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忧心何用?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申时、翠云楼】
“裴爷,你想起来啦?”
“这个人……莫不是落霜?!”
经边连胜一提,裴才保才终于想起了,今日刺杀自己的,应是少山的门人落霜。
只不过,裴才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是落霜么?落霜不是已经死了吗?”
数月前,裴才保还任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之时,曾奉命抓捕逆犯孙勋的同党,当时,他接到南宫不语的密报,便急点起本部人马前往长安城的云起客栈,经过四方围堵,终于将逆犯孙勋的一干同党包围在了一处小巷之内。
然这几人均非泛泛之辈,竟都各自武功不俗,当时的裴才保怎么也没想到,那看似瘦弱的五个少年,手上功夫都硬得可以,以至于自己带着大批手下,竟不能将他们一举成擒。
后来,幸亏南宫不语及时援手,加上南宫事先布置好的“飞天罟”,这才勉强将那五个少年连同孙勋的儿子一并抓获。而其中一位少年,裴才保清楚记得,为了保护同伴竟然挺身而出挡了他一刀。当时那一刀几乎倾尽了裴才保全力,砍断胸胁、直刺肺腑,依照裴才保的推测,中此刀者,断无生理……
再后来,裴才保派人多方打探之下,这才大致探听出了当日的五个少年,竟都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而是少山掌门了空的五位亲传弟子。
裴才保毕竟担任青衣卫南安平司千户多年,江湖人物总也大概知道一些。那少山掌门了空大师,自负武功了得,平生绝少收徒,对于少山外门弟子,向来看都不看一眼。然他到了晚年之时,却又性情大变,不仅开门收徒,还一气收了五个徒儿。
那五个少年,不仅年纪轻轻就成了少山的内门弟子,而且还蒙掌门亲传,习练种种少山神功绝技,一时间,非但整个少山门人,许多江湖子弟,对他们有如此幸运之际遇也都啧啧称奇、艳羡不已。
那五位少年,也都不负掌门师尊之厚望,非但天资奇佳,更兼勤勉练功,于是,短短数年间,便都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功夫,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些名声。
大弟子洛阳,号“苍山暮雨剑”,精擅剑法,轻功也是不俗;二弟子落羽,轻功堪称一绝,江湖人称“惊风落飞羽”;三弟子落霜,江湖上却名号不响,听闻腿功不弱,其余却是寻常;四弟子落云,精通各项奇门绝技,尤擅易容之术,被呼为“千面云手”;而五弟子落星,虽年纪最小,听闻在五个人中却最具天资,是个练武奇才。
这其中,尤以大弟子落阳江湖名声最响。传闻他曾奉师命沿黄河北上,杀尽河边百余盗匪,又曾以手中一把长剑连毙济南府黑风山火云林“黑风七煞”,经此一战,威名响彻天下……
不过,在裴才保的记忆中,这位“苍山暮雨剑”的真实功夫未免与威名不符。他们二人一个以刀一个用剑斗了不下二十个回合,那落阳虽剑招凌厉、剑法繁复,但惜在内力不济,是以再凌厉的杀招,到了落阳手中,便显得气势有余而余力不足,出手之时不过是招式好看,真正能给予对手杀伤的,少之又少。
裴才保清楚记得,那一日午后,大约也是申牌时分,他带着手下数百人马,正押送落阳与落霜等六个人犯回青衣卫。未曾想,大队人马行经崇仁坊附近之时,猛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天地间顷刻就已陷入一片昏暗,待他们匍匐于地,好不容易挨过了狂风走石之后,落阳与落霜等六人竟都不翼而飞,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当时的裴才保,虽百思不得其解,然亦无可奈何。他回到青衣卫之后,因这件事,没少受沈环训斥。没法子,他一个南司千户亲自带队,周密部署,经历了一番血战,又折损了几十个精干卫卒,到最后,竟连人犯的一根汗毛都未抓到,此事任谁也说不过去。这件事后来又被人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整个青衣卫中,几乎沦为全卫的一个笑柄。裴才保对此自是又羞又怒,可终究还是毫无办法。
这之后,裴才保心中一直在反复思虑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可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而当他命手下打探之后,得知当日被他抓捕的那五个少年竟然就是少山掌门的亲传弟子之后,心下也不免大吃一惊。
原来,孙勋乃是出自少山门下一事,他自己一直讳莫如深,别人也就无从得知。裴才保与孙勋共事十余年,竟不知孙勋背后还有少山这样一座“大靠山”,是以,当初他带人抓捕孙勋余党,自然决计不会想到,那五个“余党”居然出自少山门下,而且都是少山掌门了空的亲传弟子。
再想想那一日平地而起的飞沙走石、乌云蔽日,裴才保便猜测,那必是少山门中高人之所为。裴才保的心思很简单,若非少山高手到此,试问天下英豪,谁有这般本事,能够瞬间呼风唤雨?
