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莱比锡的阴影

“总而言之，恭喜你，关恩瞳小姐。现在你每年可以固定从利豪酒店集团获得分红。”金律师说道，“你有权自由支配这笔财富，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变得如此富有的女孩，请不要轻易冲昏头脑。”

“感谢您所做的一切，金律师。”关恩瞳主动和对方握手。

待一切办妥之后，关恩瞳和叶北凉步出了充满古典韵味的莱比锡市政厅。距离晚上时间尚早，两人决计先不回庄园，在城市里再转悠一番，游览一下这座世界闻名的艺术名城。

莱比锡市的城区充满了历史与现代交融的氛围。老市政厅、德意志图书馆、圣托马斯教堂……这些凝聚了岁月沧桑的建筑仍然保留完好，这里少有高耸的摩天大楼，建筑群大体延续了十九世纪的风格。红顶白墙的房屋成为主流，宽泛地遍布在城市之中，间或矗立着几栋巴洛克式尖顶建筑。到华灯初上的时候，闪耀的灯火便会点亮整座城市，为这座古城增添几许绚烂的风光。

关恩瞳和叶北凉徜徉在集市广场的街头，流连于巴赫博物馆和音乐厅的拱廊之间，也参观了气派庄严地尼古拉教堂与圣托马斯教堂，与街头随处可见的黑铁狮子像或是名人的雕塑合影，同时不断拍摄下沿途风景的照片作为旅行的注脚。

“小瞳，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你就已经从人生的低谷，走到了很多人一辈子追求的成功高峰了。”叶北凉说道。

“那只是姨婆的厚爱，我自己根本没有独自努力做过什么。”关恩瞳说道。

“虽然之前发生了不幸，但最后能够找到失散的亲人，真是太好了。按照冯女士的财富和地位，以后为你选择比滨海综合大更优秀的欧洲学府就读，再在毕业以后支持你进行创业，加入当地的上流社会应该都不成问题。你完全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了。”叶北凉接着说。

“我还没有想到那么长远，我……我觉得一切都好不可思议哦。好像是做梦一样，一切都好不真实。你说，会不会有一天醒过来一切都会变成虚幻？”关恩瞳问道。

“不会的。这一切我都见证了，所有在你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它们不会变成泡影，也不会只是一场空梦。”叶北凉说道，“等到回国以后，你可以把这一切都和你的好朋友们分享，我想那时候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关恩瞳停顿了一下，止住脚步，回过身认真地望着叶北凉：“你要走了吗？”

“我们只是为了帮助你而来的。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无助，不再需要别人帮了。”叶北凉说道，“将来你还有余力的话，可以去帮助其他人，让更多人和你一样活得幸福。”

关恩瞳笑了，点了点头：“也是呢。”她伸出手，拉住叶北凉的手腕，“来，再陪我去教堂许个愿好吗？”

叶北凉点点头，欣然同意。

两人小跑着跑进圣托马斯教堂大门，堂内传来管风琴庄严肃穆的乐声，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倾斜进来斑驳的光芒，祭坛两侧架子上排列着圣洁的蜡烛荧荧闪闪。两人慢慢徒步穿过一排又一排座椅，融入到大堂宁静而柔和的气氛中。高高的拱形穹顶一直向前延伸，道道宏伟的立柱左右次第铺开，直至主祭坛上五彩缤纷的彩窗尽头。

关恩瞳瞑目拱手，垂立在坛下默默祈祷。叶北凉抬头仰望着彩窗和墙上无数名人的画像，静静地踱步徘徊。

祈祷结束后，关恩瞳坐在坛下的长椅上，静静聆听教堂里管风琴奏乐的旋律。玩闹了大半天，坐下来不久渐渐就有一阵睡意袭来，她迷迷糊糊陷入了瞌睡中。叶北凉发现她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睡着了，也不打扰她，只是轻轻脱下外套覆盖在她身上。

掌着灯柱的长袍僧侣从侧门进来，走到回廊底下的蜡烛台座前要掌灯。台座上蜡烛足有上百支，立得很高，那僧侣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点着，看着很是吃力。叶北凉见了便主动上前，示意帮助那位僧侣掌灯，僧侣十分感激地向他道谢。

刚刚点燃两根蜡烛，叶北凉回过头，恰巧正瞅见不知哪里冒出来两个陌生男子，用手帕捂住了关恩瞳的口鼻，两人架起她飞快地就往教堂外跑。关恩瞳像是被迷晕了，任他们抬着，半点反应也没有。

