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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金丝雀


  春天的雀鸟在枝头鸣叫,山间的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在玻璃窗户上留下朦胧水汽。

  在床上转身过后,意识稍微清醒,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时间应该不早了,远方甚至隐约能听到小贩叫卖的声音,这处小城的居民从来都是这般早起。

  应该起床了,再不起,恐怕又会被人打小报告,让自己难堪了。脑海中刚转过这个念头,然后又想起现在的情况。

  不,已经不用担心了,如今已经没有人训斥自己了。

  缓缓坐起身来,揭开被子走下床,看着镜子中的这张面孔。

  黑色的发丝略带螺旋,散披在肩头和锁骨间,黛青色的眉宇有点纤弱,脸颊的曲线柔和而光洁。

  看着这副和那些画像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一种略为厌恶的感觉在心间游过,宛如细丝般,虽然微弱,但又难以忽视。

  没错,我的名字叫格薇尔·鸢·温拉尼,也是如今温拉尼家族唯一的继承者。

  温拉尼这个姓来自那位走运的先祖,鸢则是数百年前,某位先祖攀上的高贵血统,也由此在中间加了个字,以此摆脱过往那种底蕴不深,暴发户的形象。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常年不见,将我养在城堡之中。

  生活限制在狭小的范围内,如果是旁人,或许会感到难受,但我从来没有有过如此体会。也或许是没有见过外界的美好吧,才不会有想念。

  这是朱蒂评价我的说法,她是附近男爵的女儿,年龄和相近,也是我少有的朋友。

  城堡里的生活很是单调,没有太多新鲜事,所以唯一获得信息的方式就是阅读了。

  父亲为我请来了礼仪老师,教导各种知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识字和算术这类基础。

  “一名合格的淑女,应该学会当家,接待客人,照顾家人,这样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那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是如此教导我的。

  尽管看着很慈祥,但在许多细节上,她的教导堪称苛刻,让我时常被打手心。

  “我这是为了大小姐好,你父亲花钱请我来,就是干这个的。”一边打,她还让我不要记恨她,因为各个家族的大小姐都是这般过来的。

  “你必须表现出美丽,得体,在保持矜持的同时,又让男人感受到你的魅力,这是一门高雅的艺术。”

  “女孩子的最为美丽的时光其实就这几年,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找到合适的婚姻对象,你就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小心那些和你同龄的女孩子,她们都是你的竞争对手。”

  “记住,优雅和矜持只能是表象,你并不能靠这个一直胜下去,有些东西始终要牢牢把握。”

  “男人永远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但我们都知道,再美丽的女孩,也有变老的那一天。”

  “不要相信任何承诺,一切都会过去和淡忘。”

  “财富,权势,地位,名声,这些都是可以保护你的东西,如果你不能获得这些,那你的美丽也不过是水面上的鲜花,随波逐流,风吹就散。”

  “尽可能去攀附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也有绝佳的天赋。”

  曾经,我是如此厌恶听到这些话语,因为这打破了我小时候的幻想。

  但可惜的是,多年过后,我确实将这些慢慢融入我的生活和意识。

  父亲是丑陋的。

  认识到这一点,大概是某个酒宴后的夜晚吧。

  我走过城堡的走廊,听到一侧房间传来的荡漾声响,宛如野兽般的嚎叫,让人难以启齿。

  这就是贵族吗?我开始怀疑贵族是否真的高贵。

  又过了一两年,我渐渐长大了,父亲偶尔也会在闲暇时过来看看我的生活日常。

  “格薇尔。”某天,他走进书房,喊出我的名字。

  “什么事,父亲大人。”今天没有和哪位贵妇人去游玩吗,心中升起这样的想法。

  “你已经12岁了吧。”

  “是的。”

  “嗯,看来得和你讲讲我们家族的历史了。”这位父亲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拉着我的手,走向城堡隐秘的地下室。

