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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 噩梦终末 冰凉一叹(上)


身影混乱冲撞,拳风呼啸,血花绽放在眼前,人的身体撞上树干,冲破乱草,在月夜下,将战局延绵开去,只留下斑斑血迹。

        “走!”

        被围困在这一路的杀伐当中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也是因为这样,才将整场的战斗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一直维持到……山岭那边的杀伐声传来。

        砰的一下挡开武松撞过来的一记头槌,在小腹上的那一拳轰过来之前,将他整个人震开,然后又是擒拿、锁扣,将武松的胳膊缠住的同时,拽着他往前撞去。武松单手撑住前方树干,另一只手猛然以大力解套,连环重拳朝着他身上打过来,燕青同样以重拳还击,后方戴宗偷袭过来时,被一柄大刀挥斩逼开。

        火辣辣的疼痛,脑内的麻痹感,沸腾的鲜血,支撑着两人一路逃杀。但身体之上,确实已经是伤痕累累。武松拳重无匹,戴宗诡变轻灵,但真论武艺,没有一个是在他之下的,周围追杀的梁山精锐个个不弱,以一敌众,难有幸理。

        不光是他,后方挥刀的关胜,此时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一根钩锁钩在他身上,虽然被他挥刀斩断,但那钩子也已经嵌进身体里。他的身上数处刀伤,却还是挥刀神勇,每一刀挥出,必定避开一个范围,使两人能有腾挪的地方。

        燕青没有想过,在那样的围杀当中,会忽然间大喝出刀,试图帮助自己脱困的,会是关胜。他未必是那宁立恒策反的内奸,独龙岗前,宁毅设计于他,燕青当时做出了配合。对于讲究名声的关胜而言,那件事情是莫大的侮辱,以至于他此后也一直坚持要与宁毅为敌,跟随梁山众人奔逃。

        那样的策反,也只是坚定了他与梁山众人为伍的决心。这一次袭击战家坳,宋江等人将他带来这边,是因为之前阴他的便是燕青,想要以这件事收他的心。但无论燕青还是武松、戴宗、柴进等人,都未曾想到,当燕青出手,众人围上去的那一刻。这位显得沉默的长髯汉子,会奋然出刀,挡开柴进的攻击,甚至将周围围上的兵卒杀二伤一,大喝着让燕青逃走。

        此后两人一路奔逃,但看起来一切依旧是徒劳,原本是想要示警,但梁山众人对那边防得厉害,两人越跑,反倒越偏离了方向,往侧面、往后。当那边杀伐声起,奔逃的两人都已是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后方跟随着的席君煜哈哈大笑:“没有机会了!你们两人还不束手就擒!关胜,我这一路倒是看漏了你!我该猜到你已反水,你们这些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关胜陡然朝着席君煜那边冲出两步,长刀怒斩,将一名兵卒斩飞了出去。眼见他发飙,一名兵卒朝他身上劈了一刀连忙与众人避开。关胜又是一刀横挥:“小人!休要以你那龌龊心思揣度关某!我与那宁立恒毫无瓜葛!只是……燕小乙说得对,关某人不愿再与尔等为伍——”

        席君煜此时也已是梁山决策层中的人,身边七八名兵卒护着,但眼见关胜凶戾,想要杀过来的样子,却也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后狞然笑道:“哦?那席某便恭喜关将军,找到心中想走之路了!但世上之事,成王败寇,你们听听,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你们再做挣扎又有何用!”

        “废话少说,想取关某性命,尔等尽管过来。不过席家小儿,你当心关某斩了你!”

        那一边燕青与武松滚出两丈远,互相中了一拳,分开,在地上半蹲而起。关胜胸口起伏、浑身是血,柱青龙刀于地上,众人合围上来,便要再度冲上。席君煜一声冷哼:“不知死活!诸事已定,无需废话了……”

        “我就说他很有想法。”似乎在人群之中,传来应合之声。没有多少人理会,山岭那头,喊杀声似乎变得更为激烈了。

        席君煜挥手:“杀了他们,咱们……”

        “……我就说过的,对不对?”

        武松冲出一步,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微微顿了顿,不知是为着山那边喊杀的气势还是为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耳语,燕青眼角晃了晃,微微偏头,这一瞬间,大家都像是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又像是无法确定的幻觉。风从林间吹过去了,只有树叶在动。

        ……

        宋江等人接近了那座山岭,那边的喊杀声,忽然间变得浓烈起来,大地在动。他骑在马上,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后方,又看了看前方。

        “这是最后一役……”

        “只有杀了他,才得安宁……”

        “这样的调动下,假情报,朝廷那边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他们不敢冒险……”

        “独龙岗的人有防备也无所谓……”

        “三千打两千,我们只杀宁立恒……”

        “这里不是独龙岗了,地势空旷……”

        “我们转折这么久,拖着他们跑,终于找到机会……”

        是啊,找到了机会……他觉得声音和声势似乎忽然变得有点大,但已然接近山岭的屏障,有风的关系,忽然变大的动静也是正常。他猛地晃了晃缰绳,身下马蹄加快,一行人奔上山岭,终于,越过了那条阻隔视野的线条,火光出现在眼前,宋江脸上的笑容映照在远远的光芒里。山风挟着怒吼般的气势,滚滚而来了!