叶北凉暗叫不好，甩手丢掉了蜡烛就要追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刚才的僧侣突然撕下脸飞扑上来攻击他。叶北凉侧身闪过，那僧侣一拳打空，落在烛台座上，把整座烛台打翻，星星点点火光洒落了一地。叶北凉就势飞起一脚，踢在那僧侣腹部，将他踢得凌空飞出十几米远，撞在大厅尽头的祭坛上，把祭坛也撞碎了一角。

赶出教堂大门外时，那两男人正抬着关恩瞳在台阶上往下跑。门前台阶有二十几级，叶北凉一瞧，教堂前已经没有别的人，只有台阶底下还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车上的人似是他们的同伙，正大开了车门在等候着。叶北凉连跑带跳，几步就冲下来，眼看就要追上那两人。那两人发现背后有人追来，吹响口哨，四周围不知从哪又跑出来一群黑袍的僧侣，从四面八方向叶北凉扑来，将叶北凉围住。叶北凉更不搭话，直接展开手上功夫，一路冲一路打，逼得这伙人近身不得。这伙僧侣也颇有些功夫，虽然一个个抵叶北凉不过，但也没有轻易被打倒，一个个稍被击退又围攻上去，死缠烂打，渐渐拖慢了叶北凉追赶的脚步。

眼看关恩瞳就要被架上车，叶北凉情急之下，招架住身边一个僧侣的攻击，顺势将他整个人擒拿起来抛掷出去。僧侣沉实的身躯飞出去，正砸在抬着关恩瞳的两人身上把两人撞翻。关恩瞳也因此摔倒在地，从迷迷糊糊中被震醒过来。

“小瞳，快跑！！”叶北凉大叫道。

“怎么回事……”关恩瞳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看见四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影跑来跑去，只能无措地躺在那里。

男人们飞快从地上爬起，又抬起关恩瞳就往车里钻。叶北凉已经赶到身后，一脚蹬在面包车车门外板上，把车门踢关。男人们上车受阻，便由一人抱住关恩瞳，另一人挥拳来攻击叶北凉。叶北凉见招拆招，和他就在车前打起来。车内同伙又想再把车门推开，门刚开一条缝，叶北凉在缠斗中瞅见空隙，又一脚把车门踹闭。面包车里的同伙似也烦躁了，发狠一鼓劲竟生生卸掉了车门。

这时候，僧侣们再度纷纷围上来，一拥而上扑向叶北凉，抱腿的抱腿，抱胳膊的抱胳膊，十几号人用身体把叶北凉撞到在地，拼死压制住他。叶北凉被压得龇牙咧嘴，全身使劲挣扎，不想这伙人力气很大，一时挣脱不得。这伙僧侣身上恶臭呛人，近距离熏得叶北凉阵阵直反胃，却无计可施。

两个男人得了空隙，立刻将关恩瞳拖上车去，车里人早已发动油门，马上开足马力飞驰远去。

叶北凉眼巴巴看着关恩瞳被抓走，心火腾得就上来了，也不再手下留情，从人堆里挣出一只胳膊来，捏住眼前一人的脸单手将其下颚扭脱臼。那人竟然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死死压在叶北凉身上不为所动。叶北凉心生疑窦，一手将他脑袋上的兜帽掀开。那人赫然露出一张苍白泛青的脸，两只眼睛红彤彤地充血，双眼浑浊木然，面无表情，活像个死人。

“该死！”叶北凉才发觉这伙人身上的恶臭都是腐烂的尸臭味，这些人原来都是死人！

他先使用关节技，折断了缠着他胳膊的人的手腕，待腾出双手后，又扭断了身上的僧人的脖子，身体稍微活络开一些后，再发力猛踢将身下的僧人一一踹飞。被挣开的僧人马上又扑上来，叶北凉抖开全身解数，拳打脚踢，招招往它们要害攻去，不断毁损它们的肢体，想要彻底除掉它们的行动力。但那些断了脖子的、折了胳膊的、甚至被踢断腿的僧侣却依然移动地飞快，只是移动的方式已经开始不大像人。不能行走的，用身躯在地上匍匐爬行；断了脖子的，脑袋垂在胸前晃荡着；手脚被折断的僧侣，骨头都暴露在外，甩着半截粘连的残肢，仍然不顾一切地攻向叶北凉。