  阶梯透着古旧的感觉,边角磨的圆润残缺,偶尔还能听到滴水的声音。仆人举着火把,照亮周围的景色。

  台阶一步步向下,随着一道道铁栅栏拉起,绞索的声音堪堪停住,父亲也从怀中掏出磨损厉害的钥匙,打开严密的石门。

  这处似乎是过往炼金术士改造过的,有着复杂的机关。

  齿轮旋转发出咔咔的声响,慢慢的石门抬起,露出背后的漆黑的空间。

  原来不是推开或左右拉开的吗,真是高明的设计。

  简单感慨后,父亲让侍从守在门外,自己举着火把,和我走了进去。

  嘭的一声轻响,墙壁上的火盆被点燃,一盏盏粗大的蜡烛也被点亮,内里的环境也终于显露。

  这是一个小小的厅堂,中央有着一个花苞样式的宝座,其边角和扶手则透出淡紫的色彩,在火光下微微反光。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壁画,那些都是一张张人物头像。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头像隐约间都有几分相似。

  “没错,这些就是我们的先祖。对了,这张是你祖父,或许你还记得他的模样。”父亲指着一张较新的画像说。

  “不记得了。”我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好吧,那还有些遗憾,其实你祖父小时候很照顾你的。”那是因为对父亲感到失望吧,因为我听下人们说,那会父亲天天花天酒地,让母亲以泪洗面,最后郁郁去世。

  “原来是这样,谢谢爷爷。”我故作乖巧的行礼,因为这样符合一位淑女的行为。

  “没错,是得感谢。”父亲看着我点点头,然后又挨个介绍其他人,看得出来,他记得其实也有些模糊,有些人名甚至念了两次。

  “我们温拉尼家族,最早来自帝国的中部,也就是帝都媞泰妮亚,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荣耀的血统。”然而并不荣耀呢,我从书房里看过不少记载,那些先祖可比父亲诚实多了。

  “其中最为关键的两代先祖,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这是我们家族的转折点。”

  说着他指向一副特殊的画像,相比其他半身像,那幅画是少有的全身带风景画。

  一位穿着浅黄和白色相间连衣裙的少女在花海中奔走,一手握着花束,另一只手则按着头上的遮阳帽,神情欢乐。

  “茜菲儿·温拉尼,这是先祖的妹妹,也是为我们家族带来一切之人。”

  然后他将手指向另一幅画,画面上有着一位黑色短发的青年,他穿着白色礼服,胸口别着一支深蓝的鸢尾,眼瞳宛若烟水晶,有着莫名的魅力。

  “狄辛格·鸢·温拉尼,这位先祖让家族摆脱了低微了的身份,正式成为帝国内高贵的学血统。”

  “如果你简单了解过我们家族历史,就知道,美丽是一种何等强大的力量,让他人心甘情愿的臣服。”

  “是的,我们家族并没有强大的军备,也没有出过学者,高官,实力高强的超凡者等等。”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荣耀,因为我们天生高贵,而你的这副容貌和身姿,就是最好的证明。”父亲的眼瞳中有着莫名的色彩,宛如蛇一般打量着我的上下。

  “你会嫁入显赫的世家和大贵族中,成为我们温拉尼家族历史中下一个闪耀的宝石。”

  “明白吗,我的宝贝,这是你的宿命和责任。”

  “我明白的,父亲大人。”我低首行礼。

  “对,就是这样.....”火光摇晃中,我听见父亲的呢喃。

  从那天以后,父亲又开始为我请来教师,他们有的教导音乐,有的讲述帝国各贵族的纹章学,还有家族历史等等之类的。

  即便有闲暇时间,他还会让某些贵族医师来检查和锻炼我,这也是我最为厌恶的场景。

  因为时常要脱下衣服,让人观看身体,尽管那些医师是女性,但依然让人难以忍受。

  仿佛打量货物的目光上下考量,然后再调配饮食,给我各种锻炼项目。

  不久之后,我就病了,或许心中压抑难受吧。

  父亲让天使教会的牧师给我治疗,但始终没有效果,也因此接连换了好几人,直到一位远方来的医师在看过我后说。

  “或许,您在城堡后院清理出一片安静的树林,让小姐在那调养会比较好。”

