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芷自幼时起,便是个极度冷静且漠然的人,她展示给其他人的一面,是无害的温和的,是她想给大家看到的。
她时常想人之一生所求为何?她不知道答案,也无法探求到答案。家中变故,她于其中扛起重担,为了弟弟和兄长,就这样过了许多年,为此而活着。
女子的一生大多一眼能看清,困在这个宅院还是困在那个宅院,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至于嫁人,至于情爱,都没什么意思。
白芷接过了那封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连她自己都以为忘记了的熟悉字迹,原来从未忘记过,只是自欺欺人的架势。
她见过不少男子,高门公子、王公贵族、寒门士子、小厮家丁、平民百姓,可这些年,唯有一个人曾触动过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和那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她知道连偶尔的往来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她知道彼此之间的联系不过就是礼貌客气,她知道的。
白芷做事走一步看三步,一旦出手,一定是有了九分乃至十分的把握。可遇到他,再怎样的自信都剩下犹豫和怯懦,色厉内荏。
他们差得太多了,身份的差距是一道极其难以跨越的鸿沟,她看得明白,越明白,越后退,越不敢有丝毫的前进。
“怎么了?”白明谦看姐姐将信看完后,一点点折叠放回信封。
“他说,他要回来了。”白芷起了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只是这样?”白明谦不信。阿姐的神情并非如此。
他年纪小,对于情爱和心悦所知甚少,一直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因此而幸福快乐的人太少了,更多的是无限的伤悲和疯痴,譬如他的生母。
就像他不明白,阿姐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辗转反侧、畏缩不前。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从未告诉过阿姐,是否有误他也不知,这只是主观感知罢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白芷笑着看了弟弟一眼,茶水只是浅浅抿了一口,她不喜喝茶,故而泡的茶水都很淡,尝不出什么味。
白明谦想问,为何要写这封信,男未婚女未嫁,即便阿姐曾救了他,那恩情已然还完了,阿姐那时也说了,不必再有往来,难道他与阿姐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还有联系?
“他为什么这样做。”白明谦还是问了,“若被旁人知晓,于阿姐的名声岂非有害。”
“什么?”白芷愣了愣。
“他是喜欢你吗?否则怎么会给你送来这封信。”白明谦看着阿姐,直接问道,“你们相处不过那几日,难不成他还因此对你情根深种,念念不忘?阿姐,他是大将军,背后······阿姐,有些事放在男子身上无碍,可对于女子而言,却是极其严重的。”
他怕她因此受到伤害。
没有得到回应。
火折子点燃,信被火舌肆虐,白芷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没多久,书信被烧毁,只剩下灰烬和一股淡到几乎闻不到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白芷失笑,眼里平静无波,“可能是疯了吧。”
说不清是玩笑话还是真话。
她又喝了口茶水,接着说道,“好了,阿姐自有分寸,你无需担心。倒是你,这信怕不是送到我们如今的住址才是,你回去过了?”
自她进侯府攒够钱后,就带着弟弟换了地方住,只是有了钱,那个地方一直租着,当个念想,她及笄那年,就不再续租,可房东却也没有再租给其他人。
“没,房东婶婶正巧碰上了,就给我拿了过来。”白明谦回答。
白芷垂下了眼,娴熟地将那小堆灰烬收拾好,“你住了进来,有些话我不得不给你说,也算把侯府里的情况告诉你。”
“府里一共有六个主子,侯爷、侯夫人、世子、世子妃、还有两位小公子。两位小公子你已经见过了,他们长你两岁,哥哥性子要跳脱些,弟弟更加沉稳内敛,两人形影不离,感情很好。”
白芷顿了一下,思索片刻,才接着道,“容钰小公子,也就是最小的那个,他不喜欢有人和自己哥哥关系太好,他们若是找你玩,切记不可和容珏过于亲密,避免容钰找你的麻烦。容钰身子弱,但天资聪颖,也记仇,折腾人从不是明面上的,被他记上了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直白,白明谦没想到。
他以为阿姐看不出,毕竟从前姐弟两谈话中,阿姐提到这位双胞胎弟弟,多是其体弱多病、双目含泪。
“容钰的性子今日没怎么掩藏,平日里是看不出的。”白芷说道,“世子妃不好惹,但性子却最好懂,你若是碰上她,只要遵守规矩顺着她就好。侯爷不常在府中,夫人等到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去拜见。世子今日或许你能见上,咱们规矩上挑不出错就行。”
白芷就这么站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让你入府并非什么好事,处处是规矩,处处要谨慎,低眉顺眼的。”
“阿姐,只要能陪着你,谦儿都好。你在侯府那么多年,谦儿都知道。”白明谦哪会让阿姐这样想,这么多年,阿姐在府中才是卑躬屈膝,看似光鲜之下定然受了不少委屈,阿姐都受得,他怎么会受不得,何况他算什么委屈。
阿姐总是将他当做襁褓中的小孩子。
白芷只是笑,眉眼柔美,温婉清丽。她为他拈了下被子,“瞧着时日,你可午睡片刻,还是想看什么书,阿姐给你拿。等过几日,我给你物色个小厮。”
大概累着了,白明谦没过多久睡了过去,白芷看着弟弟安静的睡颜,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
拿在手上的兵书迟迟没有翻阅,白芷的思绪翻飞,属于那个人的记忆全数涌了上来。
舒翊,当今圣上良妃的亲哥哥,舒家嫡子,建威大将军,年二十七,常年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功冠全军,名震蛮夷。
白芷和他相识于意外。
十二岁那年,五岁的明谦生了场大病,她在家中照料,大小姐心慈,让府医前来医治,在此之后问题不大,只是需要长年累月的汤药养着,那些汤药昂贵,即便有大小姐不时的赏赐累积着,白芷仍旧捉襟见肘。
