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献策与谋臣的无奈
时间一日日过去,按照规制,原本诸王应该是离洛,然后回到各地的封国去了。
但是现今,离那个约定日期,已经过去了十多日,而皇帝依然没有让他们归国的意思。
便是有些诸王请辞,皇帝也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或者是直接不许。
一时间,洛阳宗王自然是不服了。
但齐王的下场在眼前,这些宗王倒也十分老实。
别的不说,齐王死了,这个原来好似可以欺负的皇帝,现在也变得不可侵犯起来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司马遹要的威严,是有了。
诸王归国。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欢喜的诸王自然更加欢喜了,他们的封国本来就冷清,也没有什么吃食,哪里有洛阳的繁华。
美人无数,文人骚客亦是最多的。
不论是服散饮酒,赋闲作诗,吟诵风月,都是在洛阳最好的。
当然,也有些忧愁的王侯。
他们或许是家中有事,或许是看到了齐王的下场,觉得伴君如伴虎,不如归国,最起码比在洛阳有安全感。
洛阳是皇帝的主场,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的人头便顷刻不保。
不管是宫中禁卫,还是北营,南营的人,都不会违背皇帝的旨意。
皇帝,是天子,是这个王国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换一句话来说,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是皇帝的仆人,而皇帝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欢喜人有之,忧愁人有之。
忧愁的人,自然是不甘人后的。
一时间,洛阳又开始掀起阵阵波澜起来了。
今日自然不是休沐之日,王生一如往常的在太极殿中。
一连几日,王生的身子自然是好了,但皇帝咳血之后,却依然抱恙。
端坐在侧位上,王生拿起今日的奏章,读了起来。
其实,王生这里的奏章也是经过尚书台中书省两轮赛选的。
非是州郡大事,是不会出现在皇帝的案牍上的,当然,若是那些事情够大,够奇特,也可能到皇帝的案牍上去。
经过一轮筛选,奏章是少了许多,但堆砌起来,还是很多的。
王生看着这高高的如小山般的奏章,知道今日定然又是要到深夜了。
“陛下,这是雍州的奏章,冬十二月,雍梁百姓无米可食,亦无物可种....”
这一篇奏章,说的是雍州如今百姓食不果腹,不仅没米吃,更是没有种子可以种子,若是开春无法耕种,那恐怕又会形成新的动乱了。
司马遹听完这个奏章,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雍梁之地去岁七月瘟疫,死了不少人,流民甚至到了益州去了,否则给这益州刺史赵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反朕。”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陛下,此事该如何回答?”
回答?
主位上的司马遹换了一个坐姿,身侧有宫女捶背捶腿,当真是好不快活。
“依朕来看,此事不用管便是了。”
王生知道皇帝的意思。
雍州是河间王的地盘,便是他想管,也是有心无力的,便是赈灾的东西到了雍州,恐怕也是会被河间王截胡的。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赈灾的余力。
去岁各地都有动荡,加之西征事宜,便是从世家身上刮了不少粮食出来,现在也是不够的。
粮食必须要有储备,否则那些贼心不死的人乱了的话,他也不至于连士兵的口粮都没有。
“臣下以为,陛下还是要管顾一二的。”
“如何管?”
司马遹看着王生,轻轻问道。
“雍州之地乃关中之地,昔日汉子四百年国运于此,治内也有沃野千里,若是此地之民无物可食,便会饿死,而那些不甘饿死的人,便会反。”
“长安有我颙皇叔,何惧有之?”
皇帝是想要司马颙来擦屁股。
但王生知道,这个司马颙可不会给王生擦屁股。
反而,他会利用这个动荡。
“雍州动乱,河间王必然会说这是朝廷之过,届时只要他分发些粮食给那些暴民,那些暴民便可为他所用,不须多少时间,便是数十万大军,陛下也须知道其中危害。”
“颙皇叔镇长安,这雍州事宜,本来也应该给颙皇叔的,雍州百姓岂会怪他?”
“河间王手上有重兵,暴民无可奈何。”
王生这句话,倒是让司马遹沉默了。
“只是,如何赈灾?”
“赵王可为之。”
“赵王?”
司马遹愣了一下。
“为何要赵王去?”