  “她这是一种贵族间常有的病,因为太少接触外界的气息,就如作物缺少阳光一般。”

  “原来如此。”父亲恍然大悟,之后就照做了。

  这样,我也难得获得了喘息,也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朱蒂。

  朱蒂是某次宴会时,被她父亲带来的,她和我差不多,大概刚过13岁,比我略大一岁,很有些活泼好动。

  “格薇尔,你见过鸟儿吗?”那天我和她一起在树林玩耍,她突然站起故作神秘的说。

  “鸟儿?见过。”虽然足不出户,但并不代表就见识寡淡,我也在窗台前看过那些灰色羽毛的小家伙。

  “不不不,你没见过。”朱蒂摆摆头,表示我才懂的模样。

  “那你说说看。”尽管朱蒂可能在炫耀或撒谎,但我依然礼貌的顺着她的话语回答,因为这就是我的性格。

  “嘿嘿,让我告诉你吧,其实鸟儿是有很多种的,虽然它们都叫鸟儿,但实际上的差别,可以说比王子和乞丐还要大。”朱蒂还真是喜欢用王子和乞丐做比喻呢,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山间里的那些麻雀和土一样颜色,而有的鸟儿则有非常漂亮的色彩。”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漂亮的黄鹂。

  小小的黄鹂,宛如绒球,很是可爱,被朱蒂得意的捧在手心。

  “好漂亮,可以让我摸摸吗?”我看着那只小鸟,眨眨眼睛。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求我,嘿嘿。”朱蒂露出开心的笑,看来她是真的想让我服软。

  相比我家世,朱蒂则要平凡的多,她的家就在一处小镇上,虽然父亲是男爵,但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城堡,只能和平民们混居在一起。

  一般这样的男爵,往往会居住在大城市里,将封地交予副手或管家管理,自己每年收收钱就好了。这样既能保持体面,也很是省心。

  但朱蒂家的领地并不富裕,而她们家族的开销也不小,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得利益,守住那份土地,所以一直没有搬走。

  而相比其他贵族,朱蒂父亲这位男爵,可是相当没有地位。因为平日里和居民朝夕相处,大家都不怕他,有时身为封地主人,也很难下达命令。

  “老爷一定是在开玩笑不是吗,哈哈。”大家就这样一笑了之,有时还不上税,让这位男爵不得不亲自上门催促。

  但这样没有实力的行为,只能得来敷衍和调笑,往往很艰难才能收上税。

  “爸爸人太好了,那些人稍微一哭诉,就心软免税,到后来人人都学,税越来越难收上来了。”朱蒂时常这样抱怨,看的出来她很爱父亲,但有时又很担忧。

  因为父亲的形象拖累,连带朱蒂在周围圈子里也被其他贵族小姐们笑话,经常受气。

  而唯一能让她感到有面子的事,或许就是和自己玩耍了吧。

  因为温拉尼家族是附近有名的世家,其他贵族尽管也有子爵,但说道历史和渊源,其实都很单薄,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因为能和温拉尼家族的大小姐打上招呼,朱蒂在一众姐妹中地位也高了不少,她偶尔也会在自己面前讲些得意的事,看得出来,她很在乎自己的赞扬,只要稍微夸奖,这位朋友就会高兴好几天。

  那为什么不满足她呢,我是如此想着的,反正这也没有坏处。

  于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关系也亲密起来,她总能给我带来最近周围贵族圈子里的各种消息,而我这位坐在家中不出门的大小姐,也能知晓许多有趣的事。

  在我刚满15岁那年,朱蒂已经16岁多了,这位活泼的女孩开始吸引其他男孩的注意,因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