        ……

        战家坳。声浪滚滚,鲜血沸腾,大地在动。三千梁山人在头领的带领下,杀进独龙岗的营地里,与两千人的阵容,碰撞在一起。鏖战……

        火把、火堆的光芒映上那片夜空。然后在这片天空下空旷的战地上,亮起的火光开始延绵开去。在战家坳的土地两侧,还有两只队伍正随着火把延绵而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雁行阵,朝着梁山的突袭队伍,汹涌合围……

        这画面,映入山上宋江的眼帘,他的眼前黑了一黑,不可能,不可能猜得到……

        ……

        月夜下的树林里,披着乱草、树叶这种奇怪衣服的人无声地在黑暗里起来,一个、两个……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树叶乱飞……

        犹如巨大的深渊降临……

        “啊……”席君煜听见那个声音拉得很长,斟酌着词语,然后,“……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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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的画面从疼痛的脑海里闪过去,然后是零零碎碎的声音。

        厮杀、奔逃的声音、那像是环绕整片天地的火光,梁山的三千人,先是聚集如涡旋,然后,溃退如潮水……

        朝后奔逃,树木、讽刺的月亮挂在天上,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厮杀从后方蔓延过来,然后是飞出的箭矢,他记得,有一支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接着是厮杀、疼痛……

        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依稀可以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有人喊“公明哥哥……”光芒一阵一阵的,有人走动。

        “啊……又抓住一个……”

        “我要先去洗洗……”

        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极其可恶,而在这其中,又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可怖与寒意。有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可以看见走过去的脚步,长袍的下摆。

        “……啧,那些树叶跟草里面一定有虫,我痒死了,还不敢动……我记得我趴着往前走的时候手好像摸到了屎,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

        “你有种杀了老子!”

        “好啊。”过了一阵,有尸体被抬走,“还有谁有这种要求的?”

        光芒还在变,意识已经越来越清醒。那人在跟人说话,一会儿又道:“啊,菜园子张青,我认识你……我认识他。”

        挣扎一下,但手脚应该都被绑住了。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人喊:“公明哥哥。”前方那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在跟周围的同伴说话,目光扫过去,这是一个简单营地的中心位置,外面的仗应该还没打完,但是显得安静了。自己躺在地下,周围一些囚禁犯人的笼子,有几名被抓的兄弟绑起后被扔到里面,其中便有朱武,但笼门并未关上,席君煜也被背缚双手,跪在那边,神情沉默,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大概也只能用这样的形式来应付眼前的一幕。

        啪啪。

        年轻人回过头到这边,看了看他,拍拍手掌:“醒过来了,能看到我了?初次见面……对了,毛巾。”

        眼前的人,便是那宁立恒——虽然这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宋江心中也能够知道这点,对方拿着毛巾迟疑了一下:“你这是有东西,在鼻孔下面……嗯,我帮你擦掉……是血。”对方擦了一下,然后将毛巾扔掉。事实上,宋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止鼻孔下有血,被打了一下的脑后应该也全是鲜血,但对这点,宁毅没有理会。

        “宋江醒过来了,那个谁,那边还没有扎好吗,去看看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到,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什么?”宁毅回过头来听了一下,“人?哦,那是武瑞营的人,我让他们事先埋伏在战家坳两边,也不多,每边差不多三千人,所以你们打过来的时候对上的不是两千,而是八千,你们只有三千,我们有八千……”

        他说了几句,有人过来回报消息,就去听了一下,然后又往这边走,低着头在一个小本子上画了几笔,抬起头来,目光温和:“看得出来你很奇怪……对了,忘记告诉你事态,之前你们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包抄了一下,杀了一些人,剩下差不多两千现在被我们堵在西边的山坳里了,他们有的人也许想要爬山走,但……呵,拉倒吧。我们待会就总攻,人要死光光了,但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稍微跟你们聊聊……”

        宁毅收起小本子,在这边场地中央一张木桌便靠了靠,看着这边:“反正事情已经要结束了,做个总结吧。”

        听着那平淡的语气,宋江的心里浮现出某些预感,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现在想到的,其实已经不是疑惑了。

        “我、我……哪怕是谋逆之罪,我也当到京城受审,你……”

        宁毅看着他,目光安静,没做回答,片刻,他的目光望了望营地西侧,开始说话:“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初秋的夜风吹过来了,浸着远比严冬更为冷酷的冰凉,拂过了营地,营地西面的山坳里,两千余人被堵住了出口,看着山坳外逐渐扎起的一个简单的木台,累积着疑惑与绝望。过不多久,这持续了数月的恩怨,盘踞了梁山数年的恩怨源头,原本有着巨大躯体的势力,都将在这个夜晚,步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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