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绝笔诗(2合1,求订阅)
第87章 绝笔诗(2合1,求订阅)
此时此刻,
站在阵外的谢家族人们,遥看着空中颜色血红,如剑浮沉的诗句,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和金院长不同的是,
作为在这所府邸生活了数十载时光之人,他们脑海里还有谢听风五六岁时的印象。
那时还未少年的谢家三少爷,就曾屡屡宣称将来要做个大将军。
往事如烟,飘散在漫无边际的回忆长河。
若非看到谪仙人这句诗,他们绝不会想起这尘封已久的旧事。
站在谢氏众人之首的谢观潮,负手凝视着直插云霄的璀璨光柱,眼神复杂至极。
他想起昨夜三弟醒来之后,倚靠在床头,对其含笑自嘲着说:
本以为此生肆意妄为,必不得好死,却没料到还能在故乡安然离去。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同样也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辈子浑浑噩噩过去,遗憾太多,可值得庆幸之事亦有那么几件。
而能有他这个长兄临终相送,听风此生不悔。
念及此处,
谢观潮视线微垂,默然看向光柱内身形修长,神态与谢听风年少时相似了九成的少年郎。
若有机会回到从前,那个父亲还在世的夏日午后。
面对在树荫下被罚站,一脸桀骜不羁的三弟,他不会再苦口婆心劝说什么低调做人。
反之,
他应该会微笑着,轻拍几下比他矮一大截的三弟肩膀,眼神认真地告诉对方:
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
可惜,这幅画面只能虚构于他脑海之中。
双鬓已略微斑白的谢观潮,永远也没有机会,对过去的谢听风说出这句话。
……
……
在写完首联之后,处在阵法中央的李诚额头不禁细汗密布。
即使由白梦颜握笔的情况下,
朱砂笔笔尖逸散开来的气机,让不曾动用修为的李诚,感到手腕如被绑了几十斤重物。
哪怕仅仅写下一撇一捺都备感吃力。
默不作声地咬紧后槽牙,他依旧行云流水般以狂草隔空写下了颔联:
「东南幽恨满词笺」
这是此诗的第二句,一般来说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相比于第一句话还稍显含蓄,这句则更加清晰明朗地抒发感受:
可惜我这十年来闲散幽居于东南,满怀的幽恨只能倾洒在纸面之上。
看到此句,
发髻有些散乱的金院长,眼神不由细微一沉,继而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通过诗词的平仄与韵脚,他已经判断出,毫无疑问这是一首七言绝句。
即全诗共有四句,每句包含七个字。
眼下这首七言内容已经过半,但读起来却有些平平无奇。
和首联类似,颈联依旧在诉说着郁郁不得志的苦闷之情。
在意难平的程度上有所加深,更用绝域之苦寒北地,和暖风怡人的东南齐头并举,形成前后对仗。
可也就仅仅如此而已,左右不过是半篇文学性较高的牢骚罢了。
金院长自知没资格否认李诚的诗才,
可他确信的是,若全诗后半篇水准依旧如此,那天问大阵必然以失败告终。
除非,此诗采取先抑后扬的方式,后半篇能达到登峰造极的震撼水准。
可这又何其之难也!
