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姨娘
“你就是琉璃。”世子妃居高临下，昨夜的愤怒和疯魔半分看不出。
琉璃举着茶盏，里面茶水滚烫，加的极满，她一动不动，低眉顺眼。
粉红色的刺绣婚服低调精致，那布料是侯夫人赏的，上面御赐的上好料子。她描着细长的眉，略施粉黛，娇美动人又温婉漂亮。发间珠钗不多，恰到好处又凸现气质。
谁能想到，这只是府中一个婢女。
“回世子妃，正是奴婢。”琉璃未抬眼，这盏茶世子妃不喝下，她便不能改称妾身。
她跪在这，已有一柱香的功夫。
世子妃有意为难，索性这些年当婢女，也不算承受不住。
她早就想到了。
“果真是个美人，否则怎么能成功上位呢，下贱胚子。”世子妃蒋明雪冷哼一声。
早闻世子妃性子特别，却不想是这样的特别，书香门第，身份尊贵，不过尔尔。
琉璃心中想着，面上不曾露出半分神态，安分守己，是她的生存之道。
“世子妃。”蒋明雪的贴身婢女春娇提醒道。
她是世子妃的陪嫁，同世子妃一同长大，明明幼时的小姐知书达礼，自从嫁入侯府，性情大变，处处争强好胜，情绪外露，说话也直率粗鄙了。
昨夜竟然摔了世子的茶盏，今日又刻意为难一个必然入门的姨娘。
文儿和梨儿是张嬷嬷拨来伺候琉璃的，她们被再三叮嘱，维护这位新主子，可不想光是个敬茶就有这么多的为难。
世子妃性子她们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两人一个原是伺候大小姐的，一个原是伺候夫人的，没有与这位世子妃有正面的接触，今日一见，算是明白了。
世子妃是主子，她们自然不能说什么，等到结束后去告知夫人，让夫人处理。
“拿来吧。”蒋明雪逞了口上痛快，在春娇的提醒下想起世子那双冷冰冰的眼，厌恶地喝了这盏茶。
茶水的热气早就散了，琉璃的手也已然被烫的没有知觉，又红又肿。
她被文儿和梨儿扶着出了门，身后的目光如影随形，她眼底生出了湿润，又硬生生被自己咽了下去。
“把她安排到怡苑去。”蒋明雪吩咐道。
春娇愣了一下，犹豫回道，“主子，姨娘的住处世子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
“在哪？”她喝茶的动作一顿，斜睨问道。
“清秋阁。”
春娇说着，连忙跪了下来。
蒋明雪拿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慢慢将它放在了桌上。
目光移向门口，如霜如冰，笑意不达眼底。
清秋阁是除了世子妃所居住的院子外，世子所属院子中最好的一个，那地方冬暖夏凉，装潢华美，离主院也近，种了桂花树，还有个小鱼池。
大小姐未出阁之前，常喜欢到那儿去。
一个姨娘，也配。
这个院子的特别世子妃知道，琉璃也知道。
回了清秋阁，文儿找来药膏为她擦拭，梨儿遣人给夫人传了消息，又吩咐小厨房做些吃食。
其实敬茶本不该现在，但世子传了话，便提前敬了茶。
“嘶—”琉璃的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
文儿感受到手背的湿意，和梨儿四目相对，看出彼此的意思。
她们是认识琉璃的，听说她要嫁给世子做姨娘，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琉璃生得貌美，性子和顺，做事一丝不苟，伺候人几乎从未出过错，安安分分，勤勤恳恳。
虽是做婢女，可鲜少被罚，即便惩罚，也是些无伤大雅、不痛不痒的，得的赏赐多夸奖多，过得算是极为舒适的。
上次见面，她们还听她说，要攒钱赎身。
世事难料。
如今成了姨娘，刚进门就得了下马威，她的皮肤娇嫩，这些痕迹看着就吓人，今天夜里还要伺候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姨娘，这药膏药效极好，夜里怕是就看不出痕迹了。这后院里，世子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文儿说道。
琉璃玉指拭去泪水，“我失态了。”她软和地笑道。
“世子妃度量小，日后我们能避就避吧。”文儿叹了一口气。
梨儿不赞同她的话，这下却也没说什么。
“您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您是主子，我们是下人，姨娘可不能像从前一般了。”梨儿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喉。
“嗯。”琉璃轻声应了句，“我有些累了，你们下去吧。”
“是。”
待屋里只剩下她一个，琉璃凝视着自己红肿的膝盖和手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踉跄着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研磨下笔。
墨香缕缕，她低垂着眼，双目泛红，专注认真。