恰逢大小姐要随着夫人一起前去避暑一月有余,大小姐便给她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她自是感激涕零,大小姐却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客气话,我也不缺伺候的,你尽管好好照顾你弟弟,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再一起玩。”
见过大户人家张扬跋扈的小姐和被打骂践踏的下人,才知大小姐是多么美好的主子。
夫人不赞成,却也没曾阻止大小姐,还赏了她十两银子。
弟弟缠绵病榻,大夫说可出去走动走动,长久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好事。白芷询问了病愈体虚的幼弟,弟弟说想去一处青山绿水之地。
京郊有一座虎头山,山不算太高,却是常年翠绿,溪水潺潺,山中没有猛兽,只有些兔子类的小动物,山下有几乎人家,都是朴实善良之辈,她曾陪小姐去过几次,是一个好去处。
白芷原考虑到弟弟身子才好,去山上过于劳累,可弟弟强求,她自然是应了。
虎头山一定要去那条溪流,她带着弟弟去了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里面鱼虾嬉戏,水深不到一米。那些鱼虾不怕人,自由自在,惬意非常,一个鱼饵下去,能围起一圈。
白芷在草坪上铺上两层宽大的碎花布,将带来的食盒放在上面,便带着弟弟在河边逗鱼。白明谦手上拿着个特质的小鱼网,白芷在旁边看照着,怕他掉进水里。
白明谦小小的手将小鱼网拿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往溪水里舀鱼,那鱼也不怕不躲,被抓了个正着,直到脱了水,才猛烈挣扎。
他被逗笑了,又把鱼放了回去,那鱼进入了水,快速地游了一圈,然后跃出水面,冲岸上吐了一口水,白明谦没反应过来,袖上被那水沾湿了。
白芷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等到弟弟玩累了,他们坐在碎花布上吃起了东西,直到沉重的脚步声传出。
将弟弟护在身后,白芷顺着声音看去,便听到一大个声响,一个男人昏倒在地。
“阿姐。”白明谦奶气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的小手没有多少肉,紧紧拽着姐姐的一根小指头。
白芷安慰似的回握住了他。
“我们收拾东西,马上离开。”白芷低声说完,立刻将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来,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收拾的也快。
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幼弟,毫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阿姐,我们不管那个叔叔吗?”白明谦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道身影。
“谦儿乖,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了吗?”白芷声音轻柔淡定,带着安抚。
白明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视线收回之时,却见那男子似乎睁开了眼,再望过去,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他将双眼也埋了下去,不再看。
白芷将弟弟送到了山下的小屋,她想着带弟弟来这住一段时间,故而租了半月,左右都有人家,大家见她回来这么快,还有些意外。
日头渐沉,白明谦年纪小,身子弱,睡意多,白芷等他睡下后,守了他许久,才将门窗都闭紧,再三检查,上了锁,才再次出门。
“束哥儿,今日你巡逻?”白芷见到了人,问道。
“是啊,放心,我巡逻绝对出不了事,你们安心在这住着,好好玩。”束哥儿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长得凶神恶煞,却是个极温柔的人。
关于巡逻,还要追溯到此前有人家东西失窃,从未有过这种事,一旦发生了,大家便开始警戒,左右商量着,最后决定安排人轮流巡逻。
其实这十几户人家都不富庶,失窃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那次失窃后大家本也没在意,可转念一想万一日后从失窃变为伤人呢,有三四户家中都有小儿和女子,胆小担忧,为了以防万一,最后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你要去哪?”束哥儿问。
“刚才回来的时候落了东西在山上,我回去拿,劳烦你看顾着我弟弟,我很快就回来。”白芷笑着道。
“好嘞,一定看顾好,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束哥儿豪爽地笑了出声。
白芷的信任不是平白无故的,一来这十几户人家自那次失窃事件后再没有发生过其他事,听闻失窃还是一个小流氓干的,已经扭送去了官府。邻里之间关系亲密友好,一家有事大家帮忙,都是心善热情之辈。
二来束哥儿和她不是第一日认识,束哥儿是京中一家木匠的学徒,还是因白芷开了口才成为了学徒,束哥儿感谢她。
三来她也不会离开太久,一来一回快的话一炷香。四来明谦乖巧聪明,把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即便醒来了,也会在家中好好等着她,不给陌生人开门。
当然,她心里还是担心百密一疏。
见死不救,她还是做不到,可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麻烦上身,她不能让小弟有任何风险。
循着路线原路返回,她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到了那个还倒在地上的男人。
为何去而复返,更大的原因是,她认出男人身上的衣料布匹,和腰间的玉佩,世子有一身这样的布料,听闻是从江南进贡而来,除了宫里的皇上皇后和太后良妃,也就世子和舒家将军得了。
还有那腰间的玉佩,材质都是上乘,难得一见的品质。
答案已然清晰明了,除了那位舒家的小将军还有谁。
舒家没落,得了个女儿被封妃,称一句天子外戚。子嗣里面,就出了一个舒翊,十五岁上战场,一战成名,自此以后,大家都称他为舒家小将军。
而今二十了。
十二岁的白芷遇上了二十岁的舒翊,她知他身份,怕他给自己带来麻烦,却还是去而复返,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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