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二章 弥天大逆 战争伊始(上)
高高的天空下,鸟儿飞翔,云层的阴霾在大地之上流动,西北的地面上,千军万马由东向西,迅速穿行。
阳光偶尔从天的缝隙照下来,光的天河倾泻。狼烟烟柱升腾,奔行的士兵偶尔穿插交集,碰撞之后,如浪花般散开,留下尸首的残迹,逃兵四窜。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总有些时候,战争未必会给人预警。
狼烟的示警讯息传递到延州城时,巳时已过半,这是战争时期最快的传讯手段,但并不准确。镇守此地的西夏大将籍辣塞勒迅速召集了麾下将领,等待着进一步报告的到来,同时,城中大军已开始集结。
午时,第一份讯息随着快马冲入延州城中,自东面山间,杀出一直大约八百人的队伍,极为悍勇,碎石庄一线转瞬便破,旗帜是黑底辰星。
这第一份讯息来自于此时在三十里外,已经死去一个时辰的将领魁宏。不久之前,作为首度接触黑旗军的第二名西夏小头领,在目睹手下以惊人的速度崩溃时,他果断地选择了逃跑,然而罗业率领的一个排不依不饶地将他追杀了五里,砍翻在地。这阵型崩溃前传出的讯息当中,他夸大了来犯敌人的数目,将两百余人夸大到八百人,但当然,这种数百人的夸大,于大局并无更改。
在西夏原本的预计当中,收粮期间,最可能来犯的敌人是如今在府州的折家。籍辣塞勒迷惑半晌,才有幕僚提醒,这黑底辰星的旗帜,疑似山中那支流匪的旗号。但在此时,也不能完全确认,是否是折家军的阴谋诡计。
更多的战报,随后便接踵而来了,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自碎石庄后,孤山口遇敌!己方溃败!达川遇敌!己方溃败!巴松部遇袭溃败,敌人大队来袭!桑河遇敌,溃败!自第一份战报到来后的半个时辰内,延州城内西夏军中几乎是轰然炸开,八九份溃败的军报飞上籍辣塞勒与一众将领的眼前。按照这些军报在地图上摆开,一支大军从山中跃出之后,此时正摆开左右五里的阵势,摧枯拉朽地横扫而来,顺着烽烟的方向,直扑延州城!
血石庄是东面来延州城方向的一个关卡,将领璞达率领麾下两千人镇守在这里,正午时分,他的出战消息与溃败消息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固然与前后传讯军马的脚力和紧急程度有关,但他们同时到达,足以证明对方来袭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报告出战的骏马才刚刚离开,璞达率领两千人便于血石庄一侧列阵,按照溃败军报的消息,对方自山间迅速冲出,大队摆出了绕行过卡的姿态,就在璞达调整军阵的片刻间,对方直扑血石庄,片刻之后,整个血石庄的军阵便被贯穿,对方杀穿防线后,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延州扑来!
籍辣塞勒麾下众将领已经炸开了锅!不管对方是谁,这种以快打快的战略正是针对目前延州局势而来。
在西夏南来之初,整支大军是十万人左右的规模,待到连下数城,西军溃败后,更多的士兵被派遣过来。籍辣塞勒乃是镇守甘州甘肃军司的大将,麾下五万余人,如今已有四万多被调集到延州一带,巩固驻防。
为了看守各处麦田,到如今开始收割,延州城外被籍辣塞勒派出去的西夏军已超过两万,另有两万余精锐驻守城内。此时正值麦田收割之期,许多的麦子还在装车运来延州。这时大战开打,对方以高速杀至延州城下,两万余的西夏士兵便会被对方连人带粮堵在路上。
这些粮食本已是西夏囊中之物,对方杀入延州地界,不管是那流匪还是折家军,都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何应对,是这猝然之间的第一要务。
同一时刻,延州城西南的方向上,自小苍河而来的黑旗军主力,正分为三股,横扫而来,距离已缩短到十里之内!
