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潮州之战(下)
陆保,何凡带着麾下两个早就已经冲乱的旗总紧紧贴在了这支正在出击的大西军内侧,他们特意卡在了中间的位置,身后还有更多故意跑慢落在后方,想要以此躲过厮杀的地方民兵。他们如今距离冯军军阵还有三百多步,手下的另外四人都能跟上,但那六十几个杂兵就走散了大半。
两人一面观察着张胜的动向,一面透过冲得稀稀拉拉的大西军队列看到了几百步以外,如同黑色洪流一般正汹涌而来的“近卫军”冲锋军阵,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们现在身在大西军军中,必须十分小心,一旦“近卫军”抵近攻击,他们就得立刻趁乱鼓动身边剩余的这二三十个杂兵溃逃,让他们挡住张胜军中的督阵兵,然后择机靠近张胜。
两人都不觉得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大西军能经受得住加急整训了一年多的“近卫军”的猛然一击,张胜军的督阵兵见势不妙也同样会溃退,军法在军队溃败的时候不会再起任何作用,这些平日里凶悍异常的督阵兵反而会成为溃兵们围攻的对象。
明军的哨骑兵率先袭击了这股大西军的后路,断绝了他们后撤的可能,而他们的骑兵早就已经去袭扰冯军的大阵了,使得这几十明军骑兵的行动丝毫不受阻碍。
这些明军哨骑战斗经验丰富,每一个都经历过多次战斗,骑马弓箭,近战搏杀都十分娴熟。“辽东大战”之后,除了八旗兵,他们根本不把任何敌人放在眼里,在这些军阵都列不齐的大西军面前十分从容,在马上射出一轮轻箭之后,便直接纵马抵近冲杀了。
这些地方民兵组成的新大西军大半无甲,也缺少盾牌,在轻箭的攻击下很快惨叫着倒下了十几人,凄厉的哀嚎声使得他们的军心大乱,冲锋阵型更加混乱,恐慌和混乱还迅速从后方往前传去。
一些张胜麾下的老兵见状,在两个凶悍军官的带领下,数十战兵抓猪一般,逼着原本故意跑慢,落在后方的上百地方民兵,气势汹汹杀来,为此还当阵砍杀了数人。他们大多手持长枪,身上披着甲胄,又有那些地方民兵充当肉盾,并不畏惧明军这三十多个已经减速的骑兵。
三四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张胜军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侧面的异常,但以他们的训练程度,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上千人及时做出反应,军阵中虽然出现了逃兵,但有那些张胜军老兵约束着,在“近卫军”攻击之前,又尚未发生无可挽回的溃败。
张胜骑在马上,很早就发现了侧翼杀来的明军,他连忙派出塘马,想要通知麾下的军官组织大军撤退,最起码要带出一半自己的老本兵,但已经根本来不及。
张胜军军阵中骂声不断,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明军的出现也使得那支迂回袭击的张胜军混乱加剧,速度大大减慢,虽然在各级军官的约束下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秩序,可是还没来得及进攻冯双礼的后路,就被如墙而来的明军从侧面全面攻击了。
无数长短兵器从明军前列的盾牌中刺出,寒光闪闪的尖锐枪头伸缩之间便收割了无数的性命,缺少甲胄保护的地方民兵别说是点钢的枪头了,便是戚刀的攻击也无法阻挡,鲜血和惨叫声瞬间充斥整个阵线。
许多地方民兵看到身侧的惨状,转身便要逃跑,整个军阵一时更加混乱,士兵相互拥挤推搡,在“近卫军”的进攻下彻底失去秩序,张胜军军阵左侧在老兵的压迫下正要转身反击,右侧却慌忙逃窜,两边就这样堵在了一起。
那些军阵中的张胜军老兵还是有些战力的,不过被地方民兵裹挟分割成了无数孤立的散兵游勇,这样的战兵在严整的军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个人武艺再高也不可能同时应对数支,甚至是十数支长短兵器的同时进攻。
张胜麾下的士兵在潮州当地镇压过多次起义和土匪,属于大西几万大军中还算可堪一战的部队,但加上了数倍于己的地方民兵之后,整体水平也就比那些招来维持地方治安的卫戍军好一些罢了。
而“近卫军”本就是明军中的精锐,近来的训练强度又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除非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不然绝对难敌如此突如其来的猛烈进攻。
冯双礼看着后路的威胁已经消除,随即将原本用以防备的数百人马投入正面,对张胜军发动了反击,两边的战场局势都同时发生了逆转,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张胜军开始溃败,无数溃兵接连往后涌去。
张胜军的老兵作战经验比较丰富,看此情形便知道马上就要败了,他们也不拼死抵抗,而是随着这些溃败的地方民兵一起逃窜。