王生轻轻点头,说道:“赵王位高权重,他去赈灾,河间王必然会卖他这个面子。”
但司马遹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王的办事能力,他可是知道的,这赈灾的事情交给他,恐怕那些赈灾的东西,被他全部贪墨了,非但得不了赈灾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
“只是赵王,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陛下许以赵王好处,赵王必然欣然前往,换一句话来说,便是赵王的事情办砸了,那也是赵王的事情,与陛下没有任何关系,陛下忧国忧民,雍州百姓也不会怪到朝堂身上。”
听完王生的话,司马遹的眼睛顿时变亮起来了。
“好主意,便如此做了。”
王生点头,马上提笔书写起来了,再将自己写好的东西递到身侧宫女手上,那宫女再将这奏章拿到皇帝手上。
看了一会儿,皇帝轻轻点头,便也就盖上印章。
就此事,王生觉得应该多说一点话。
“陛下,这百姓无米可炊之事,可不仅仅是在雍州,凉州亦是如此,更不用说像是辽东这些地方了,各地灾祸,加之各地豪商大族勾结,百姓食不果腹,若再如此下去,恐怕即便是没有那些有心之人,天下也会乱的。”
每一次朝代崩溃,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土地兼并,而是在于人地压力。
西晋的人口自然是大不如其他朝代的人地压力还不大,土地兼并问题也没有到明朝末年那般无可救药。
但问题也是很严重了。
西晋现在的田亩制度是占田制。
占田课田制是规定人民可以占有土地的法定数量和最高限额,但朝廷没有任何措施保证人民占有足够数量的土地。
占田制并没有改变原有的土地所有制关系,地主和农民所有的土地仍然得以保留,不足规定限额的还可以依限占垦。
课田的意义,一是课税,二是课耕,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
在占田数内,丁男课田五十亩,次丁男二十五亩,丁女二十亩。课田租额,每亩八升。
朝廷不管人民是否占足限额土地,一律按照上述标准征收田租。
只有边远地区少数民族不课田者,交纳“义米”,每户三斛;更远者交五斗;极远者交“算钱”,每人二十八文。
占田、课田制的施行,产生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此制颁布后,出现了太康年间社会经济繁荣的局面。
太康元年西晋有户二百四十五万余,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余;到太康三年有户三百七十七万,增加一百三十多万户。
表明在占田制实行后,许多流民注籍占田,使国家户籍剧增。
而户籍剧增,便代表着国家的税收也增加了。
史称当时天下无事,赋税平均,人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安居乐业,从而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牛马被野,余粮栖亩”,农村经济自汉末破坏之后,一度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占田制的精神,一方面是限制官僚士族过度占田,另一方面则企图使小农占有一定耕地,以保证国家赋税收入。
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其效果有限,对于官僚地主来说,可以通过品官占田荫客制,大量占有土地和依附人口,不足限额的还可以通过各种途径依限占足,超过限额的,在占田令中又没有规定任何惩处措施,官僚地主得以继续兼并土地,有利于士族地主经济的发展。
因此,“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的大土地所有制依然存在。
石崇王恺,以及各地大世家大门阀财力无限,权势滔天。
不过占田制对于官僚士族兼并土地、人口毕竟有一定限制作用,西晋土地兼并不如两汉和东晋南朝剧烈。
当然,这作用可以几乎忽略不计。
农民虽然名义上有权占有一小块土地,但事实上仍有许多“无业”或“业少之人”。
农民所受剥削也较前加重,西晋课田按丁征收田租,租额比曹魏时期增加一倍。
而且不论土地占足与否,都按法定课田数征收。
王生这些日子也很好的研究了占田制,发现其中有许多应该修改的地方。
同时,王生心中也知道。
从东汉末年到三国,豪族化为世家,如今已经有向门阀进化的趋势了。
历史上,西晋占田、课田令颁布后十年,就爆发了统治阶级内争的八王之乱,不久刘渊、石勒相继起兵,北部中国又陷入干戈扰攘的时代,包括占田、课田制在内的西晋典章制度均遭受严重破坏。
从历史的旁观者可以看到,所谓八王之乱,虽然是打乱了天下,但却是肥了世家。
世家完成最后的积累,一跃成为门阀。
若是从现在限制世家,或许有所成效。
“天下如此,朕要如何?”
这位皇帝比晋惠帝来说,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
最起码,他没有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
“占田制虽出,然而违制者却无惩罚,无惩罚,便没人会遵守,陛下或许应该制定惩戒措施。”
惩戒?
司马遹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就暗下去了。
做皇帝做了几个月,司马遹与之前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若他为太子时,或许觉得王生这个建议好,但现在,他却不这般认为。
“若真要惩戒,涉及到的人太多了,不说各地豪绅世家,便是宗王,便是外戚,便是满朝官吏,都有这些问题,若要惩戒,朕岂不是要与全天下人作对?”
说着,皇帝深深的看了王生一眼。
“况且朕赐你如此多田宅,若要罚,恐怕第一个要罚的就是你广元侯了。”
王生轻轻一笑。
“臣下便是做那个给猴看的鸡,给陛下杀的。”
“此事不妥。”
司马遹轻轻摇头。
他现在想的是掌权,可不想得罪这么多人,况且,他已经得罪许多人了。
王生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惩罚出来了,但不一定要罚啊!
反而,这可以成为皇帝对付心中大患的一妙招。
拉拢一批人,打压一批人。
皇帝什么都没有失去,反而还得到了良田无数。
表面上看此事自然是与天下人作对了,但是操作好了,但那也是未必。
不过....
皇帝心不在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臣下鼓捣了些新玩意,或许可以让耕田的速度提高倍余。”
王生说的东西,当然就是曲辕犁了。
汉代耕犁已基本定形,但汉代的犁是长直辕犁,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效率不很高。
曲辕犁的优点也是很清楚的。
曲辕犁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富有机动性,便于深耕,且轻巧柔便,利于回旋。
其次是增加了犁评和犁建,如推进犁评,可使犁箭向下,犁铧入土则深。若提起犁评,使犁箭向上,犁铧入土则浅。
将曲辕犁的犁评、犁箭和犁建三者有机地结合使用,便可适应深耕或浅耕的不同要求,并能使调节耕地深浅规范化,便于精耕细作。
犁壁不仅能碎土,而且可将翻耕的土推到一侧,减少耕犁前进的阻力。
曲辕犁结构完备,轻便省力,可谓是最先进的耕作工具了。
现在这个时代,要搞出蒸汽机有些难度,但曲辕犁无疑也是会大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的。
只要社会生产力高,百姓便能开垦更多的土地,社会生产的也越多,社会矛盾自然也会大大缓解。
“倍余?”
司马遹愣了一下,倒没有什么惊诧之色。
不是他不惊诧,是他不了解这些。
司马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农耕这事,自然不清楚,但王生在他面前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出这个东西,那自然是有些用处的。
“你之后可以与将作监商议,若是可以的话,便可推广。”
王生轻轻点头。
同时心中也有些无奈。
司马遹像是一个很听意见的人。
但更是一个固执的人。
一旦他认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改变,这可以是优点,但又是一个缺点。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弄权之外,若是能够搞些真正惠民利民的东西,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
王生此番,看起来也只是为这个王朝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病根不除,病是不会好的。
将心中的想法抛出,王生继续诵读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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