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感觉自己亏了一个亿的沈青叶，最终还是没能扛住这一日的辛苦疲惫，咬牙切齿地进入梦乡。

在她终于安静下来后，身边那个一直“睡”得安安稳稳，被她瞪了又瞪的人忽然睁开眼，转过头。

隔着帷幔的月光和殿外的灯火只能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影影绰绰间，看不清身边人的眉眼，却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

和终于放下的警惕。

先前哪怕她表现得如何轻松，看似肆无忌惮地吃吃喝喝，可肢体的僵硬和眉梢眼角的紧张，并不是靠意志能轻易能控制得住的。

结果在上床的那一刻，她像只怕生的野猫，缩在床角里，既紧张又跃跃欲试的表情，让他忍笑忍得好辛苦。

可惜，他现在的身体，还容不得他再靠近她一点。

就只能自己先装睡，让她放下警惕，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夜。

太子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他何尝不知，沈家愿意以千万家资为陪嫁，让女儿嫁给他，就是为求保命。

他算计沈家的钱，沈家想要的是平安生存，因为彼此身份地位的差异，这场交易从一开始本不平等，他随时会死，沈家付出那么多，甚至连她的未来幸福都搭上，却可能因为他而落得一场空。

可她却一直在努力让这残酷的现实变得轻松，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对他一见钟情，相思成疾，可他却除了第一眼的惊艳之外，并没有看到她所说的痴恋相思之情。

看到更多的，是冷静的计算，有条不紊的计划，的确是个出色的商人之女。

连自己的婚姻，都能当成一件货物，精心计算最佳获利方式和手段后，选择了他。

礼记婚义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也有说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那都是在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前提下。

而他，哪怕是大昭国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却有一副破败病弱的身子，不知几何就会一病不起，又如何能让给她“百年好合、白首不离”的承诺呢

太子叹息着，慢慢闭上眼，在脑海中，开始一个新的计划。

沈青叶这一觉睡得很沉，比大婚当日穿戴十几斤重的凤冠霞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早上差点没醒来，还是陪嫁入宫的辛夷前来将她唤醒，给她递了张湿了水的帕子擦脸，这才总算清醒过来。

“殿下呢”

辛夷答道“殿下已经起身，先前不让叫起姑娘，说让你多睡会。可一会儿还得去朝见皇上皇后，若是晚了怕是要耽误梳妆。”

“行吧，那就赶紧帮我梳洗更衣，收拾好就走。”

沈青叶身边的几个丫环如今都跟着她陪嫁入宫，直接提了品级，作为太子妃身边的女官，辛夷也有了个七品的官身，可服侍沈青叶的时候，一样不愿假手他人，非得亲自动手不可。

几人手脚麻利地替她更衣梳妆，几乎不用她动手，甚至还插口吃了几口备好的早点，有蒸糕、饽饽和小饺子，都做得正好一口一个的大小，吃起来格外方便。

去朝见了皇帝皇后，行过家礼，他们还得去宗庙拜祭，再请宗正将太子妃的名字记上族谱，方能返回东宫。

明日太子还得设宴酬谢东宫众臣和前来道贺的亲友大臣，而太子妃则要接受群臣命妇的朝贺，若是按照前朝礼仪，至少要大摆宴席三日才能应酬完毕。

如今因为太子的身体不好，连着三天让他应酬怕是吃不消，故而皇帝有命在先，大多数人只有上门道贺送礼的份，能留下来赴宴的，都是东宫属臣和那些与太子亲近的朝中重臣，一般人连进殿的帖子都拿不到。

至于那些亲友和老臣，则由皇帝和皇后亲自设宴款待，自是明白帝后的一番苦心，并不会计较太子大婚都没露几次面的失礼之处。

梳妆打扮完毕，沈青叶瞅了眼镜中的自己，都不禁有几分惊艳。

原身与她本就有八九分相似，只因各自经历不同，气质眼神上的差异有别，而如今她穿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裝，梳起发髻，满头珠翠环绕，衬得她一张脸犹如玉盘般盈盈生辉，顾盼之间，目若秋水，唇似丹朱，尤其是一双明眸中的神采光芒，压过了珠光宝气，更添了几分生动明艳。

“见过太子殿下”门口传来的声音惊醒了“沉醉”在自己美貌中的沈青叶，她也跟着起身，朝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伸手将她扶住，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是桃花芙蓉，亦不及太子妃之万一也”

沈青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太子过奖了。恕臣妾才学浅薄，想不出什么好词好句，方能配得上太子的绝世姿容，想必太子也不会怪罪吧”

“岂敢。”太子忍俊不住，朝她伸出手来，“请”

沈青叶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给面子地伸出手来，由他牵着一起并肩走出寝宫。

辛夷等人交换了个眼色，也低眉垂眼地跟在后面，哪怕太子殿下的举止再怎么不符合先前王嬷嬷教导过的宫中礼仪规矩，可人家是君，她们是臣是奴，也只有听之任之的份。

一出门，东宫属臣立刻安排仪仗队上前，八人抬的肩舆上，并肩坐他们二人绰绰有余。

太子先扶着沈青叶上舆，然后自己才上去挨着她坐好，从东宫的寝殿门口，一直抬到了长乐宫内殿门口，方才下舆步行入内。

沈青叶在心里默默计算，若是这会儿就有计步器的话，太子这一天下来，就算出门一天，真正自己走出来的步数，空怕都不过百啊

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真是太会享受了

两人一同拜见了皇帝皇后，奉上礼物之后，帝后笑纳，身边便有宫人高声唱名，将太子妃进献的礼物一一报上。

坐在两侧的妃嫔们只有观礼的份，受不得太子和太子妃的参拜，在一旁听着，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艳羡之色。