起码他本人不具备这个实力。
不光金院长,在场稍有些见识之人,都发现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
但他们都将小心思深藏于心,未敢在明面上表露分毫。
就连迫切希望李诚失败的谢知遥,也故作满脸翘首以盼的诚挚样子。
因为其人很清楚,
若他此刻哪怕只冷笑一声,都很容易惨遭秋后算账,极可能被身陷绝望的谢咏絮一剑捅穿。
手指有些发麻的李诚,抬眸审视面前漂浮的从右向左的两列大字,短暂松了口气。
察觉到身前粉毛仰脖露出关切眼神,李诚用下巴点了点对方额头,微笑示意没事。
不到半刻钟时间,
两人所处的光柱亮度渐渐变弱,四周静止的缤纷花瓣也随之变得黯淡许多。
敏锐感知到这点的李诚,未作休息,紧接着提笔写下了颈联:
「一箫一剑平生意」
看到这句,金院长微沉的眼神不由一亮。
此句比之前半篇两句,更显直白易懂,去伪存真。
以萧代文,以剑代武。
赋诗抒怀,仗剑抗敌,皆是我平生所愿。
此句看似平淡却又不平淡。
仔细一想,
洞箫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恰恰表明谢听风的困局十年的幽怨愤懑。
而剑则是君子器。
谢听风出身剑宗,弃修行之道而入朝堂甘做文臣,足以可见其人之狂。
若非金院长正在竭力维持大阵,只怕会当场击节叹赏。
此句甚妙,不仅与前半篇契合,还拔高了整首诗的高度。
而就在他暗暗沉思之际,
握着少女纤纤指尖的李诚,并未顿笔,而是紧接着笔走龙蛇地写下了全诗的尾联。
与前面三句首尾相连在一起便是:
绝域从军计惘然,
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
负尽狂名十五年。
当看到全诗的最后一句时,在场众人顿时齐齐沉默起来。
和前面几句相比,最后一句完全称得上大白话。
可恰恰是这句,却让所见之人犹如重锤猛然敲击在心头。
知晓内情的谢观潮,在看到最后一句的那一刹,表情险些失控。
大魏盛德十三年,
自晋阳竖起反旗的武成皇帝率众西入关中,最终成功夺取长安城。
此战表现最为耀眼的,当属他的嫡长子,后来的大晋太子李玄济。
而当时身为行军主帅李玄济的军师,便是他的结拜义弟,谢听风。
正是谢听风殚精竭虑的步步谋划,武成皇帝才取得帝都长安。
自此狂士之名声名鹊起,并逐渐响彻于天下。
从那时算起至今,恰好过去十五年之久。
负尽狂名四字,言语间带着淡淡自嘲,又有些不以为然。
而这,分明不就是狂到了极致?
一片沉默间,
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李诚,长长松了口气。
他缓缓松开被真气划伤的右手,信手甩落几滴嫣红的血花。
少女手中铭刻有符文的朱砂笔,此时只剩下了一半。
垂眸瞥了眼满地红色的晶莹粉末,
收回视线,李诚神色温和地转头看向金院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沉溺于诗句震撼的金洛,见状连忙朝上方做出举手托起的动作。
雨润道人和双慧和尚同样做出此举。
悬浮在空中以狂草书法写就的七言绝句,受到无形的压力,顺着光柱通道笔直向上而去。
下一瞬,
一道绚烂到无法对视的光芒,顿时于在场所有人举头三尺处迸发开来。
……
……
河东道,临淄城。
和长安洛阳相比,临淄只能算是一座小城,人口不足十万。
但它在河东道乃至于天下间的地位,比之治所晋阳城还更为重要许多。
因为这里是夫子的故乡。
并且,此地还坐落着儒门六大学宫之首的稷下学宫。
整座学宫底蕴深厚,占地辽阔,面积之大相当于四分之一个临淄城。
万里晴空之下,
一袭青衫的高瘦青年,不紧不慢穿过上书“稷下学宫”四个金字的朱红牌坊。
三层楼高的牌坊后方,是一条宽敞笔直的红砖青石板路。
两旁种植着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耀眼的阳光拉长了青年的背影。
迎面而来的士子们见到青年时,不由纷纷让路行礼。
当青年走到长道尽头后,不假思索进入一栋宏伟壮观的高楼之内。
沿回旋式的楼梯登临顶层,他一眼便看到站在窗边渊渟岳峙的清瘦背影。
“老师,立言回来了。”
冲着对方背影一丝不苟行了一礼,叶立言声色平静地沉声开口。
沉默几息,
对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身轻轻看向一揖到地的大弟子,唇角含笑:
“你这样子,反倒像是为师中了解元。”
闻言的叶立言悄然直起身,眼神谦逊地低头答道:
“不过侥幸得中而已,全赖老师言传身教,弟子铭感五内。”
一身素色长衫的宁极微微摇了下头,声音温和开口:
“若你小师叔在这里,大概会笑话为师刻板迂腐,教出的徒弟都老气沉沉。”
叶立言先是一怔,接着连忙想解释什么,却被宁极以眼神拦住。
对方自顾自走到与窗棂正对的长桌旁,一边倒茶,一边随口询问:
“此行前往辽东,一路上应有不少感触吧。”
“抱歉,老师,弟子未能找到那位山野大贤。”
叶立言语气有些自责地说道,同时主动信手接过茶壶。
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
知晓大弟子谨遵礼法,宁极旋即松开茶壶柄,缓步再度走到窗前:
“此事我心中有数,能写出那惊世四句之人,断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既然他暂时还不想见众生,就不必强行打扰人家。”
“是,老师。”
语气恭敬应了句,叶立言双手将清香四溢的茶盏递到宁极手边。
抿了口微苦回甘的茶水后,宁极转头看向大弟子,笑了笑:
“明年开春,你打算去长安参加会试?”