它们的力气也奇大无比，每一击都仿佛要把自己的身躯都捣烂为止。其中一个“僧侣”折断了街边的路灯柱，它的双手也因此血肉模糊，从背后狠狠猛击叶北凉的后脑。叶北凉猝不及防，被砸到在地。它还不停手，举起柱杆被折断的一端，连续捣击叶北凉的脑颅。

叶北凉满头鲜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眼珠霎时变成了野兽一般澄黄发亮的针状瞳孔。下一秒钟，他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怪力，瞬间将所有的“僧侣”都撞飞出去，连同那根血迹斑斑的电灯柱也被弹飞砸在地面上。

此时此刻的叶北凉已经没有人样了，只剩下一头全身覆盖着暗红的体毛，用双足站立的可怖怪兽立在那里。他将近有两米半高，头上生有一对扭曲的大角，泛着钢铁的光泽，颈部则满满密布浓密的黑色长鬃，一张血盆大口犬牙交错，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的低吼，一条黑魆魆的尾巴甩在身后。看起来像是一头人形的狮子，或是没有翅膀的魔鬼。

当被甩开的“僧侣”们又再次向他扑去时，他瞬间就把它们撕成了碎块。乌黑腐败的血肉残渣洒遍了大教堂前的地面。

绑架着关恩瞳的车子超速行驶在公路上，沿途不停地疯狂超车。危险的变线动作惹怒了路上的司机，许多车辆被逼停，更多人鸣起喇叭、大声咒骂以示抗议。但黑色面包车不为所动，车上的人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互动，只有驾驶员摆动方向盘暴走般驾驶着。

没有了车门，疾驰的强风不断灌进车厢里。关恩瞳的神智开始清醒了些，她发现自己被压在车厢最后座的椅子上，两个体格强壮男人一左一右压在自己身上。她一时间有些慌神，开始想要挣扎却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但很快发现男人们并没有在她身上动手动脚。那两人只是机械地按着自己的手脚，再无其他动作，而他们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自己身上，只是专注地望着车外的情况。前排座位上另有两个男子，一人专心开车，另一人同样目视着车外。

车里喷了香水，还放了空气清新剂，但仍然不能掩盖四名男子身上传来一阵阵腐败的臭味。

因为刚才的挣扎，一个人发觉关恩瞳开始苏醒了，又拿出那块不知蘸了什么的手帕来捂关恩瞳的口鼻。关恩瞳急中生智屏住了气，闭上眼假装昏厥过去。男人捂了一阵，发现她不再有反应了，又把手帕收起来。关恩瞳只觉得脑子又开始发昏，整个世界随着车子的颠簸天旋地转，好像快要陷入无知觉的深渊里去了。

黑色面包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夕阳下埃尔斯特河那金灿灿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点一点开始出现在路旁，直至整条河与公路并行向前延伸。车子已经开进了河湾的滨道，周围渐渐不再有其他车辆行驶，车道的一侧是河港区连绵不断的矮房和仓库，另一侧就是奔淌的河流。

一声悠远绵长却又清晰响亮的咆哮声回荡在滨道的上空。

这是一声像是虎啸却比虎啸更悠长，像是狼嚎却又比狼嚎更狂野的咆哮。啸声渐渐由远而近，男人们开始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关恩瞳也被这声咆哮唤醒，涣散的目光穿过被卸掉的车门的空洞，瞥见了一团黑色的巨大身影。

那身影与汽车齐头并进，奔驰在车道旁侧的矮房顶上。它总体形状像是一头老虎，全身布满黑色的鳞片，头颅形状像是巨蜥，鼻子上却顶着一根犀牛的尖角，脖颈粗壮覆盖着浓密的鬃毛，它奔跑起来的姿态像猫科动物一样，身体有如弹簧般起伏伸缩，一条鞭子似的尾巴随着疾奔上下挥摆抽动。

突然，那野兽纵身一跃扑向面包车，沉重的身躯撞在面包车的外侧，把整辆车撞得凌空翻飞起来。车厢中人都被震得脱离座位，瞬间，车厢被它巨爪撕裂，兽头探入车内衔住了关恩瞳，在半空中将她轻轻叼走。这时车辆头尾断裂为两半，中间解体碎成数十片，零件、车轮、玻璃纷纷崩落，车中的四个男人摔落在地面上。全过程不过一秒。