毕竟嘛,只要跑得过这些战场经验不足,甚至已经在慌乱间发生了踩踏的地方民兵,躲过一开始无差别的厮杀,后面或逃或降大概率都能保住性命。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近卫军”踩着倒地的张胜军士兵尸体继续推进,冯双礼的反击也顺利得手,两军军阵中追击的战鼓声猛然响起,两支溃逃的大西军逐渐靠拢,相距只剩不到三百步,似乎马上就要撞在一起了。
陆保,何凡早就已经带着麾下的二十几人冲了出来,现在跟在身边的还有三个军情司的下属,以及十几个地方民兵,其中一个军情司的下属不知道被冲散到哪里了,另外的地方民兵或者是一开始逃的时候死在了督阵兵的刀下,或者就是同样逃散了。
两人中途还截住了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陆保骑在马上,带着这支不到二十人的队伍朝着张胜的方向冲去,他们依旧和张胜所在的那支溃兵群保持平行,以免直接被裹挟。
两人必须是逃命过程中碰巧跟上了张胜,否则必然会被对方怀疑,这就使得他们不能跑得太快,必须让自己暂时处于险境之中。而那十几个毫不知情的地方民兵则是拼命跟随,他们已经被明军的凶悍攻势打怕了,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跟着他们以为的头头逃命。
张胜带着麾下亲兵策马朝刚刚攻来的地方跑去,那里地形狭窄,到时候溃兵再一堵住入口,这些明军就算再勇猛,一时半会也绝对杀不完这几千人,更别说追上他了。
此时的河谷平地上已经一片混乱,“近卫军”虽然攻势如潮,但在大西军开始溃散之后便放缓了进攻,而张胜作为一军主帅,本以为自己已经得胜,一时膨胀,进入了战场前线亲自坐镇指挥,如今反而是被发狂的溃兵阻挡住了退路。
他身边现在还跟着十几个骑马的亲卫,二十几个家丁,许多大西军中的老兵见状也不断汇入他们的身后,这些骑兵一边吆喝叫骂,一边砍杀前面挡路的溃兵,马蹄直接从倒地的尸体上踩过。
地上的尸体严重影响了战马奔驰的速度,还有几匹马在奔跑的过程踩空摔倒,砸向了一旁的溃败人群中,而后面的溃兵根本不管那么多,立即踩上,引发了一阵凄厉的哀嚎声。
张胜扭头看向了侧面正在涌来的另外一股溃兵,心中大急,一面催促着手下亲卫赶紧冲出,一面拔刀砍向了身侧一个正往他靠近的溃兵,一股鲜血直接溅到了他的脸上,但他根本顾不得擦,随即又挥刀朝着另外一个溃兵砍去。
他很清楚,若是那支超过千人的溃兵涌来,他就杀不出去了。前两年剿杀乱军的时候,他亲眼见过那些缺乏训练的溃兵在崩溃发狂时爆发的威力,那时他根本想不到这样的情景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这时候,张胜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保全实力,招募地方武装来充军的昏招了。如果是他那两千余本部兵马,就算溃败,也绝不会到如此地步。
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是这些流民了,恐怕他麾下的老本兵也难逃脱。他知道明军强悍,也没想过要和对方硬拼,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冲在最前方开路的张胜亲卫骑兵在砍杀溃兵的同时也很快就遭到了溃兵的反击,他的十九个骑马亲卫除去摔倒的四个,还有已经被溃兵刺死的三个,其他的十二人正在遭受围攻,他如今只能随着人潮缓慢移动,除了跑在最前面的人,谁都想争夺马匹。
冯双礼和徐志彪的攻势越来越近,后方的溃兵正在不断涌来,骑兵被发狂的人潮挡住,根本就是寸步难行,战马被不停推挤碰撞,惊得嘶鸣跳跃,越来越多的凶悍溃兵趁此机会,直接举枪将马上的骑兵刺死,然后自己跳了上去,但很快又被其他人拉了下来,死在了乱步之中。
陆保,何凡两人跑得最快,他们这二三十人已经将身后的溃兵抛在了百步之外,看到张胜正被涌动的人潮推往山坡的方向,两人随即领兵从侧面斜着杀了进去,以免直接被疯狂涌动的人潮撞翻。
张胜身边原本就只有十几个骑马亲卫,不到三十个家丁,此时还死伤冲散了小半,而其他派往前线进攻的骑兵和家丁更加逃不出来。他已经挥刀砍杀了七八个溃兵,顺刀的刀刃都崩了好几处,长期没有身处一线作战,一时用力过度,手臂还隐隐有些发麻。
“啊”的一声惨呼从身侧传来,张胜扭头看去,他侧面掩护的一个亲卫被长矛刺中了面门,然后直接被带着拖下了战马,马下的好几个溃兵都想趁机抢马,一时推搡了起来,而后忽然寒光一闪,几人很快身首异处。
张胜看着手持利刃,策马冲来的陆保,还有他身后带着的另外一个满脸血污的凶悍军官眨眼间就跳上了那匹空马,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如此凶悍的部下他居然毫无印象,对方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也无从而知,本来就已经失了心神的张胜看得心惊胆战。
不过,看到何凡和陆保并没有攻击他,而是想要骑马冲出,被挡回来之后反而是取代了原来的亲卫,掩护了他的侧面,张胜原本焦虑急躁的心情也顿时放松。眼见无法冲出人潮,他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做出了判断,随即领兵顺着人群涌动方向而去,何凡和陆保紧随其后。
