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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广州城之战(四)


  冲在前方的西军士兵眨眼间便齐刷刷倒下了一大片,威力巨大的铅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横扫,这些作为炮灰的西军士兵身上仅有的一层锁子甲,布面甲被鸟铳和四磅炮射出的铅弹轻易破开,倒下的身体顿时血箭如注。

  西军阵前哀嚎声震天,许多没有被铅弹击中的西军士兵身上,脸上都被溅满了血,那些中弹倒地,身下大片血水流出的西军士兵则拼命挣扎,不少人甚至抱住了身后战兵的腿,好像是想要乞求对方救救自己,但被铅笔打烂的身体,不断上涌的血水堵塞了喉咙,只能发出瘆人的“嗯嗯啊啊”声。

  原本就对明军十分恐惧,士气低落的前排西军卫戍兵遭此一击,根本就是再也不受控制,咿咿呀呀地转身溃逃。

  若是平常,这些卫戍军士兵必然很快就会被他们身后的西军甲兵兵威慑住,在砍杀了带头的几人之后,就能轻易控制。

  可在北风的作用下,明军齐射产生的大量烟尘很快就随着铅弹一起,涌入了西军阵中,最先受影响的是中军,然后又是西军左翼。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明军阵线之上,又一次爆发出了比之前都要猛烈的枪炮声,两千多名火枪兵进行着最后的一轮齐射,将威力无穷的铅弹和火药燃烧产生的烟尘一齐送入了西军阵中。

  西军阵线原本就已经因为巨大的伤亡,呛鼻的火烟和卫戍军士兵的溃逃乱成一团,再遭此一击,原本还因为对身后甲兵恐惧,不敢溃散的西军卫戍兵们,也纷纷趁机转身逃散。

  在火烟的影响下,西军阵线彻底陷入混乱,督战压阵的西军甲兵甚至连前后左右都无法看清,西军阵中只剩下人喊马嘶,以及连绵不绝的咳嗽声,溃散的前排士兵再一冲击,那些督阵的西军骑兵根本也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此时,西军侧翼的白云山山麓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然后便是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紧接着,数千名明军战兵也轻松推倒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胸墙,开始朝着浓烟笼罩的西军阵地冲去。

  北风可以将火烟吹向西军阵地,也能很快吹散,任宣必须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两面夹击,将这支西军骑兵击溃,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只见外披一件银白色锁子甲的任宣策马冲出,甲叶随着战马的奔驰不断跳动,在临近午时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当北风吹散白色的呛鼻火烟,侧翼和正面的明军战兵已经冲到了距离西军不足二十步的地方。

  但此时,刚刚摆脱了呛人火烟的西军军阵依旧一片混乱,前方的溃逃败兵蜂拥后撤,不断冲撞被迫减速,停顿在原地打转的西军骑兵之后,很多都死在了暴怒而起的西军甲兵左右挥舞的大刀和重斧之下,尸体堆满了阵线。

  这些西军士兵原本就因为屡战屡败,心中十分畏惧明军,受到重创之后,根本就是失了指挥。此时,不少卫戍军将领都只顾着逃命,带着百余亲兵沿着阵线急速撤离,其后还跟着数百战兵,并且不断有溃散的西军卫戍兵加入。

  孙可望或许不认为明军有多厉害,甚至还坚信自己可以打败对方,可是被困在广州城中大半年,也在担惊受怕中坚守了大半年的其他将领,早已经锐气尽失,又看到如此兵败如山倒的熟悉景象,根本就是失了心神。

  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张煌言安排在侧翼的伏兵开始冲击西军阵线,将其往东面赶去。

  这支汇聚了明军精锐野战强兵的伏击兵马披坚执锐,气势如虹,西军侧翼阵线很快不支。

  孙可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北风在耳边刮过,呛鼻的硝烟闯入鼻腔,他紧紧咬着牙,眦目欲裂,气愤非常。

  在四磅炮的加持下,明军的火枪不过是两轮齐射,就已经将充当炮灰和袭扰的两千余西军卫戍兵,近千骑兵一起击溃。

  在这些溃兵的冲击和火烟的影响下,其后的骑兵根本就是无力应战,甚至还有陷入了癫狂的溃兵袭击那些督阵的骑兵,对着阻挡之人乱砍乱刺的情况发生。

  若是平时,若是没有火烟的影响,仅仅是凭借火枪齐射,绝对无法造成这样的效果,企图溃逃的士兵也绝对很快就会被击杀压制。

  但突然出现的北风助了明军一臂之力,使得西军骑兵的实力难以发挥。

  但对于此时的孙可望而言,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明军在侧面有伏兵,这也就说明了明军的真正主力在左翼,他上当了。

  而以当前的局势来看,两军交战在棘,他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只能在派出手中仅存的数百预备骑兵的同时,寄希望于麾下的骑兵勇战敢战,抵挡住明军的第一轮冲击。