  当时追逐朱蒂有位不错的男孩,是叫波伊,也是附近一位男爵的孩子,家中排行第二,性格温和有礼,相貌也比较端正。

  “玻伊好用心,在生日的时候给我准备了礼物。”沙发上,朱蒂兴奋的说着昨晚的事,那天她在家里举办了成年生日晚会。

  夏日的午后,我在自己居住的高塔里招待朱蒂,自从15岁以后,我就没离开过这里了。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拿出一旁早就包好的盒子,递过去。

  “哇,谢谢格薇尔,好漂亮的裙子,谢谢你了。”朱蒂兴奋的抱过来,我眨眼笑了下,其实也没花多少心思,只不过是从衣柜中挑选出一件没穿过的合身衣裙罢了。

  为了将我这件精美的商品包装,父亲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那些花样繁多的礼裙,偶尔也有选择困难的时候。

谷</span>  那天朱蒂和我说了好多关于玻伊的事,他的醇厚有礼,他的善良和诚实。我曾一度以为,他们会走到一起。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不到半年后,父亲和我说起朱蒂的消息。

  “朱蒂以后怕是不能来找你玩了,她已经结婚了,婚姻对象是邻近一位男爵的三子,貌似叫摩菲。”

  “摩菲?貌似名声不太好。”我回想这个名字,貌似只在朱蒂口中简单提到过几次。

  “那个家伙好没礼貌,什么都想要的模样,很聪明,但也很狡猾,听说他还杀过人。”当时朱蒂是如此评价的。

  “是的,听说本来要和玻伊订婚的,结果某天传来消息说,朱蒂其实怀孕了,对象就是那位摩菲的,最后只好安排两人尽快完婚。”父亲漫不经心的说着,这些事情并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

  “是摩菲用了什么手段吗?”我为朱蒂感到有些遗憾,她失去了一份美好的婚姻。

  “或许吧。”父亲喝完手中的酒,然后放下杯子就走了,估计今晚又会在哪位美妇人家里过夜吧。

  得不到消息的我,最后只好写信安慰朱蒂,并让人送过去。

  回信是在一个月后才收到的,送信的人是朱蒂的弟弟,一个略胖的男孩,看得出来他很是怕生,来我家花了不少勇气。

  “这是姐姐让我给你的。”这位男孩偷偷瞥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下头。

  [很抱歉格薇尔,这么久才给你回信,因为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很混乱,感觉一团糟。

  不过最近好了点,总算能给你回信了。

  首先,谢谢格薇尔的关心,关于婚姻的事,是我让大家失望了,父亲差点打了我,好在母亲拦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摩菲找上我的时候,我犹豫了,没有拒绝他,事实上整个过程就很混乱。

  而后看到玻伊失落的神情,我感觉很后悔对不起他。

  可是,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摩菲,这其中的原因是如此隐秘,连我自己也是今日才想明白。

  你知道吗,就像小时候我和你说的,世界上的鸟儿有很多,千奇百怪,有长的漂亮的,丑陋的,善良的,凶恶的,等等。

  所以,也不是每一种鸟儿都招人喜欢,但既然它存在,肯定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着父亲和别人点头哈腰,明明是贵族却在那些平民面前低声下气。

  明明父亲是如此和善,但并不被人尊重,连带我也被人嘲笑。

  我讨厌父亲,是的,我厌恶那种软弱的和善。

  但是,我并不能超越父亲,因为我也是如此软弱,不敢和那些大小姐一样,骄纵的对待下人和平民。

  为什么,明明我们家族是领地的主人,却得不到相应的尊重和敬仰。

  我讨厌总是笑脸迎人,我讨厌毫无心机的被人算计,我害怕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没办法呢,我想有一个可靠的依靠,哪怕对方是带刺的。

