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蜀中与营州
五月二十五日,葛从周在已经落成的金台殿陛辞,领兵出征。
武夫大爷们要去卖命了,没说的,还得发赏,军票又如流水般飞了出去。
从沧景、幽州弄来的钱帛其实已经花得差不多了,邵树德囊中已经精光。
得益于他坚挺的信用,士兵们愿意拿着军票,等到战事结束回去休整时,再找有司兑换。无形之中,给了邵圣开远期汇票的能力。
金融的魔力啊,真爽!
他犹记得,早年打黄巢的时候,李详部的辎重营里面就存放着军士们的财货。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比自己的小命还宝贵。
这就是信用不好的下场。没人相信你,非得见到真金白银才行。甚至因为你有赖账前科,且不止一次,毫无信用,武夫们会在厮杀的关键时刻,临阵讨赏,逼你给钱。因为他们知道,等到把敌人打跑,战事结束,不可能拿到一分钱。
死了,真就白死了,甚至还要被人蔑称一声丘八。
邵树德的信用极其坚挺,二十多年不褪色,广受武夫信赖。许下的赏赐,每次都兑现了,哪怕是折算,即用其他物品折算钱帛,也会给足,从无拖欠。
他曾经想,如果自己去开银行,一定很快做大做强,超过诸多老字号寺庙(放贷机构)。
龙骧、控鹤二军都被葛从周带走了,丁会所部也归其指挥,辅以大量土团乡夫,总兵力超过十万,开始勐攻易定。
铁林军右厢主力被派到了檀州一带,搜剿流落各处的贼匪,兼且震慑地方,余部留守幽州。
侍卫亲军作为总预备队,被打发到了蓟、平二州,震慑各个部落,兼且督促民夫整修驿道。
邵树德与百官留守临朔宫。这里就只有三千余宫廷卫士以及已扩充到四千三百余人的银鞍直,外加万余土团乡夫。
总体而言,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动了。邵圣还是很豪横的,盯着契丹、成德,河南、代北还有人攻河东,主力还在进攻易定,竟然游刃有余。
这一日,朝会结束之后,邵树德召集文武议事,第一件便是蜀中战事。
在过去一年里,河北战事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以至于蜀中小盆地里的战事暗然失色。不过邵树德一直在关注着儿子的表现,不仅仅军事方面,还有政治。
简单来说,邵承节在蜀中打了三次大的战役,并在幕僚的建议下,着力拉拢蜀中本土势力,尤其是东川镇的。
第一战,拉拢当年朱玫带过去的关中军士。茂贞假子李继崇亲自带人镇压,但叛乱此起彼伏,最终双方在普州遭遇,夏军大破之,夏三木阵斩李继崇。随后大军北上,趁势围攻梓州这座东川镇最核心的城市。
第二战,李茂贞亲率大军三万余人沿中江水来战。
金刀、黑矟二军冲贼营,不克。茂贞又遣水师偷渡上岸,联络梓州守军,反复袭扰,烧夏军资粮。双方在此相持数十日,四月初九,邵承节已是不耐,不顾部下劝阻,以身作饵,吸引蜀人来攻。
李茂贞大喜,拣选万余人出营,围攻邵承节的从马直两千余兵。当是时也,邵承节带着事先隐蔽起来的五百具装甲骑,亲自冲阵,一战破贼。茂贞连夜烧营遁去。
得胜后的夏军又转过头去围攻梓州,这次顺利了许多,一月拔下。
第三战,在分兵全取东川,并拉起了一大票杂牌队伍后,八月末,高仁厚率偏师攻绵州,吸引蜀军注意力,邵承节亲领主力,直趋成都。
茂贞复领大军,于金堂县北之三学山扎营,杂七杂八的大军五万余人,声势极盛。
邵承节亲率大军冲杀,身中数箭,两次换马,终于击败蜀军,茂贞留假子李继密守金堂,自己狼狈逃回成都。
绵州刺史听闻三学山之败,连夜弃城,遁回成都。
三场大战下来,俘斩六万人,李茂贞的老底子起码被消灭了近两万,实力大损。
十二月,在各路杂牌的不间断围攻下,李继密出城投降,金堂被克复。至此,通往成都府的大门轰然大开。
开过年后,高仁厚自绵州南下。虽是偏师,但收编了大量降军的高部已扩充至三万余人,连攻彭、汉等州,屡战屡胜。
四月中,他与邵承节会师于成都郊外,扎下营盘。
李茂贞尽散家财,招募勇士,守御成都。同时派亲子李继侃前往邛、雅等地,招募兵员,试图在外围接应——李茂贞曾治邛多年,成都府西南那几个州,算是他的基本盘了。
截至目前,已暴涨至十万众的夏军将成都围了个严严实实,正在进行劝降。
“陛下,蜀中战局已明朗。”李唐宾在地图前左看右看,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一路飞过去,取代高仁厚,亲自指挥最后的大战。
“接下来,无外乎驱使兵民攻城,没什么好说的。”李唐宾继续说道:“蜀中富裕,成都城高池深,力取为下策,还是得想办法智取。”
邵树德将不知道翻过多少遍的军报放下,道:“高仁厚乃宿将,朕见他遣兵入邛,便知已有方略。”
邛州是李茂贞入成都前的大本营,他手下的骨干除了从长安带过去的人马外,剩下的基本都来自邛雅。把旧邛南镇的地盘攻取,城内定然军心混乱,事情或出现变故。
李茂贞,其实已经是期货死人。唯一的悬念,就是他还能活多久罢了。
又生生消灭一个处于上升期的政权,逆天而行就是爽——史上前蜀王建之时,甚至能反攻中原,逞威一时,但到他儿子王衍那会,就完全是一坨屎了,“王衍,呆童耳”,这就是灭掉前蜀的后唐官员对其人的评价。
邵家父子,打的就是精锐。
“陛下,或可置剑南道了。”宰相裴贽起身,建议道。
邵树德沉吟不语。
其实,战阵上的事情,他并不是很在意。
况且承节打仗勐冲勐打,几次胜利,完全是一副大力出奇迹、力大砖飞那种风格,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怎么就学不会你爹的缜密布局和稳步推进呢?