这三股军队,走左路的是何志成率领的一团与孙业率领的四团,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支,约有四千五百人。李义率领的三团一千八百人走右路,拱卫着庞六安的二团与刘承宗率领的特种团共三千五百余人。
这九千余人自出山后便未有丝毫停下,当然,半天的时间杀过二十余里地,并非是最快速度的强行军,但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连杀带突,兼且越过山地,已经是惊人的高速。一路之上,眼见狼烟升起,镇守附近的西夏军队时有出现,这些督粮队一个队伍一个队伍的集结,偶尔,朝着这支竖着黑旗的军队猛扑过来,然后被分出去的几个连队冲散,尸体被杀得漫山都是,逃兵四散,若非是黑旗军中高层早下了不可恋战的命令,这两三个时辰内死的人,极有可能翻番。
这倒也怪不了这些西夏军队,他们来到这边,是以征服者的姿态来的。种家军溃败,武朝无力,纵使有些山匪乡民的叛乱,军队一出,基本都是横扫过去。这样的局面下,他们自然也有着昂然的士气。这些督粮队几百人几百人的组成,若是往周围勾连,聚集一两千人,哪里会不敢对同样几千人的队伍进行袭扰。
对方竟然敢分出小股队伍来冲锋,这便更让他们感到可笑了。只有等到兵锋相接,前阵以惊人的高速崩溃,对方拿着钢刀犹如斩瓜切菜般的冲进人群时,所有人才能感受到那甚至有些荒谬的恐怖感。
这来袭的军队拉近着与延州城的距离,一次次溃败的报告也如雪片般的纷飞过去,因为距离改变和时间差的原因,这战斗的频率比实际情况更为急促。在黑旗军行进的道路上,成建制的西夏士兵一拨拨的过来,或撩拨或试探,又或是坚决挡住去路,随后全都轰然四散。溃兵在附近山野、田地间逃散得到处都是。
行进的道路上,不少被逼着收粮的平民,几乎是在第一线上看到了军队的疾行和对冲。那惊人的厮杀之后,伤兵会被留下来,交由这些人看管照顾。
除此之外,没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直到接近延州城外的范围,黑旗军中真正与西夏军进行了厮杀的人,不到四分之一。在秦绍谦的命令中,军中将领选择了以几支固定的营、连队担任尖刀队对阵西夏的战法,其余的人一律在保持体力的情况下快速步行,即便队列中的人看不过去,要主动请战,也不被允许。如此一来,到这天未时两刻,亦即下午两点钟左右,军队中这些出战的队伍,多数已杀得浑身是血。他们过来的方向上,数千西夏士兵正四散溃逃。
自上午十时左右从碎石庄出发,到下午二时过半,这支军队越过直线二十五里、走路约四十里的距离,碾过数处关卡,逼近延州城。同时,延州城一万九千的大军在籍辣塞勒的率领下出击而来,留下五千人守城。他们首先对上的,是三千多的中路军。
对于西夏人来说,这实际上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居于优势时,没有人会容忍敌人在自己的地盘肆意来去,这黑旗军行进速度虽快,但不久之后,籍辣塞勒也大致确定了这支军队的数量,每一支都是几千人,加起来亦不过万,杀到一盘散沙当中,自然摧枯拉朽,但己方何至于会怕它。
无论如何,此时的延州城也不会容忍被不足万人的军队堵门。
午时曾稍稍炽烈的阳光此时又隐没在云层后方了。天空中飘着奇怪的球。
阴天,看来同样阴沉的两支队伍对峙了片刻。李义率领的黑旗军第三团从山坡上出现,他们总数是一千八百人,如今还有一千二百多未曾参战。这些人于山坡上列阵、拔刀、沉默地呼吸,所有人的心跳,此时都已经快了起来,血流在血管里响。
近两万人的西夏军阵中,士兵和将领们也同样傲然地注视着这两支来袭的队伍,随后军中猛将察炎该边、系罔各来请战,籍辣塞勒看了片刻,挥手准了。
这同样是一个正确得几乎让人无奈的命令。此时的西北之地,又不是对阵种家军,两万人面对五六千人若是不敢战,自己手下的军心也就别要了。