  我当然知道摩菲不是好人,甚至有点坏。

  但这正是我缺少的,甚至是我们家族缺少的,太过软弱可欺。

  如果父亲有了这样一位女婿,外人也会心生掂量吧。

  所以,我选择了摩菲,纵容了他的一切。

  强悍的山民会培养出温和的君主,而温和的农民会信仰暴虐的帝王,只要后者能带领他们不受外人的欺负,他们是可以忍受暴君的恶行的。

  这就是现实,让人无奈。

  最后,很抱歉,或许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再来拜访了。

  祝格薇尔不要和我一样,无奈的选择,找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对象。]

  信背面写着,‘看完请烧掉吧,希望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烧掉信后,我在窗台下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一直到天色暗下去。

  时光流逝,我已经满16岁了,有着让旁人惊讶的姣好容貌,开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

  父亲开始为我寻找合适婚姻对象,首先的目标自然是尊贵无比的巴斯卡家族,红龙公爵。

  但可惜的是,厄想之龙的几位公子都已定亲,他们最小的都比我大五岁以上,自然不会一直等待。而剩下的就只有几位女儿了,但因为同性,自然也无法考虑。

  失望之余,父亲开始瞄向几位有名的伯爵家族,而我也在城堡中见到了几位世家少爷。

  这些过程很隐秘,父亲似乎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因为竞争的人也不少。

  本来过程很是顺利,他已然和某位伯爵商量好了婚事,因为那位少爷一眼就迷上了我。

  但终究发生了变故,巴斯卡家族和皇家的冲突将众多南境贵族卷入其中,那家伯爵也在镇压中烟消云散。

  宛如精心准备的商品,却失去了应有的市场和买家,砸在手里。

  接连受到打击后,父亲很是失落,而这时南境一片混乱,也没有什么适合联姻的大家族了。

  接下里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借酒消愁,开始找各种情人,而我也一直住在高塔之中。

  某天夜里,父亲又喝醉了,他嘟嚷着走过城堡的过道,来到我的房间,这时我刚洗完澡,坐在镜子前。

  “洛丽莎....”他看着我,口中喊出这个让人生疏的名字。

  洛丽莎是我母亲,也是一位大家族的大小姐,很是貌美,因为年轻时受到父亲蛊惑,这才下嫁于他。但可惜这场婚姻并不受外祖父一家祝福,温拉尼家族也没收获什么好处。

  看着父亲那迷离眼神,我逐渐意识到他的好色本性又犯了。

  连女儿都不放过吗,虽然如此想着,但心中毫不意外,他就是这样的人吧。

  我用茶水浇在父亲脸上,让他清醒过来,但也首次被他恼羞成怒的拍了一掌,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抵制。

  事后的他很是后悔,因为如果我被打伤了脸,就不再适合卖出去了。

  由此消停了几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开始找来严格的礼仪教师来驯导我,希望我完全听命于他,而自己则和情妇在城堡里玩乐。

  这样的情景其实我是乐意看到的,因为他就不会来找我的。

  事情的发展迎来惊变,我们的封地也终于掀起了叛乱。

  一片混乱中,我被下人带到他的卧室,那里是城堡的最深处,也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空气中任然残留着香水的味道,那是有着诱惑作用的迷香,不知道父亲在炼金工坊买了多少这些玩乐的东西。

  我听着外界那不断传来的战斗声和火焰呼呼声,心中却很安静,因为对于未来,我其实并不抱太多希望,如果死在这里,貌似也不是坏事。

  门终于开了。

  一位粗蛮的壮汉用巨斧砸开了它,然后冲进来。

  他大声嘲笑着父亲,像提起小鸡般抓住他,然后一斧砍下。

  鲜血飞溅到我的脸颊和连衣裙上,很是温热,外界的火浪和嘈杂也一同涌来。

  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亲人,但我也自由了。

  夜火缭乱中,我被少数几位仆人带着离开了城堡,躲藏在城中的角落,只能从窗户的一角偷偷窥视外界。

  入夜不久,一群红衣的骑兵就冲入城中,而那位看似强大的战士似乎也渐渐不支。

  ‘为了自由。’他似乎如此大喊,让我难以理解。

  自由是如此宝贵吗,我并不感同身受。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鸟儿,有的美丽,有的丑陋,有的善良,有的凶恶,但并不是每一只鸟儿都向往自由。