“是,”叶立言毫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肺腑之言:
“自今上登基以来,连续三届状元皆非学宫士子,弟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听到这话,
身为一品儒圣的宁极不由挑了挑眉,眼神闪过一抹很轻的玩味之色。
大晋朝科举制度严谨细致,类似打怪升级般需经历三小三大,共计六道关卡。
其中三大关卡依次为乡试、会试、殿试。
通过乡试的举人在次年三月,可以选择参加于京城举行三年一度的会试。
考中会试者称之为贡士,第一名即为会元。
贡士们在放榜之后,还需参加最后一关,殿试,由皇帝亲任主考官。
幸运的是殿试通常不会淘汰,只是会依据殿试答卷水平,调整贡士们的名次。
贡士们经过殿试后,便摇身一变成为进士。
至于殿试的第一名,当然便是号称文曲下凡的状元。
不同于乡试与会试,殿试名次很大程度取决于皇帝的主观性。
而自从朱雀门之变后,大晋皇室与儒门之间关系降到了冰点。
双方都在明里暗里地互相较劲。
于是,
前两次殿试,皇帝擅自更改了前十名的顺序,将非学宫弟子提拔为状元。
至于两年前那场殿试,皇帝则做的更绝。
面对前十名皆有学宫背景的情形下,他竟然钦点殿试第二十一名作了状元。
皇帝这一手属于陈年水龙头,真的锈,将整个儒门都秀翻了。
属实是闭着眼睛看王八,无视龟腚。
看着大弟子义愤填膺的神色,宁极沉默了下,而后镇定自若地缓缓开口:
“即使伱真有状元之才,以皇帝对儒门的偏见,也不会点你为状元。”
“弟子清楚,”叶立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与宁极对视:
“可弟子仍想试上一试,即使不成功,也要让世人看到我儒门年轻一代的骨气。”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宁极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叶立言轻轻点头,见老师没再说什么,便准备出言告退。
可恰在此时,
视线投向楼外风景的宁极,忽地轻咦一声,目光朝南望去: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五十年……”
“好诗,但还不够。”
……
……
江都城,绿水湖边。
经过瞬间的光芒绽放,一切恢复成方才的模样。
没有丝毫肉眼可见的变化。
立在原地默然不语的李诚,仰头凝视稍显稀薄的通天光柱,双眸微沉。
护阵的三教强者则皆是神情一黯。
站在阵外白衣纷飞的谢咏絮,眼神则涌现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身为陆地剑仙,她能感受到四周玄之又玄的气场变化。
当以朱砂笔写下的那首七言绝句,扶摇直上苍穹后,天地间的元气产生出剧烈波动。
但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有时候,失望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绝望。
谢咏絮痴迷剑术,可身为丹阳谢氏的嫡系千金,无疑是才女一枚。
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负尽狂名十五年’,更能打动上苍。
渐渐地,
站在外围的谢氏族人们,也终于发现天问大阵失败的事实。
眼睛带着血丝的谢景之,走到谢观潮身边,犹豫了下后轻声安慰:
“父亲,天意难违。”
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谢观潮,此刻偏过头去,故意不看天问大阵那边。
他怕,看到小妹那双悲凉的眼眸。
大概十几息后,
与苍天相连的光柱便会消散,天问大阵将彻底结束。
不管各怀什么心思,在场之人,皆是接受了失败的事实。
除了,仍身处光柱之内浑身被汗湿透的墨衣少年郎。
众目睽睽之下,
抬头看天的李诚忽地垂眸,从白梦颜手里夺下了还剩一半的朱砂笔。
不顾刹那间被真气划破数道伤痕的右手,
他将朱砂笔平举于身前,声线铿锵有力,一字一顿:
“天日昭昭,日月可鉴。
东南李诚,代书,绝—笔—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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