想那少山被天下武林中人誉为“江湖第一大派”,据闻门下弟子不下万人,长期执武林之牛耳,门中内有“三院”,外设“四堂”,每一院每一堂内均是高手如云,这“三院”与“四堂”在江湖中也都是威名赫赫。对于这样一个大派,裴才保自然是轻易不敢得罪。
可裴才保心里也清楚,经此一事,自己要想不得罪少山,也已是不可能之事,从此之后,他与少山派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于是,裴才保便不断命人四处打探少山之消息,据手下回报,说少山当日归来的弟子中,落阳与落羽、落云、落星四人都在,却唯独少了三弟子落霜。
如此一来,裴才保心下就更加断定,当日以“呼风唤云”之术救出落阳等人的,必是少山门中之高手。
江湖传言,少山开宗立派已有约三百年之久,几乎与大乾立国等年。创派者乃是少山老祖。民间传闻,那少山老祖直至今日尚健在人间,若照此算来,这位少山老祖的年岁少说也有三百来岁了。
裴才保虽一直在青衣卫为官,然他其实也算半个江湖人物,家传“裴家刀法”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是以关于少山老祖的种种传言,他也有所耳闻。有说少山老祖在世已三百八十余岁,生的是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有说少山老祖业已成登仙之境,早就不在人间,而是身入天庭,位列于仙班。也有说其实少山老祖一直躲在少山的后山禁地中,终日闭关修炼,以至于少山门人也鲜有见过老祖真容者……反正种种传言皆有,不一而足。可说到底,少山老祖是哪一位?年纪几何?是何模样?究竟是否还在人间?这些谁也说不清楚。
然而裴才保心里却清楚,那少山老祖看来确是尚在人间,而且,那一日还亲自出手救了他几个徒子徒孙的命。以裴才保的理解,这世间凡人,就算武功再高者,哪有人会“呼风唤云”之术?若不是老祖亲临,那六个人犯怎可能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数百人的包围中瞬间消失?!至于那一日老祖为何不索性动手了结了他们?想来,那少山老祖必也是不想与官府作对,只求救人不愿树敌之故。
想通了这一环节之后,裴才保心中的忧虑更甚。毕竟,自己只是奉命办差,其余的都说得过去,只是,那回到少山的,原本应该是五名弟子,可最后竟只剩下了四位,其中的落霜究竟去了何处,裴才保自然以为,落霜去的地方,就是世人都逃不脱的终极之地——阴曹地府!
他杀了少山掌门的亲传弟子,整个少山能饶得了他么?
……
不过,说来也怪,裴才保虽一直心内惴惴,几度惶惶不可终日,然自始至终都未见有少山门人前来找他寻仇。
后来,裴才保因替韩王做事,暗里调查秋明礼,却不慎被秋府的丫鬟赵昱打伤,以至武功尽失,沦为了一个废人,他自己也心灰意懒从此不愿为官,对于这少山寻仇一事,就更没有放在心上。
再后来,韩王被毛娇娇蛊惑而死,他从此也失去了朝中最大的一座靠山,心中自然更为沮丧,对于从前种种,哪还有半分心思去回想?
