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清明


虽是些小问题,但若不及早意识到,往后难保不会演变成大事。

        毕竟现在银耳的事有魏家插上这一脚,已经不是江家自己的事了。

        方方面面都要注意到才好。

        新买来的奴仆一个姓唐,一个姓张,都是从南边逃难来的。

        两人并不认识,都是走到半路便山穷水尽,实在无法才自卖自身给了人牙子。

        几经辗转到了广信县。

        似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奴,手上没什么技术,又不必壮年男子力气大,并不是牙行里最受欢迎的那一批。

        也就比老弱病残稍好一些罢了。

        这回若不是被江明顺看上,说不得便要被卖去采石场之类的地方,那可真不是人去的地儿。

        因而当两人知晓了自己的活儿后便干得格外卖力,生怕因为不够勤快而被退回去。

        有吃有喝有地儿住,做的事还不如下地干农活累人,这般好的日子都不要,那真真是没活路了。

        江明顺在家看了几天,见两人确实老实肯干,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更不是什么恶人,这才放下心来出去采买。

        已经是四月初四,清明前后,街市上最热闹的便是纸马铺,进出的行人手中皆提着一垛纸钱。

        “都买了些甚?”白氏听到开门声,从屋里出来看。

        江明顺下了骡车,掀开帘子让白氏看:“纸钱、纸元宝、纸车马……”

        江锦瑜也趴在一旁围观,她伸手从里面抱出个纸做的宅院。

        只见院子做得精巧异常,出了屋子外,竟连花园楼阁都十分还原做了出来。

        江锦瑜放下手里的东西,探头到车厢里一件一件看过去,惊叹道:“做得真好看啊!”

        白氏也是一脸认同,她爱不释手地拿了个纸马车在手里把玩,庆幸道:“有了这些,咱们往后到了地下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江锦瑜:“……”合着我感叹的是技术,你感叹的是玄学啊!

        江明顺叮嘱道:“看完就放回去罢,到底是纸做的,万一烧个破的过去,先祖们和爹娘该卖咱们不孝了。

        白氏一听便缩手缩脚地放下了手中的马车,口中还念叨着:“勿怪、勿怪。”

        动作之小心,江锦瑜觉得,她娘掏钱匣子的动作都比这用力。

        四月初五,江锦瑜一家赶在巳初到了黄田村。

        江明顺在村口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上山去看他爹娘。

        他活了三十多年,给爹娘扫墓的次数还不足五回。

        小时候是年纪小不懂这些,长大了又没钱,只能趁着人不注意,在清明节、中元节这种日子偷偷上山,能偶尔把周围的野草拔掉就已是极限了。

        再后来,他去码头做短工,一年下来也能偷摸攒下点钱,江明顺便开始瞧瞧给自己爹娘烧纸钱。

        不能去墓前烧,万一被杨氏发现了又是一桩事。

        不是他小人之心,那都是发生过的。

        <div  class="contentadv">        他虽很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知道自己亲手爹娘已经去了,可却不知葬在哪儿。

        直到十二岁那年,族长同他说了爹娘墓地的位置。

        也是清明节前后,江明顺没忍住过去看了,他跪在坟前狠狠哭了一场。

        回来后却不知怎的被杨氏知道了,那是江明顺第一次挨打。

        杨氏往常虽也对他冷着脸,却也并不怎么管他,她说,养了他长大已是她仁善,日后好坏都与她无关。

        可那次杨氏却头一次对他破口大骂,她挥舞着擀面杖落在他背上:“你老子娘好好地立在这儿,好好睁眼看看!”

        “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去哭什么坟!”

        “你就那么爱跪?便在这儿跪一晚上!”

        他那时心里愧疚,不敢反驳,就那么硬生生跪了一晚。

        清明雨多,跪到半夜便下了雨。

        江永生拿了簑衣出来披在他身上,叹了口气:“你既已是成了我的儿子,就永远是我江永生的儿子。”

        “再不要想其他人了。”

        “好好想想吧!”

        说罢便背着手回了屋里。

        从那以后,江明顺轻易再也不上山,有时见杨氏和江永生对两个弟弟慈爱有佳的样子,他也曾羡慕过,心里实在难受了就借口捡柴,背着篓子到山脚下,仿佛离那两座杂草丛生的坟墓更近些便也能感受到爹娘的疼爱。

        “爹,”江锦瑜担忧地拉了拉江明顺后背的衣裳:“你在想啥哩,骡车过不去啦!”

        江明顺从回忆里惊醒,见前面的路越来越小,立刻拉住缰绳。

        他跳下马车,顺手把江锦瑜也抱下来:“骡车便停在这儿罢,咱们走上去。

        说着,他往四周看了看,想找个平坦的空地,待看清是在哪里后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巧了么,他以前“捡柴”可不就是在这里!

        江明顺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他把骡子绑在一棵有成人腰肢粗的树上,又从车厢取出准备烧掉的祭品。

        毕竟来得人少,越靠近坟地的位置便越难走,周围的灌木、杂草缠绕在一起,实在是寸步难行。

        “好在咱们带了镰刀和锄头上来,”白氏怀里抱着江小弟,手臂上大包小包地挂着带上来的东西,一脸庆幸地看着在前面开路的江明顺:“不然可是要砸锅了。”

        江锦瑜手上也不得闲,一边要小心抱着那座纸宅邸,一边还要跟着往前走。

        在她前世老家的习俗里,地府已经有了邮寄系统,只需要用黄纸把要烧的东西包成一个包裹,网上头写好名字,放在石灰画的圈里烧掉就成。

        江锦瑜艰难地绕过扎人的灌木树枝,苦中作乐地想,这边的地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与时俱进一下,开通这项业务?

        好在坟地里岔路口不远,大道上有其他村人上坟时顺手把杂草除了,因而江明顺也只要收拾出从岔路口到坟前那一条小道就成。

        江锦瑜沉默地站在坟前,那看着那两座低矮的“坟”,不,或许说是两个绿色的土包更准备—上头已是杂草丛生。

        坟墓周围别说寿砖和土墙了,就连最前面的“墓碑”也不过是一块青砖上潦草刻了两个名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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