侯夫人从张嬷嬷那知晓了世子妃的下马威，头疼困扰，正巧两个调皮小子蹲在外面听墙角，也知晓了这事。
“你去，将玉泽膏给她送过去，可怜的孩子。”侯夫人又道，“你把我库房里的那几匹布料也一并送过去。”
“娘，世子妃太凶了吧。”容珏牵着弟弟的手，下巴抵在桌面上。
“什么世子妃，那是你大嫂。”侯夫人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她虽不喜欢世子妃，却也不愿意看到小儿子们没规律，太过偏颇琉璃。
一个姨娘，一个世子妃，总要有区别。
侯夫人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偏心早就显露出来了，否则这会儿送琉璃东西，不就说明了世子妃做错了事吗？
容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他的声音还带着奶气，软软的，轻轻柔柔的。
“娘，琉璃真的想嫁给大哥吗？”他比容珏矮一个头，站在容珏的身后，小半张脸露了出来。
“这是恩赐，她想不想，并不重要。”侯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她生的这几个孩子都早慧，故而她也不会说些假话来应付他们。
她想，嫁给世子，是琉璃目前最好的选择，毕竟，琉璃还有一个弟弟，牢里，又还有一个哥哥。
侯府能够庇护她，否则，依照琉璃的美貌，在外面并非什么好事，麻烦要多得多。
“那我和弟弟还能找她玩吗？”容珏问道。
“你不怕你大嫂生气？”侯夫人捏了捏他的脸。
“她生气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她，大哥也不喜欢她。她明明在府里也不开心，皇上给了她选择，她偏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可怜又不是我干的，可琉璃的可怜是她干的。她有好多好多人撑腰，琉璃只有一个萝卜头弟弟，我是她的前主子，当然要给她撑腰。”童言童语，直观简单。
侯夫人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将两个儿子搂在怀里，失笑无奈。
她也不懂，世子妃明明有一条更好的路，却非要死守着这个世子妃之位，承受夫君的漠视，意欲何为。
难道，是对她那个凶神恶煞的儿子情根深种？
拾柒也从拾贰那得知了此事。
“世子妃也真是，世子昨夜才嘱咐了，她偏生要闹这一出，这不是和世子对着干嘛，那姨娘还是夫人那边的人，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拾贰无奈吐槽道。
“姨娘，被世子妃为难了？”拾柒的手停留在了身上的香囊处。
“是啊，膝盖和手红肿，夫人赏了好些东西安慰她。”拾贰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会告知世子。”拾柒面色一冷。
“好。”拾贰觉得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只是嘟囔了几句，拾柒越来越像世子了。
拾柒站在门外，门内的世子正在和朝臣交谈事宜。
他望向天，乌云慢慢聚拢，一会儿怕要下雨了，世子不喜欢下雨，每逢雨天脾气便要差一些。
要有些人先让这差脾气解决了才好。
世子妃不喜欢好好过日子，做下人的自然无有不从。
“你原本用的那个香囊换了？”容楚对他佩戴的那个香囊印象极为深刻，绣的很好。拾柒向来不戴这些，后来破天荒戴了，听闻是心上人绣的。
“奴才骗了主子，那心上人确实有，却早就许配给他人，奴才错过了，去年重逢，她在卖香囊，奴才念着她，便买了一个，当做是她送的。昨日听闻她有了身孕，想想这执念该放下了，便算了。”拾柒声音很低，低落惆怅随着他的轻笑一起消散。
容楚失笑，倒不知他是个痴情的。
“拾贰可是来了？”他问。
“正是，他来传话，今日姨娘敬茶，世子妃给了下马威，听闻姨娘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大概是伤得重了。”拾柒面不改色地夸大了说辞。
“她让她跪了？”容楚皱眉。
“嗯，膝盖和手心红肿一片。”拾柒又道，“或许是姨娘失礼了，世子妃才教了教规矩。”
“她一向如此。”容楚虽是面无表情，却让人听出几分嘲讽。
他从身后的书架里抽出一本成人手掌厚的佛经，“拿去给世子妃，天热，让她抄抄降降火气。去库里寻些珠宝首饰，给姨娘送过去。”
“是。”
拾柒拿着佛经合上房门，小厮想代劳被他拒绝了。
这东西，他亲自送去才好。
“主子，世子身边的拾柒来了。”春娇面露担忧。
“请进来。”蒋明雪无动于衷。
“奴才替世子送个东西，天气炎热，世子担心您火气旺，特赏了一本佛经，请世子妃誊抄，静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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