……
……
今日,裴才保与边连胜在天音楼中突遭一白衣少年举剑来刺,当时他便隐约觉得那少年面目似曾在哪里见过。可他心里的那个人终究是个已死之人,是以很长时间内竟没有想起来是谁。
待两人回到了翠云楼中,经边连胜反复提醒,他才终于忆起,这人不就是被他“杀死”的那个落霜么?
……
“落霜,少山掌门了空座下三弟子?他为何要杀你呀?”边连胜听闻“落霜”之名,心下存疑,当即反问道。
“这个人么……”裴才保苦笑着点头道:“他杀我自然有杀我的道理。”
边连胜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察言观色之能,他心知裴才保定是不愿多提其中的过节,是以便没有追问,反而关切道:
“那……裴爷,今日看这落霜的架势,好像不要了裴爷的命,他就不会罢休啊!此人就在天音乐坊内,与咱们这翠云楼也没隔几条街,这以后……裴爷不可不防啊!”
“嗯……这样!”裴才保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中已有了计议,“边帮主,眼下要劳烦你替裴某做三件事!”
边连胜忙抱拳道:“裴爷跟我客气个甚来?!老边我这些天在京城里吃吃喝喝,靠的都是裴爷的银子!裴爷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嗯……这第一……”裴才保竖起一根手指,“你得帮裴某再多找一些江湖好汉过来,功夫越高越好,只要他们肯来,无论银子还是女人,都不成问题!”
“好!”边连胜答应地异常痛快。
“这第二,你从帮中找几个得力的兄弟,给我日夜盯紧了那个落霜,还有他寄身的那家天音乐坊,一有风吹草动,立时向我回报!”
“好!”边连胜虽觉此事难办,但此时也得硬着头皮答应。
“这第三么……”裴才保遥望长安城正中的方向,想了一想,道:“老边,你帮我去查一查,这家天音乐坊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前那里只是一家‘天香酒楼’,酒楼的东主听说还是越王府里的人,如今这‘天香楼’怎地就变成了‘天音楼’?也不知这‘天音楼’与越王到底有无瓜葛?”
边连胜脸上微微变色道:“裴爷,你是要让我去查越王?”
“哎!瞧你老鼠胆子!你还堂堂一个大帮主呢!去查一查越王又怎么啦?只是去查一查么……”裴才保手指着边连胜,看着对方一脸慌张的模样,连连摇头道:
“放心吧!我不是让你去查越王府。你这些年常在江湖走动,眼线多,人面广,帮我仔细查一查,那家天音乐坊的背后,可曾有什么江湖门派撑腰,这总行了吧?”
“行行行!好好好!”边连胜忙不迭地应声道。
“那你即刻动身,去忙吧!”
“好!”
裴才保此时对喝酒已全没了兴致,他越喝越是索然无味,当下就挥挥手,让边连胜这就去分头布置。
待边连胜远去,裴才保独坐雅间内,又凝神静想了一会儿,然他想来想去,心里便只是一句话:
“落霜啊落霜,不管你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你既想要我死,我便不让你活!”
“不对,你应该早已经死了,中了我裴家那夺命一刀,焉有活命之理?!可你却居然还活在人间!也罢……不管你是靠什么法子死而复生,你今日既然先跳了出来,那裴某人就想法子再让你死一回!”
不知怎的,得知要刺杀自己的竟然是“死而复生”的落霜之后,裴才保心下反觉一松。原本他担忧今日的少年是受人指使而来,此刻他再也不用去猜测那个“背后主使之人”究竟为谁,他心中竟还生出了些快慰与得意。
裴才保心中不住冷笑道:
“哼!只要‘那个人’不想杀我,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要得了我裴才保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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