  就算此战不能获胜,也最起码不要伤及根本,孙可望必须要把这些精锐骑兵甲兵带出战场,才有可能在此战之后,东山再起。

  只是,随着火烟完全被吹散,映入孙可望眼帘的,是一面猛然凿进了西军军阵的“任”字大旗。

  任宣此时已经领着数营兵马,七八千将士踩着鼓点,以“司”为主力作战单位,同时猛冲而去。

  这七八千明军士兵很快出现在了西军阵线之前,同时开始加速前进,尽管各级军官都在努力维持着进攻队列的阵形,但前冲的过程中还是免不得出现了些许混乱。

  骑在马上,位于军阵中后部,没有受到溃兵冲击的西军甲兵随即射出了大量箭矢,企图阻击明军的进攻,但骑弓的威力本就不强,只有少数明军士兵受到了损伤。

  原本骑在马上的西军甲兵如今不少都已经下马,在八旗西军军官的嚎叫声中,结成军阵,大喊着冲向了明军,两股钢铁洪流迎面对冲而来。

  两军阵前,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长短兵器,镗钯,长矛,大棒,倭刀交错,藤牌木盾相隔,金戈交互的声音啪啪作响。

  西军居于阵前的甲兵突然集结之下,相互间并没能很好配合,不少地方很难应付得了明军长短兵器的接连进攻,很快就出现了缺口,开始节节败退。

  不过,这些身经百战的重甲战兵并不那么好对付,特别是其后的骑兵已经逐渐恢复了过来。

  贺九仪身处阵中,如同暴怒的野兽,领着数十骑兵从军阵的间隙中猛冲而出。孙可望能一眼看出此战已经难以取胜,但他就没这个本事了。

  贺九仪此时已经被激怒,而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此战他可能取胜,只要冲乱对面那支明军的军阵,为更多骑兵的行动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那他便能扭转颓势。

  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一股西军骑兵如同狂风般冲入了明军方阵之中,短斧和铁骨朵呼啸着划过半空,冲撞在铁甲之上,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明军军阵前方的士兵随即惨叫着倒地。

  紧接着,冲入明军军阵中的西军骑兵不断挥舞着锋利的大刀和重斧,周边血雨飞溅,倒下的明军士兵随即又被无数紧随而至的战马践踏而过。

  混战之中,喊杀声震天,西军骑兵强行冲阵,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许多战马强冲不破,稍一停顿便被突刺而来的长枪击中,骑兵或随着战马摔落,或被明军战兵挑落马下。

  而被西军击破的明军军阵中,士兵嚎叫着逃往两侧,许多人推搡之间,站立不稳便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随即又被后面推搡而来的人踩死踩伤在了地上。

  在经过了一轮疯狂的冲锋之后,不少军阵都已经被呼啸而来的铁甲骑兵冲散,往两侧退去的明军士兵站稳脚跟之后,随之十几人一群,结成了简易的小阵与西军对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任宣亲自领着自己麾下的几十亲卫骑兵凶猛地将这股西军骑兵群拦腰截断,这些西军骑兵一时惊骇,很快气势全无,被分割成了两段。

  任宣斜举着手中的长枪,大喊着继续冲锋,粗壮的双腿奋力一夹,胯下之马随即晃了晃脑袋,前蹄飞跃而出。

  长枪划破虚空,呼啸着收割西军的头颅,一篷篷血雨洒向战场,他和紧随其后的十数个亲卫骑兵在战场上来回冲击,锐不可当。

  这个时候,两军混战之地,皆是人喊马嘶,犬牙交错,原本的大阵对决早就已经在局部演变成了小阵混战,西军老兵依旧凶悍,明军也士气大振,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不过,西军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已经开始渐渐不支,前方的溃兵不断推搡拥挤后方的骑兵,没有回旋的余地,又被溃兵裹挟,骑兵机动性很难发挥,战斗力更是大受影响。

  而且,很快就意识到局势无法挽回的孙可望当机立断,下令还没陷入混战之中的军阵后方骑兵迅速撤退,还让原本冲击明军的预备骑兵用以阻击追击的明军。

  这些都使得和明军陷入混战中的两千余最精锐的西军老兵愈战愈弱,阵线因为伤亡得不到补充逐渐一段段崩溃。

  任宣在阵中不断冲杀,身边的亲卫很快就剩下了不到十人,那面“任”字大旗依旧紧紧跟随。

  就在他挥动长枪,又刺死了一个西军士兵的时候,身侧忽然冒出了三个西军长枪兵,三人凶猛地冲上来,同时举枪对任宣胯下的战马刺去。

  那匹冲锋陷阵了许久,本就有些体力不支的战马同时被三支长枪刺中,前蹄一软,当即依着前冲的巨大惯性斜倒而下,那三个西军长枪兵也被带着摔到了一边,其中一人还被这匹倒地的战马压在了身下,内脏碎裂,大口吐着鲜血。

  任宣眼疾手快,借着斜插在地的长枪,毫发无损地跳下了战马,身上除了刚刚冲锋的几处损伤,并无大碍。他身上穿着三层打造精良的甲胄,一般的刀枪根本伤不到。

  但任宣那几个随行护卫的亲卫骑兵转瞬间便已经冲到了几十步之外,一时根本难以停顿下来。

  而当他们勒马停住,刚刚调转马头,便看到了任宣的侧面几十步以外,十几个西军骑兵已然调转马头,朝着自家主将冲了过去。

  只见一面“贺”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领头的西军将领,正是这支西军兵马的统帅贺九仪。

