都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他略略思忖了片刻,便道:
“三个月太长了!你尽早训练他们,越快越好!”
南宫不语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魔君大人,我听说那燕州城主慕容桓,武功道法均是天下无双,咱们一定要攻打燕州城么?”
魔君道:“不攻下燕州不行啊!慕容桓那厮仗着自己武艺高强,频频出城,恣意骚扰我魔族领地,搞得那里‘民不聊生’!我魔族同类从此都不敢踏入燕州……长此以往,叫我怎么向‘魔尊’交代?”
南宫不语道:“魔君大人,请恕属下直言!如今这个世界,已然是我魔族的天下。人族只剩下区区十几座城池和堡垒,他们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委实已成不了气候。我们又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呢?属下斗胆愚见,我们为何不能放他们一马,让这个世界人、魔共存呢?”
“人、魔共存?”魔君冷笑道:“哼哼!青衣,你也太天真了!你想与他们人类共存于世,可他们人类呢,却巴不得将我们魔族统统杀个精光!你若给他们一线生机,来日一旦等他们坐大,遭殃的就是我们啊!”
南宫不语道:“可如今这个魔化之世,到处都是魔洞黑烟,人类已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日光和水源,他们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大呀?属下依然觉得……”
魔君听得心里老大地不耐烦,他当即一摆手止住了南宫的话语,沉声道:“休要再说了!记住本君的话,尽早训练那些魔人,来日燕州一战,本君还需你的魔人兵团好好出力!”
言罢,魔君随即起身离开,白鼠魔王也随后跟着。三人走出了“公事房”之外,魔君又叮嘱道:“我会安排一些低等的魔兽过来充实这里。不过,你还是要想法子抓一些人族来喂食,让你手下的魔人也克制一些,今后对灞山周围的魔兽,能够不吃,最好别吃!”
南宫不语只得点头应允,三人出得房门,来到大殿中,只见先前在石室中吞吃卫兵的那三百魔人也已尽数赶回。此刻,整个地下大殿中,黑压压地一大片,挤满了身形高大、一身黑毛的魔人。
魔君徐徐走向大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双眼血红、脸色惨白的魔人,不由得对南宫不语又是一通夸赞。
……
忽然,他身旁的白鼠魔王用力地伸长鼻子,嗅了嗅周围,奇怪道:“嗯……这里怎么会有人类的气息?”
“我这大营里不知有过多少死人?今天他们还生吃了一百多个呢!你看看那些魔人,嘴里都是人血,肚子里还留着未经消化的人手人腿。这里当然会有人类的气息了……”南宫不语漫不经心地言道。他心里其实已是分外紧张,只因他与舒恨天堕入魔道之后,原本身为人类的气息早已不复存,代之而来的便是魔族身上强烈而霸道的气味。如今,白鼠魔王骤然闻出了人类的气息,自然便是察觉到了暗中躲藏的徐恪这一干人……
“不对!这可不是死人的味道,这分明就是活人的气息!这里有人来过……”白鼠魔王张大鼻子用力嗅着,一边嗅,一边朝徐恪躲藏的那间小屋走去。
魔君本欲尽快出洞,但见白鼠魔王如此执着,便也跟着往前走去。
南宫不语见白鼠与魔君一步一步向前,已离徐恪藏身之地越来越近,不由得心中焦急异常。他暗自拽紧了拳头,心道:
“怎么办,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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