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借命


第25章  借命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闯荡,跟老把头去大兴安岭撵狍子,跟蛇花子去西双版纳赶大蛇,跟一个半吊子道士去福建土楼捉狐狸(他捉狐狸是为了配春药)。

        在游历时,当然遇到了很多怪事,像山东莱阳一棵“抱鬼”的古槐树、四川的神婆看蛋、东北的五大仙,但是最让我觉得诡异的,还是在云南洱源遇到的一件“借运”的怪事。

        一个人,为了完成一件大事,向他弟弟借了“十年龙头大运”,后来又借了他十年命。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在大理洱海边住了几个月,和当地一个白族姑娘谈恋爱。

        我们每天喝着甜丝丝的米酒,唱着歌儿,或者在洱海边散步,捡地耳,或者去洱海划船,钓鱼,姑娘和酒,音乐和爱情,简直就像一个童话。

        后来有朋友到了丽江,我从大理坐火车赶过去见他,结果火车在洱源附近坏掉了,左等右等还不好,我索性下车,想着干脆走到附近县城再换汽车过去,结果走到天黑,也没走出去。

        这里是云南腹地,潮湿阴冷,丛林里隐藏着各种毒蛇猛虫,更不要说鬼怪狐狸,要是天黑前还找不到人家投宿,搞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我左转右转,终于走出了山窝窝,就看见前面亮起了一盏灯。

        我不由大喜,想着自己真是命大,赶紧玩命往那跑!

        都说望山跑死马,其实望灯更是要跑死马,眼见着那盏灯就在眼前,我几乎走断了气,才终于走到。

        那是一个很破败的小村子,夯土墙,干涸的溪水,挺大的村子里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看着就像个鬼村。

        但是没办法啊,都这个时候了,我宁可睡棺材,都不愿意再挪动一步了。

        正想着敲门,那户人家的门却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中年大汉,看见我一愣,接着就嘿嘿傻笑。

        我终于放了心,上去说明了来意,他就热乎乎招呼我进屋,说:吃呀,吃呀!

        说是吃呀吃,其实没啥可吃的,桌子上就一只鸡,敲起来邦邦响,是木头雕的。

        傻大个搓着手,摸摸索索找了半天,最后端出来几个咸菜疙瘩,不好意思地冲我嘿嘿笑。

        幸好白族妹纸给我带了不少吃的,烧鸡,面包,米酒,火腿,我摆了一桌子,招呼他:吃呀!

        他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冲我笑,终于架不住我力劝,像狼一般猛吃猛喝起来。

        不过他吃不了几分钟,就要起身去门口看看,刚坐下没多久,又过去看看。

        我就奇怪了,问他看什么呢?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说他哥哥要回来了,在等他哥哥呢!

        我问:给你捎口信了?

        他使劲点头:嗯嗯!

        我觉得有些奇怪,这家明显没有电话,村子里就他一户人家,谁给他捎的口信。

        我随口说:不会是梦里捎的吧?

        没想到,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在梦里捎的。

        我更加吃惊了,忍不住问他,才得知了一个非常诡异离奇的故事。

        这傻大个不是本地人,是几十年前从外地迁过来的,那时候他还小,跟着父母和一个哥哥一起过来的。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他们了,他哥哥照顾他。

        等他可以自食其力了,他哥哥也离开了,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个黄铜匣子,说要去一个地方,把他父母“救”出来。

        哥哥让他等自己十年,要是十年还没回来,就让傻大个把那个黄铜匣子沉到江底,从此隐姓埋名,就当家人没有存在过。

        临走时,他哥哥问他借了一样东西:十年的龙头运。

        古人讲究“一命二运三风水”,这“运”,说的就是运势。

        不管再倒霉的人,既然此生能托生成人,还能长大,那运势怎么也坏不到哪去。

        而运势是按照十年一次算的,每人一辈子总会有十年的好运势,这就叫“龙头运”,所谓鸿运当头,顺水顺风,做什么都能成。

        这个哥哥临走前,借了弟弟十年的“龙头运”。

        哥哥解释,他要去的地方,类似于鬼门关,与鬼争道,九死一生,这时候运气就非常重要了,所以需要弟弟的气运加持。

        这“运”是如何借的,傻大个也没说清楚,反正就是做了个法事,烧香念咒等,然后傻大个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半醒半梦之中,就听见一个声音问他,愿不愿意借十年龙头运给哥哥?

        这个弟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就是借了运。

        当然了,被借了运之后,这个弟弟可以说倒霉透顶,真是养啥啥死,种啥啥亡,就看他这恓惶的日子也能看出来。

        不过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反而自己还挺高兴,跟我讲的时候还咧嘴笑,美滋滋,觉得终于帮了他哥哥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第七年。

        第七年的时候,他已经彻头彻尾沦为了赤贫阶层,说句不夸张的话,连家里的老鼠都要饿死了。

        这时候,他连续几天做了一个怪梦。

        这个梦很奇怪,是七年内第一次梦到他哥哥,他哥哥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不过明显更沧桑了,而且左脸颊多了一道刀疤,不过并不狰狞,反而平添了几份英气。

        他哥哥的样子很怪异,像是背着什么东西,那东西非常沉,压得他哥哥几乎喘不过气。

        他哥哥像是能看到梦中的自己,拼命扭过头来,喘着粗气,仿佛对他说什么。

        但是他说的话,自己不管怎么使劲掏耳朵,都听不清楚。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于是翻山越岭,去了附近一座道观,求道人解梦。

        <div  class="contentadv">        道人就看了他一眼,就淡淡地说:“你被人借运了?”