这太子妃还真是大手笔，便是每年帝后的万寿千秋之贺，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也未必比得上沈家从海外贩运回来的这些宝物。

也难怪长兴伯会动了心，使人暗中下手去盗换太子妃的嫁妆。

可没想到这一失手，不光自己丢了性命，还累得满门流放，自此京城勋贵，再无楚家名号，真是可惜了素有神童之称的楚家小世子，也被发配去极北苦寒之地，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呢。

光是那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像，晶莹剔透，纯净无暇，不带一丝杂质和杂色，清透如水，那佛像面相慈善，仪态庄严，左手脐前捧佛钵，右手膝前执尊胜诃子果枝，双足跏趺于莲花宝座中央。注1

若有日光落在其上，便隐隐有七色虹光出现，恍若佛光降世，令人望之生畏。

便是见多识广的皇帝看了，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就更不必说素来礼佛敬佛的皇后，这礼物简直送到她心坎上去了。

皇帝看重实惠，皇后却更看重心意。

太子妃送的礼物，金银珠宝都不算什么，唯独这药师琉璃光如来像，最得她心。

从太子生病以来，药石无医，她不知求神拜佛多少次，甚至这几年都一直吃长斋，只求菩萨能保佑她可怜的孩儿，能够少受病痛之苦，早日痊愈。

看到太子妃和自己一样，皇后的眼神也温软了许多，“太子妃有心了。”

沈青叶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无辜的笑容，认真地说道“儿臣知道母后一直挂念太子殿下的身体，特地请了这尊佛像，听人说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佛乃东方净琉璃世界之教主，能救治众生身体疾病苦厄。除了送给母后的这尊琉璃像，儿臣还在东宫留了一尊佛像，以后定当晨昏祈祷，求佛祖保佑殿下早日痊愈，一生安康。”

她说得无比认真，不仅是皇后，连皇帝和周围的妃嫔们也不由连连点头。

看来，传说中太子妃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相思成疾之事，是真的呢

只有太子殿下，听着她说得如此认真，面露感动之色，心下却忍不住想笑。

若不是他派去保护太子妃的暗卫，发觉太子妃从琉璃盏被摔碎后，就安排人在郊外的庄子里弄了个琉璃作坊，从沈氏商行里调了好些个能工巧匠过去，整日里烧得浓烟滚滚，若不是周围数十里都是沈家的农庄，只怕早有人找上门去。

等太子妃从那个琉璃作坊出来的时候，就带上了这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像。

以往沈氏的船队出行，也带回国不少琉璃制品，但从未有过像这尊佛像般纯净剔透的品质。而且在这一段时间内，沈氏船队根本没有回来的，就算前期回来的，也从未曾听说他们带回国琉璃佛像。

昔日大唐高僧西行万里之遥，才从西天竺取回经书，如今海运虽然能远渡重洋，但与天竺的交易并不算多，尤其是这尊佛像的做工品质，就算放在天竺之地，恐怕也会被视为宝物，绝不会轻易放出。

太子有理由相信，这佛像，恐怕是太子妃自己找人在琉璃作坊里现做出来的，并非什么海外来的奇珍异宝。

他恐怕，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位太子妃搞钱的本事啊

皇后被感动得双目蕴泪，“你有此心便好，太子得你为妻，是他的福气，本宫有你这样的儿媳，亦是幸事啊以后你有什么事，尽可向本宫说，本宫定会为你做主。”

站在皇后下首的秦王夫妇和晋王夫妇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只有燕王神思不属地看着那尊琉璃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母后”沈青叶眨眨眼，打蛇随棍上，毫不客气地说道“儿臣还真有一事要求父皇和母后应允呢”

整个大殿之上，忽地安静下来，连有人抑制不住的吸气之声，都清晰可辨。

皇后不觉好笑，这个太子妃，还真是有些天真单纯，她刚开口说为她做主，她就竟然敢真的当众提要求，全然不觉得这只是一句客气话。

在宫中谁人说话不是拐了十七八个弯，藏着无数个心眼，哪里有这般直白大胆的。

不过，越是如此，就显得太子妃这般质朴的稚子之心，就显得越发难得。

“你说吧”

皇帝微微皱眉，却被皇后伸手轻轻按住，让他也听听，这个出身商户的太子妃，送上这般大礼，到底要求的是什么。

反正，要求你可以提，答不答应在我，就算答应了，最后能不能成，依然在我。

沈青叶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周围人的眼光和帝后变脸的态度，而是“一往情深”地望向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大昭朝虽疆域广阔，富有四海，然儿臣亦听闻，在九州四海之外，尚有大洋大洲，亦有无数天材地宝。”

“如今我大昭国力强盛，令四夷臣服，万邦来朝，还请父皇母后恩准，准许儿臣派人前往四夷和海外之地，寻找良药，为殿下治病。”

“只要能让太子殿下早日痊愈，无病无痛，儿臣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太子闻言一震，转头与她四目相对，一时间，竟不知所见所闻，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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