  任宣的认旗虽然已经随着执旗的士兵冲到了前方,但任宣身上明晃晃的银白色甲胄,以及手上的那根打造精良,价值不菲的鎏金长枪,便足以证明身份了。

  贺九仪原本已经接到了孙可望的撤退命令,但看到任宣的认旗,便直接领着亲兵冲了过来。

  不杀了任宣,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居然对方如此轻易击败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明军部署在左翼的骑兵不算多,任宣的身边,除了几个将领和他们的亲卫之外,便全都是步卒战兵和火枪兵了。但此时,西军的骑兵只有少数发挥了居高临下,冲锋陷阵的优势,主力要不撤退,要不就是下马步战了。

  毕竟,西军的骑兵其实也就是骑马的重甲战兵,依靠骑马优势来集中兵力和节省士兵体力,近战更多的是下马接阵和步射,击溃敌军之后,再上马追击。这也是这个时代,精锐战兵最常规的作战方式。

  两军混战中,前面冲锋的西军骑兵淹没了大量步卒战兵之后被拦腰截断,陷入了混战,没能调转马头返回,战场之上免不得出现了局部的真空地带。

  任宣目光锐利,一双鹰眼早已经看到了朝着他冲来的贺九仪一伙,对方有十几个骑兵,正气势汹汹而来。

  而任宣手下那几个冲出去的亲卫刚刚勒停战马,调转马头,原本正要回去接上自家主将的,看到眼前的场景,微微一顿,便直接顺势冲了上去,想要截住这股西军骑兵,为任宣争取脱险的时间。

  只是,贺九仪的亲兵战力不俗,一阵喊杀嘶鸣,金戈铁马,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任宣的亲卫虽然截住了大部分冲击而来的西军骑兵,但还是让贺九仪单枪匹马冲了出来。

  且说,贺九仪也是西军中的一员猛将,在张献忠崛起的各场大战中屡立战功,而且常常是亲自冲锋陷阵。

  这也就是他在如此局势下,依旧敢闯敢冲,热血上涌,丝毫不惧的原因了。

  不过,任宣看着策马朝着他冲来,相距不过几十步的贺九仪,却是丝毫不退,只见他缓缓弓腰,微微蓄力,手中紧握染血的长枪,随即正面迎着跃马而来的贺九仪猛冲而去。

  只是眨眼之间,全身甲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正哗哗作响,快速移动的两位大将便当即迎上了。

  等到两人快要相交,任宣侧身一转,快步斜冲,避开了迎面冲来的贺九仪,同时单手持枪,微微倾斜的枪尖刚好沿着马甲下露出的马身侧面划过,马身侧面当即顺着槊尖撕裂而开,露出了里面红色的肉,血水甚至还来不及喷溅出来。

  贺九仪挥来的枪头被任宣敏捷避开,全速奔驰的战马似乎还察觉不到疼痛,依着巨大的惯性继续猛冲,旋即和任宣擦身而过,

  然后,便听那匹急速奔驰的坐骑惨嘶一声,肌肉崩裂,血水飞溅,前蹄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面,马上的贺九仪也当即被甩出了好几步之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身酸痛,昏昏沉沉还来不及撑起身体,便被身侧几匹疾驰而来的西军战马践踏而过。

  贺九仪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痛苦挣扎着,但全身根本不得动弹,只有嘴里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

  他也没想到任宣居然能如此之快,如此之敏捷,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死掉了,他还要杀了这个明军将领,扬名立万呢!

  而举着贺九仪认旗的那个西军骑兵看到眼前的场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另外一个骑兵,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了一会,便立即掉转马头,往北面逃去了,甚至因为担心被围攻,连贺九仪的认旗都顾不上了。溃军之兵,又何来的军律可讲呢?

  不止如此,随着西军军阵后方半数西军甲兵的撤离,贺九仪的旗帜倒下,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下,陷入混乱,一直苦苦支撑的西军士兵们,再也难以维持,纷纷溃散,丢盔弃甲而逃。

  与此同时,目光锐利的孙可望早已经借着战场变幻,领兵后撤,其他西军将领见状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接连领兵撤退。

  这些张煌言的手下败将本就心存畏惧,要不是有孙可望亲自坐镇,他们根本不敢打这一仗,如今见到最精锐的西军老兵也敌不过明军,根本就是心胆坠地了。

  原本居于右翼的近卫营其他兵马此时也迅速收拢,各级将领亲自领兵追击,一派死咬着这股西军不放的态势。刚刚苦苦维持之际,他们也丝毫不惧,坚守不退,更别说当前此战已然大胜了。

  而任宣似乎根本没把贺九仪放在眼里,既然已经破敌,随即就跳上了亲卫的战马,甚至一把夺过了自己的认旗,亲自执旗冲锋,追击西军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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