        他点点头,觉得这道人还真是有水平。

        道长告诉他,这夺运之术属于巫术,不被正统承认,反噬也很厉害,一直都在云贵一带的小圈子里流传,只有一些输红了眼的赌徒,以及金三角贩毒的亡命之徒才敢用。

        被借运者,你仔细看看,会发现他眼白处有三道黑色旋涡纹,耳垂会有三个泉眼状凹陷,分别对应“天、地、人”三运。

        傻大个问道人,他哥哥借了自己的运,会不会被反噬?

        道人说:反噬肯定会有,不过既然你是心甘情愿借给他,而且又是亲兄弟,血脉相连,反噬也不会特别大。

        傻大个终于放下心,又给道人详细讲了那个怪梦,让道人给他解梦。

        道人听了后,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详细问了问他哥哥的生辰八字后,开始慢慢掐算,越算脸色越白,手中动作越快,最后另外一只手猛然一发力,竟将一柄拂尘硬生生捏断了。

        傻大个吓了一跳,就看见道人长叹一声,说你哥哥做的事情,我从前听我师父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活人硬闯鬼门!

        道人问了问他哥哥当时说话的口型,说:你哥哥在梦里说的那句话是“借命十年”,他是要向你再借十年命。

        傻大个赶紧问:那怎么借给他?

        道人仔细看着他:你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再借给他十年,可能就剩不了多少了,你要考虑清楚。

        傻大个使劲点点头:我借!

        道人叹了一口气说:你当年怎么借给他的运,现在就怎么借给他命好了,只要在梦中答应一声,这命就借出去了。

        傻大个松了一口气,说还是道人法力高,终于弄明白他哥哥要啥子了。

        他又问道人,知不知道他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为啥梦里像背着啥东西,走也走不动?

        道人说,他哥哥身上背的,应该是一具刚下葬的女尸。

        背女尸的原因,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偷尸体配冥婚,很多有钱人家里的儿子早夭,会花钱买新鲜女尸配成阴婚下葬,以求阴阳合和。

        这个看起来不太可能,那么只可能是第二种了。

        刚下葬的女尸,阴气极重,将她背在身上,可以掩盖住自己的阳气,这样就可以去一些活人进入不了的地方了。

        傻大个大吃一惊:那是什么地方?

        道人淡淡地说:阴间。

        傻大个更加吃惊了:他要去阴间干什么?!

        道人也摇摇头: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傻大个再问什么,道人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不过在傻大个要走出大门时,就听见道人仿佛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能让他借运又借命的事情,恐怕这世上不会超过三个……”

        我忍不住问傻大个,被借命后有什么变化吗?

        他想了想,就是头发白了一小撮,觉得浑身没劲,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我又问他:他哥哥走了多久了?

        他说:十年了!

        说完后他的眼睛亮了,说他前几天他梦见哥哥了,哥哥说他要回来了!

        我也帮他高兴,也理解为何他说哥哥梦里捎口信了,原来他哥哥还真有这个本事!

        最后,我想起一件事情,问他,他哥哥留给他的那个黄铜匣子,他有没有看过?

        他搓着手嘿嘿笑了,说咋能不看?!

        他早就看过了,那里面的东西很古怪,是厚厚一叠什么动物的皮,上面雕刻着许多怪异的符号,闻起来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他看了看就给丢回去了。

        他想想又嘿嘿笑了,说他哥哥要回来了,都十年了,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脸上那道伤疤是怎么留下的。

        我也替他高兴,两个人喝了半夜酒,最后都醉倒在了桌子旁。

        临走时,他有些不好意思,问我能不能用手机给他拍一张照片,那么多年了,也就小的时候,他哥哥带他去镇上的照相馆拍过照片。

        我突然有些感动,我掏出单反给他拍了好多张,又记下了他的地址,承诺洗出来后邮寄给他。

        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丽江那个朋友卷入了一场凶险的斗殴中,后来我也和大理那个白族小姑娘分手了,还记得小姑娘满脸泪痕,在洱海边唱着古老的歌谣,捧着一盘雕梅为我送行。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雕梅是不能随便送人的。

        雕梅是白族一种特殊的食物,先用石灰水把盐梅浸泡、晾干,再用刻刀在梅肉上雕刻出各种花纹。

        这是白族新婚之夜,夫妻对食的食物。

        那个小姑娘,在每一枚盐梅上都雕刻了她的白族名字,密密麻麻,一个又一个,生怕我会忘记她。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好姑娘,对不起……

        等我熬过来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后,再次拿起单反,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看到照片,才想起云南那个嘿嘿傻笑的男人,我赶紧洗出来了照片,发了EMS给他。

        一周后,EMS回复:查无此人。

        现在是深夜,我在苏州寒山寺旁再次回忆起云南的往事,突然有些伤感了。

        突然很想祈祷,为那个白族姑娘祈祷,为傻大个祈祷,为他哥哥祈祷,为我自己祈祷。

        ——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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