对面,战马上独眼的将领正在说话,他伸手指了指这边,指的是西夏军中帅旗的位置。西夏军中分出两个阵列开始前推,这边数千人正在默默地变阵,出现了骑兵,但很大一部分骑兵去向了后列——他们的一些马背上背着箱子,竟将战马当做了负重的牲口用,似乎还不打算全部参战。山坡上,千余人的前阵举起盾牌,开始推进,他们的步伐沉稳、沉默,在他们前头,是系罔率领的四千西夏士兵。
步伐越来越快。
一箭之地——
“给我……冲啊——”
如雷的脚步声陡然间在大地上炸开!随着无数歇斯底里的呐喊,这两股人数不多的队伍犹如怒吼的海潮,投入前方西夏大军的怀抱!这种正面对冲的情况下,战略战术在段时间内都已失去意义。籍辣塞勒心中并不踏实,但当对冲的双方陡然撞在一起,他还是骂了一句:“愚蠢。”
一盏茶后,两支各由四五千西夏军人组成的犹如巨岩般庞然大物的军队,被硬生生的凿杀崩溃了。血浪与尸体犹如河流一般的推开,溃败的士兵试图逃向本阵,有的往周围跑去。
籍辣塞勒看见正在以疯狂砍杀的姿态凿穿了前方障碍的士兵们呐喊、举盾,但他们脚下的步伐,竟没有丝毫停顿,朝着己方本阵这边,冲了过来——
轰然巨响,这一天,海边的滔天巨浪,冲垮了巨大的山石。
延州城中,居住的百姓也早已察觉到这一天的怪异,他们看见西夏士兵集结、戒严,随后是大军出击。在大军出击后仅仅一个时辰后,溃败的士兵如潮水般的漫入城池当中,他们身上带血、狼狈惊惶……
山里。
土石陈杂的荒凉山谷当中,扎起了营帐,升起了篝火。
夕阳西下,徐强与身边的几名伙伴正在吃饭,周围也满是身负刀剑之人,三五成群的,或是准备晚饭,或是彼此交谈、甚至切磋。有些人的交手之中,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又或是开口点评,或下场露一手绝活。
这几天的时间里,徐强见到了不少平时慕名已久的武林大侠,见面之后,交手切磋,获益良多。这也是他在绿林间从未见过的良好气氛,不少人都已不再吝啬于手中的几项绝活,彼此交流,增加互相的实力。他曾经听说过宗师周侗率领数十绿林高手刺杀宗望时的盛景,在行刺之前,每天晚上,周宗师也是这般,毫不吝啬地提点周围的同伴。
如今,周侗刺粘罕的壮举已成绿林中不朽的传说。徐强相信,自己这一群人的侠义举动,也将青史留名,流芳后世!
环顾四周,这些人中,有年轻卓绝的绿林新秀,有名震一时的绿林大豪:曾经无敌于江浙一带的“断门刀”李燕逆,“侠盗”何龙谦,“白牙枪”于烈,刑部总捕,人称“金眼千翎”的樊重,曾经的梁山好汉,“大刀”关胜、“霹雳火”秦明、“插翅虎”雷横、“混江龙”李俊、“井木犴”郝思文……所有的这些好汉,都曾令他心折。而如今,他也是这其中一员了,他将这画面记在心中,忍不住站起来,胸口鼓荡,壮怀激烈。
明日,他们所有人将直入小苍河,为这天下诛除那大逆的魔头!他们所有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天傍晚,他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在小苍河外的山脚下,轰的一声响起来时,徐强的脚猛地颤了一下,所有人都看见“白牙枪”于烈的半个身子飞了起来。那飞起的下半身越过了徐强的头顶,将他的半个身体,也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靖平二年六月十八这一天,即便多年以后还有人提起的绿林人士对于小苍河的冲击,心魔屠戮武林的传说最终的成立,以一种惨烈的形式开始了。
同时,李频率领数十人,行走在更远一点的矮林之中。这一刻,他已真正的置生死于度外。
延州城东,三个巨大的气球飞起在天空中,黑旗军列阵,朝向了古旧的城墙,籍辣塞勒站在城墙上,受伤后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这支他几乎从未见过的可怕军队。
小苍河,宁毅与左端佑坐在半山腰上的院子里,一面聊天,一面等待着轻抚而过的山风将所有的讯息带来。这一刻,阳光明媚,爆炸声传来,犹如天边的远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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