  自由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变化,意味着不安全和危险。

  我是从小长在笼子里的鸟儿,对我而言,自由是一种毒药。

  失去父亲后,我感觉天空陡然敞开,一切都变得明亮,因为我不再受他掌控,但同时一种莫大的虚无也淹没了我,因为从小就被教导,只要嫁给一位好的丈夫,以此攀附权势,地位,财富,乃至一切。

  我厌恶这样的未来,但却又不得不选择这样的未来,而如今连这个未来也没有了。

  如此矛盾着。

  直到那个身影走入眼帘。

  他有着宛如古代英雄般的强大力量,以一敌百,挥剑的身姿宛如铁锤般击打在心中,如此强大而有力。

  他有着宛如古老骑士小说般的侠义精神,再不杀人的同时,达成完美的解场,平复了本来的血腥杀戮。

  为什么他不和那些叛军一样,将这些红衣骑兵杀戮呢,既然战斗,就应该贯彻到底吧。

  为什么他要帮助这些野蛮的平民呢,看那身盔甲,应该也是出自某个名门贵族吧。

  虽然心中怀着疑问,但那火光中的形象却深深印入脑海,久久难以忘怀。

  夜晚结束后,那些骑兵将我带到骑兵领队前,看着那熟悉的目光,我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么。

  头颅低下,尽量隐藏自己的面容,连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在乱世之中,嫁给这样的高贵军官才是安稳的选择吧。

  之后管家的一阵谄媚和谈话,让我明白,原来这些军官也是如此贪婪,本质和些贵族其实一样,一种难以觉察的失望渐渐升起,头也低的更低了。

  帐篷之中,那位军官自认为严肃的摆起架子,但不时流露的细节反映出他不过出身小贵族而已,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更加失望了呢,这就是帝国的新军吗。

  心中想起这样的念头,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没完全消散吧。

  终于,这些人走,那位军官似乎很想将自己留下,说了各种暗示的话,但我只感觉有些好笑。明明只要用蛮力,我就无法反抗的,却偏偏要故作高洁。

  或许这就是现实吧,即便这些强势的军官,也有无法违背和畏惧的东西,那是皇家的权力,旧贵族的余威。

  所有人都生活在鸟笼里,事实上这也减小了风险,让自己变得安全。

  夜晚再次来临了,管家来到了我的身侧,我知道他怀有很多小心思,但如果将他打发了,又能如何呢,下一个人依然如此。

  自己不过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反抗的能力。

  静静的站立在城堡前,一种久违的空旷迎面而来,往日的牢笼已然倒塌,世界的风带着火星和尘埃迎面吹拂。

  我终于自由了,但也失去了所有依靠。

  莫名的空虚在胸口回荡,有如风在空洞中穿过,发出阵阵声响。

  盔甲摩擦的声音,在火光的尽头响起,那位无名的骑士再次出现在身前。

  如果那些高贵的家族不再高贵,荣耀的军人不再荣耀,那还有什么值得追随的呢?

  我想现实已经给予了我答案。

  轻缓的提起裙摆,我走出卫兵的保护,在碎石和灰烬中小心向前。

  看着那古朴而反射火光的盔甲,头微微低下,以自己最为动人姿态的向这位大人俯首。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我,会觉得我仅仅是好看的花瓶吗,还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或者是慕强的天真少女。

  但这样又能如何呢。

  我已经没有了选择,与其在一片污泥中受尽折辱,还不如献身于这位高洁的英雄。

  哪怕他最后抛弃自己,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是笼中的金丝雀,无法获得自由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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