再想想他从汉中南下时的作战思路,间道奇袭、野战冲阵、声东击西什么的,让他很不喜。
作为军事统帅,就该厚重如山,追求稳重,而不是行险用计。
走夜路多了,总会撞着鬼。这孩子打仗,一点不像爹。
军事之外,邵树德更想看到嫡长子在政治方面的长进。
目前看来,马马虎虎吧。最让邵树德满意的是,二郎居然娶了三个蜀中大族、豪强的嫡女为侧室。
这孩子以前一门心思练武,对诸般兵器比较痴迷,在女人方面的兴趣其实不大。这次到底开窍了,知道联姻的好处。
不统战蜀中大族,如何能拉起那么多杂牌军?
不统战蜀中大族,哪有钱粮支持战争?
不统战蜀中大族,后方可能那么稳固吗?
这样做就对了。
“暂不置剑南道。”邵树德否决了裴贽的提议,道:“三川一应将官,皆由行营委派。茂贞未灭,还没到可以庆贺的时候。”
“是。”裴贽碰了一鼻子灰,下去了。
在场诸位官员都是人精,立刻暗自琢磨其中真意。
“蜀中一应军报,第一时间呈递朕的桉头。其余琐事,政事堂、枢密院帮着处理便是。”邵树德说道:“现在谈谈营州。听望司来报,契丹似要大举出击,攻白狼戍等地。如此看来,他们多半已放弃南下安东了。就此事,诸卿怎么看?”
“陛下。”李唐宾第一个跳了出来,言辞恳切道:“请陛下命臣出征,只需侍卫亲军两万众,便可将来犯之敌聚歼于临渝关外。”
陈诚在旁边默默听着,暗中摇头。
李唐宾这是憋得不行了?侍卫亲军也敢染指?怕是要遭到斥责。
果然,只见邵树德摇头道:“李卿坐下吧。些许小阵仗,还不用国之大将出征。”
李唐宾怏怏不乐地退了回去。
“陛下,山后行营已知营州内情,野利都头或已有方略。”陈诚说道:“在臣看来,先前定下的防御方略没错,挫败贼人攻势,令其畏惧即可。营州这一路,不可过于激进,一旦陷进去,便不是李存孝那点兵能解决的了。”
陈诚的意思很明确,兵就那么点,打退敌人进攻即可,不要贪功冒进,将己方的补给线拉得过长。辽西那地方,沼泽遍地,补给困难,你陷进去,纯粹自找麻烦,除非打算集结主力,一举攻灭契丹。
而在眼下,显然时机还不成熟,没有必要过分刺激契丹人。
“陛下,臣附议。”兵部侍郎王溥说道:“耶律释鲁为契丹国相,耶律亿为兵马元帅,这对叔侄掌权多年,契丹多有不服者。而今却可借机削弱这对叔侄之威望,正所谓水滴石穿,只要工夫下得深,总有成效。隋文之长孙成,深悉突厥内情,成功离间分化诸渠帅,令突厥之势大衰,而今或可照此策行事。”
“善。”邵树德忍不住赞道。
这才是真正的庙堂战略。在战略之下,才有大将元帅驱驰用兵的余地。将帅在战术方面的施为,必须为战略服务。
战略目标不清晰的,战术就会无所适从——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就是巩固山后之地,促成契丹内部分裂,为第二阶段攻灭契丹打好基础。
“把耶律滑哥唤来。”邵树德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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