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家
转身的那一刻,天气还是原本的天气,但是悲伤的心情给天空加深了一抹颜色,是痛苦的颜色。仿佛除了自己的步伐、呼吸、摆动以外,整个世界都停住了,来回叽叽喳喳玩闹的小鸟停止了动作,连不断随风飘落的树叶也黏住了树枝,不愿凋落。
遥想起这些年家庭的喜怒悲乐,临川只想停滞在四年前的某一刻。
时间要是慢点儿就好了,如果慢点儿,自己虽然没有享受过亲生父亲的父爱,但是好歹有过一个完美的家庭。
一个爱自己的妈妈,又当爹又当妈抚养自己到8岁,小时候家里贫苦,妈妈没时间照顾自己,他会自己站在椅子上给自己舀一碗大米饭,等着米饭放凉,把上面的大米油撇出来,放到妈妈碗里,然后自己把汤喝的一干二净,这是姥姥说的福根。
一个严厉但是疼爱自己的后爸,从八岁临常民来到自己家,家里的条件就慢慢的变的好起来,但是临常民并不是娇惯小孩子的人。虽然偶尔会给临川买礼物,但是临川要给家里拿出成绩,要不然就是好好地打扫卫生,或者好好地学习考出成绩,只要临川做得好,他总是能给临川满意的答复。
再加上后来来的爷爷和奶奶,总是如此的疼爱自己,以至于自己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孙子,没有改姓,一大部分也可能因为那两位让自己尊敬的老人。还有自己的姥姥,一个同样苦命的老人,40来岁生了五个小孩以后,姥爷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一个人拉扯小孩子长大,抱着临川来来回回从乡镇走到县城,不论烈日还是冷冬,总是给临川最温暖的怀抱。
这就是临川最温暖的家。
还记得临常民第一次来家里,还是自己八岁的时候,给自己带了一个奥特曼,家里是老式的双层门,打开屋里侧的木门,还能看见一层铁砂网门,临常民就站在哪里,左手拿着奥特曼,右手提了一大袋子零食。看到临常民,临川时时会想到这一刻,随后两人一起带临川去广场玩,一身警服吸引了所有人的侧目,妈妈笑着摸着临川的头问“要不要这个叔叔当你的爸爸?以后他可以给你买更多玩具。”
“好啊,我喜欢这个笑起来憨憨的叔叔,我喜欢让他当我爸爸。”
后来临常民带着王怡婕出去约会,但是那时候正是临川依赖妈妈的时候,晚上都要和王怡婕一起睡,显然王怡婕低估了临川对于一起睡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偷偷地想从家门和临常民一起溜出去。
姥姥陪着一起玩的临川听到铁砂网门打开的时候,警醒的看向门口小心翼翼的两人,问妈妈“你们要去干嘛呀?”
王怡婕羞红了脸,没有说话,姥姥拉着临川回来“说妈妈和叔叔出去玩,晚上不回来,我陪你一起玩玩具啊,小川。”
结果临川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姥姥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临川,临川把这卧室的门,大哭大闹“我要妈妈。”临川姥姥示意两人快点儿走,她来哄临川。王怡婕大声叫声“小川,你在家乖乖,我明天早回来哈。”然后两人迅速溜出了家门,两个人去临常民宿舍单独过了一个晚上。
临川的哭闹久久没有停止,姥姥喜欢摸临川的大耳垂,轻轻地抚摸着,然后大声的劝着临川“小川,你想不想让妈妈也高兴,也幸福啊?你妈妈首先是一个人,她也希望有幸福的家庭和爱她的人陪伴。”
“我不可以吗?我可以一直陪着她。”临川眼角还带着泪珠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姥姥。
“她爱你,但是你只是他的孩子呀,你现在还没有长大,现在也没有能保护她的办法,你不希望妈妈不受伤害,好好地陪你长大吗?”姥姥看临川慢慢冷静下来,然后轻轻地抚摸临川的耳垂,小声的劝着他。
“那叔叔会保护好妈妈吗?”临川看着姥姥,不相信的说。