徐志彪看着已经溃逃得差不多的大西军和一地的尸体,留下部将庄立冬领两个把总打扫战场之后,当即与冯双礼一起,领兵继续挺进程乡,他们不能给张胜任何喘息的机会。
此战真正见识到了“近卫军”的强悍战力之后,冯双礼对徐志彪也变得愈发恭敬,两人在当天傍晚便进入了程乡城,张胜在他们抵达之前的半个时辰跑了回来,取了城中剩下的几十匹马,带上了留守城中的一百余老本兵和家中的资财之后,便匆匆往西继续逃窜。
张胜虽然临走前还下令士兵烧了城中囤积的粮草军需,甚至是放火烧城,但他早已经是惊弓之鸟,一路上收拢的兵马不足三百,一千多老本兵如今只剩下了三四百,而且心胆俱丧,根本无力再战,此时也来不及监督,便直接领着残兵败将奔往惠州了。
而被他放弃的数百程乡守军也不傻,自己劫掠了一番之后,便各自逃命去了,还有一些准备反正的阻止了劫掠士兵的纵火行为,中饱私囊之后就自觉履行起了大明守军的职责,准备喜迎王师。
“此战斩杀了一千一百多名乱军,俘虏了一千七百多名,还有一千多名是他们自相踩踏而死的,另外还有数百不是逃窜乡间,就是跟着张胜往惠州方向去了。”冯双礼顿了顿,又道:“城中粮草马料俱备,咱们可以立即追击,一路杀过去,沿途的乱军说不得都会直接开门投降。”
“嗯,没错。”徐志彪笑着看向冯双礼,点了点头之后幽幽地笑道:“不过,后面张将军也将领兵由程乡入惠州,程乡城中的粮草虽然够了,但是犒赏大军的银子还不够的,咱们得想办法为将军筹集些。”
冯双礼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煌言这是要他做这个恶人,彻底坏了他和潮州,甚至是惠州地方乡绅的关系。不过,他也并不抵触,这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
“徐将军放心,此事交给末将便好,这程乡,镇平,大埔,还有惠州诸城虽然不如潮南富裕,但也出产了诸多贸易的货物,那些大户家中必然是不缺银子的。”
“冯将军,你有这份心,将军一定会记得的,不过对那些支持咱们的人,还是要客气一些,不要说是军饷,就说是认捐,一定要让他们自愿,可千万别杀人啊!”徐志彪又笑着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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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乡城内,中午刚刚入城的明军伙兵正在杀猪造饭,这些都是徐志彪和冯双礼离开程乡,继续追击张胜之前让留守的部将庄立冬准备的。
张胜在明军进入潮州府之前,原本打算固守程乡,大埔,等待孙可望的救援,因此在城内准备了大量的粮食物资,但随着明军入潮,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原本为了给自己“丧城失地”脱罪,张胜想要主动出击,最不济也是虚晃一枪再跑的,却没想到反而中了明军的埋伏,折损了大半老本兵,还险些丢了性命。
而这些没来得及烧毁的粮食物资,自然也就成了明军的补充,基本上能够满足近卫军两万余人马,还有冯双礼的两千余大军,以及沿途征发的民夫三四个月的消耗。
明军主力到达程乡的时候,徐志彪和冯双礼已经领兵追击到了兴宁,准备招降长乐,攻取龙川。但张煌言担心两人孤军深入太甚,被大西军伏击,便让他们在长乐待命,只需要派出哨骑侦察周围即可。
“将军,军情司的人已经跟在了张胜身边,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会和埋伏在惠州城内的眼线传递信息,咱们进入惠州之后不久就能收到。”周世显和几个将领一样,站在了程乡总兵府一张摆着地图的长桌前。
他说完之后,张煌言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徐志彪和冯双礼的伏击能打得那么顺利,军情司功不可没。这次我大军进入惠州,战事还会升级,让他们务必将乱军的兵力实情及时传出来。”
“张将军放心,这事包在本驸马的身上。”周世显拱手抱拳道。
潮州府各城如今已然全部被张煌言的兵马控制,大军主力更是分派了兵马来接管。但地方各寨仍有许多是观望态度,张煌言如果打不赢孙可望大军的援兵,这些人将会迅速倒向另一边。
“广州和李定国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张煌言又问道。
“广州方面,孙可望还未见有其他的行动,咱们的内线暂时传不出消息,进入西江的水师还没发现异样。或许是因为肇庆的李定国大军这几日暂停了攻城,孙可望和艾能奇二人并不急迫。不过若是没有援军,守城的孙可望麾下张虎所部可能很快就要撑不住了。”周世显又接着汇报道。
“孙可望和艾能奇这是在等咱们啊!”任宣听了,冷声道。
“李定国也是,他想要咱们把孙可望和艾能奇的其中一部东引,然后再攻打肇庆。”张煌言也随之蹙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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