男人们从地上爬起，而野兽衔着关恩瞳轻轻将后者摆放在路边，然后回过头来面对着他们。关恩瞳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能任凭摆弄。从近处仰望去，那野兽足有两米高，全长超过四米，体型比犀牛或是河马还要庞大得多，黑压压的身影像座小山，遮盖在关恩瞳头上。

男人们毫不犹豫，以异于常人的速度飞奔上来围攻野兽。野兽张开剑齿如林的巨口，迎面扑搏撕咬。

关恩瞳挣扎着从衣服里摸出那枚龙牙匕首，颤抖着往自己手背上割去。鲜血带着强烈的刺痛感从肌肤中渗出，使她汗出如浆，微微清醒了些。

暴怒的野兽挥动巨爪，落在地面上的爪痕深深地刻印进了硬化的混凝土路面中，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巨大裂缝。扑上来的男人们即使被拦腰劈断，身体化为两截依旧能各自行动如飞，断开的躯干好像诡异的爬行动物，拖着半截脊柱匍行奔驰。他们跃起来用牙齿撕咬野兽，或是用暴露出体表的断骨戳刺野兽，这样的攻击惊心动魄，也同样拥有惊人的破坏力。这些断折的“半截人”扑空的时候，同样能在坚硬的路面和钢铁的路栏上留下被切割的凹痕。野兽在他们的围啮下，鳞片不断碎落，身躯渐渐变得血迹斑斑。

其中一段“半截人”残躯趁着同伴围啮野兽时，向关恩瞳快速爬去。挨到切近它伸出带血的前肢擒住关恩瞳，仍想将她拖走。冷不防关恩瞳抡起龙牙匕首，用尽所有余力在它脸上刺了下去。那东西挣扎着抽搐成了一团，喉咙里没有发出人类的惨叫，取而代之是一种“咝咝”的怪响，扎着匕首的脸翻滚着喷出漆黑的浓烟，样子诡异可怖。

黑烟在空中越聚越多，“半截人”的残躯渐渐不再挣动。黑烟里现出来一条蜿蜒修长，五瓣裂口的生物，在空中不断盘桓游弋，关恩瞳用肉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正是“幽鬼”。

随着凶暴的野兽不断撕碎拍烂那些围啮它的“半截人”，男人们的残骸越发支离破碎，最后也都冒出烟来停止了挣动，黑烟不断升腾翻滚，现出了越来越多的幽鬼。这些大型幽鬼游到一处，彼此扭曲绞合在一起，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融合生根了一般，最后在空中只剩下一头全身冒着烟似在吞云吐雾的巨大怪物。它有四到五个裂口的头部，五星辐射状的腹部满满布着起伏的脉络，躯体伸出许多像触手一样的鞭状结构，那些是原来融合前幽鬼们的尾巴，庞大身躯的影子罩在地下，犹如黑云压城一般。

野兽毫不畏惧，昂起头向着巨大的融合幽鬼大声咆哮。声音震耳欲聋，振得路面上的碎石也跳动不已。融合幽鬼扭动畸形而庞大的身躯压迫下来，甩动鞭尾抽打野兽，又伸出一条条头颈交替去咬野兽。野兽抡起爪子跃身而起，与融合幽鬼撕咬在一起。幽鬼那些头的裂口咬住野兽的四肢，满是利齿的口瓣用力咀嚼，但一时仍嚼不动野兽那粗壮坚硬的大腿，只是咬出许多细密的血痕。鞭尾不断用力抽打在野兽的腹部和背部，发出十分沉闷的响声。野兽也反过来狠狠撕咬幽鬼的腹肌，它的下颚极其发达，咬力惊人，几乎每一口都会撕扯下片片冒烟的烂肉，融合幽鬼的体腔很快被咬破甚至连内脏都有部分被扯下来。

这种血腥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融合幽鬼很快便散去了黑烟，身体分裂解散成数条独立的幽鬼，纷纷投入河水遁去。只剩下正被野兽咬住的那部分幽鬼挣脱不得，渐渐丧失了生命力，身躯慢慢又褪为苍白色，最后汽化为团团白雾消失掉了。

关恩瞳躺在地上，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看着剩下最后那头狰狞的庞大野兽，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张开巨口叼起自己，然后天旋地转，感到自己躺到了毛绒绒的大床上，渐渐又快要昏厥过去了。

野兽将关恩瞳衔到自己满布鬃毛的颈背上，背着她跃上路边的房顶，沿着河湾滨道往回跑。不一会儿，一头人形的魔兽从前方矮房群顶上迎面飞奔而来。

“阿齐祖纳！”野兽突然张嘴口吐人声，向人形魔兽叫道。

“克拉伯鲁斯，小瞳在哪儿？！”人形魔兽同样作人语答复它。

两个怪物来到切近。野兽停下脚步，伏下身躯：“她在我的背上，可能受了一点伤。”

人形魔兽上前，将关恩瞳轻轻抱起来放在屋顶上。关恩瞳在半昏半醒间，迷迷糊糊看见眼前有一张带角的兽脸和一个蜥蜴的大脑袋在自己面前晃悠，耳朵里只听见“小瞳！小瞳！”的呼唤，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已是满天星斗。关恩瞳缓缓支起身来，全身酸痛无比，她抬起手腕，看见自己划伤的右手背上已经绑扎上了一块碎布条。

“你醒了啊。”

她抬起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守在自己身旁。其中一张面容俊朗秀逸，亲切而温和，正是伴随自己一路前来欧洲的男孩叶北凉；另外一人面容四方刚硬，神情始终严肃冷峻，关恩瞳定了定睛，那人原来乃是龙一，与叶北凉同属黑魔法研究会的大块头伙伴。

“我……全身好疼，发生了什么？”关恩瞳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肩膀，慢慢回忆起自己昏厥前的经历。在灯火缭乱的大教堂祈祷大厅里，几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冲出来捂住了自己的脸，接着在颠簸中看见一群僧侣乱跑奔踏，叶北凉的呼唤回荡在自己的耳边，然后自己被塞进了天旋地转的车厢里，跟着的是……血淋淋的“半截人”残躯满地乱爬，狰狞诡异的幽鬼在黑烟中盘桓扭曲，巨大的凶暴野兽张开血红的巨口咆哮着，一幅幅匪夷所思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直至最后在昏迷前看到的两张非人的、魔兽般的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关恩瞳回过神来，像抽搐一般缩到一旁，大叫道。

两人对视一阵，叶北凉微微趋向前来，解释说道：“我们之前不打算向你多说，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需要你烦扰的事多一件不如少一件，在事情结束以后你就会回到原来平凡的生活中去，那时我们的身份对于你也就毫无意义了。不过这一路走来，超越常识的事情你已经见过很多，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了。”

“我的魔名叫做‘阿齐祖纳’，是一名龙影魔人，我们一族一向是魔界中以悍勇尚武著称的战士。”叶北凉又用手指了指龙一继续说道，“他的魔名叫‘克拉伯鲁斯’，是一种被称作犀虎的野兽，是栖息在利齿荒原中的凶猛掠食者。我们都是来自于魔界中的‘黑龙一族’的一员。”

看着关恩瞳愕然的神情，叶北凉又解释道：“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是很难相信吧。魔界并不是常人理解中的像地狱，或是异世界一样的地方，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并与你们生活的‘人间’相通的地方，仅仅是平常人不可能找到它的所在，而魔界中的生物也无法擅自来到人间。我们‘黑龙一族’是由在魔界的黑龙龙群及其族裔，连同依附于黑龙的其他种族、魔兽所组成的庞大群落。在魔界中的我们，千百年来与人间的生物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地生存着。”

这番听起来匪夷所思，甚至充满妄想气息的说明，一般人或许会不屑一顾，但对于此刻的关恩瞳来说，却是难以等闲视之的事情。那些超乎寻常的危险经历和恐怖惊悚的魔兽大战，她都历历在目，即使想要忘却也难以忘掉。那一幕幕临场到甚至让她心中萌生出死亡的念头的场景，全都一一都烙印在心底，无法抹去了。

但不可思议地，此刻的关恩瞳却感到平静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被麻药麻痹的神经还未完全恢复，还是经历了濒临死亡的危机已变得更加勇敢，又或是因为极度无助而开始盲目信赖眼前伸出援手的人的心理，关恩瞳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叶北凉的话语安抚了自己心灵的躁动。

“我的手……是你绑扎的吗？”关恩瞳轻声向叶北凉问道。

“嗯。扎得不怎么好，好歹是把你伤口的血暂时止住了。”叶北凉耸肩一笑，他的外套早在教堂里就脱给了关恩瞳，因为关恩瞳被绑架时而遗失掉了，里面的汗衫被撕掉了一条袖子，颜色和关恩瞳手上的绷带一模一样。

“谢谢，你们好像也受伤了吧，有没有怎么样？”关恩瞳急切问道。

“对我们来说只是点算不了什么的皮外伤，早就已经愈合了。”龙一说道。他和叶北凉衣服上都沾满了血污，但头脸手足看来都像没事人一样，连道疤痕也没有留下。

关恩瞳见两人都无大碍，心里更松了口气，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龙一先生。你们不是说留在国内调查吗？为什么你会来这里？难道是已经有什么进展了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塞芬让我来找你们的。他也已经来欧洲了，还让我和你们会合后，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他。”龙一回答说。

“塞芬？”

“就是古志森。”叶北凉向关恩瞳解释道，“他会来欧洲肯定是有了什么突破性的发现。我们只要见到了他，一定必有说法。”

关恩瞳点了点头。

“已经很晚了，先在城里找间旅店休息吧，等明天再出发。”龙一说道，“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两人睡一个房间。我的嗅觉和听见都非常灵敏，今晚就由我在旅店周围戒备。”

关恩瞳一听脸直烫到耳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叶北凉睡一间房呢？！”

“笨蛋！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吗？！那些家伙摆明是冲你来的。阿齐祖纳是最优秀的战士，只有他守在你身边你才会安全！”龙一斥道。关恩瞳被抢白一句，马上说不出话来。

叶北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如果非要说的话，你们人类女性的肉可能比身体更吸引我。”说着莞尔一笑。

关恩瞳潮红面色未褪，捂着脸颊别过头去不看他。

三人徒步回到莱比锡市区里，叶北凉和龙一先把衣服翻过来穿，不把血污露在外面以免引人注意，然后去街头服装店买了两套新衣服换上，三人这才找了间餐馆吃了晚餐。饭桌上龙一展现出惊人的食量，吃得桌面堆满了高高叠起的餐盘塔，店员和顾客们都看得目瞪口呆。饭后，关恩瞳结账时都庆幸自己刚刚认了一位富豪的姨婆，否则绝对拿不出钱来买这样大的单。

之后，叶北凉和关恩瞳找了间快捷酒店开了间双人房。龙一暂时和大家辞别，表明要去周边巡逻，于是就一个人遁入了街边的阴影中。

在酒店客房中，叶北凉取来棉纱和消毒药水，为关恩瞳一点一点擦拭着身上的伤口。

“啧！”关恩瞳被刺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很疼吗？”叶北凉轻声问。

关恩瞳默默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叶北凉面露赞许之色，又轻柔地继续为她擦拭伤口。

“我……会不会很没用……？”关恩瞳小声地问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们‘黑魔法研究会’应该都接过很多委托吧……有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委托人。可是我只会给你们惹来麻烦……一点作用也派不上。”关恩瞳低垂着脑袋。

叶北凉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并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软弱，相反，你在每一个需要你作出抉择的紧急关头，你都表现得很有魄力。今天是如此，还有那天晚上魏凌宇想要对你……的时候也是如此。到现在为止，能保护你最多的人其实还是你自己。”

“但是如果没有你们，说不定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呢？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回报不了你们。”关恩瞳望着他，眼眸里闪着盈盈的波光。

“嗯……为什么呢。我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谁也没法提前知道它，我们只能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它，以便在它到来的时候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所以，你会来‘黑魔法研究会’寻求我们的帮助，是你的命运在牵引你，而我们会选择接受你的委托来帮助你，也是我们的命运在牵引我们。”叶北凉娓娓说道，“既然命运安排我们走到一起，共同来到这里面对这场挑战，那我们就不要丧气或是灰心，打起精神面对它！”

关恩瞳望着叶北凉的脸，怔怔地出神。

“好了！”叶北凉把药水和棉纱收起，又轻轻拍了拍关恩瞳的脑门，“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吧。这样明天才会有精力。”

关恩瞳摸着自己的头，默默地钻进了被窝里。叶北凉微微一笑，关掉了电灯，自己盘腿打坐在沙发上，旋即入定归于平静。

龙一化身为巨大的猛兽犀虎，在酒店周围的楼房顶上无声地徘徊跳跃着。黑夜的夜幕与大楼的阴影成为了掩蔽他身姿的屏障，在没人能见到的角落里，他高昂着头颅，临着吹拂不息的晚风，环视霓虹闪烁的夜之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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