“他肯定会保护好你的妈妈,也会保护好你的,他是个警察不是吗,老师是不是教过你,遇到危险要干什么?”姥姥宠溺的把临川抱到床上,给他好好地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遇到危险找警察叔叔。”临川回答。
“是的,遇到危险找警察叔叔,以后你就有专属你的警察叔叔了。”姥姥看着如此懂事的小临川,嘴角露出了笑意。
“好的,专属于我的警察叔叔,妈妈……”临川喃喃自语,慢慢睡过去。
……
八岁以后,随着临常民来的还有他的爷爷奶奶,本来两个人一直居住在农村,九岁时临川还被临常民、王怡婕一起带到了乡下,农村的温度冬天可以到零下20多度,到处都是严寒、酷雪,村里唯一能让临川坐下的就是那个暖炕。
临川刚到村里就开始感冒,奶奶就用被子给他捂住,然后抱着临川在暖炕上教他怎么玩麻将牌。爷爷腿脚不方便,走路踉踉跄跄,也会用煤炉子给临川烤好红薯和热稀饭,拿过来给临川暖手暖胃。
经过两人的贴心关照,临川很快又变得活蹦乱跳,再度激发出男孩子调皮捣蛋的性格,于是勾结隔壁的堂哥堂姐,一起去村边的野湖滑冰。
大中午头,太阳正是最猛烈的时候,雪渐渐融化,和表面变水的冰层一起形成天然的滑冰场,穿着厚厚的棉鞋,三个人互相推搡、嬉闹。堂哥看到离湖边差不多四五米远有一个钓鱼人砸出来的洞穴,冻得还不是很结实。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不知道这层薄薄的冰下面暗含的是流动的凶险,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卷入暗流,掉到冰层下面,可能就是一个窒息或者冻死。
堂哥根本不害怕,上去就踩了两脚,在冰面上踩出来一个大洞,结果堂姐看堂哥在玩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悄悄地走到冰洞附近,刚想和堂哥庆祝踩出了一个好玩的洞穴,就一下子踩到了松动的部分,大叫一声,滑到了洞里,索性求生欲很强,紧紧的把住冰层,一时没有掉到冰洞里面去。
一看惹事了,害怕的堂哥后退了几步,大声叫嚷起来,临川一听堂哥大叫“救人救人”,连忙连滚带爬的飞奔过来,一看堂姐两手死死地抠着冰面,羽绒服吸收了大量的冰水,变得越来越沉,给堂姐巨大的压力,下半身失温让堂姐的脑袋变得慢慢发紫,红润的小脸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临川抓紧叫堂哥回去叫人,自己试着能不能把堂姐拉起来。
但是临川没想到吸满水的羽绒服有这么沉的重量,刚刚想拉堂姐,一股巨大的拉力就把临川也带进了水里面,这下好了,一个落汤鸡变成了两个落汤鸡,两个小孩子都在寒冷的冰水里面死死地抠住冰面,等待着有人来救两人。
一听到堂哥回来报信,临常民的脸色顿时变得青黑,面色中透露出对临川大胆的决定的忧心,对两人安危的害怕,对出事的恐惧。他立刻站起身来,拿着门口竖放的一根大扫帚,奔向村外的湖泊。
很快就把临川和堂姐一起捞了起来,带回家,临常民对着临川屁股就猛地来了一脚,“以后再怎么样你也得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临常民表情严肃,好像经历了什么巨大的事故一样。临川从来没有被王怡婕打过,但是这次被踢得却毫无怨言,他知道自己冲动了。自己本来就比堂姐小七岁,堂姐力气大抓得住,但是自己本身就瘦小,抓又抓不紧,差点儿就因为寒冷和没有力气松了手,要不是临常民来得及时,自己可能就要被淹死了。
但是自己的奶奶反而把临常民扒拉到一边,狠狠骂了他一句,然后把临川拔得干干净净,像一只小白羊一样的放到床上,用被子快速的给裹紧,然后拿了好几条毛巾过来给临川擦头,生怕临川出什么毛病。
记得那天临川很快昏睡过去了,晚上就开始发高烧,奶奶抱着临川一晚上没敢睡,用各种土方法来给临川捂汗。第二天早上临川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看见奶奶正在桌子前,给所谓的“神仙”点了三根烟放在阳台,倒扣着一个碗,碗底的沿沿里面装了浅浅的水,奶奶跪在一张薄薄的垫子上,嘴里默默地念着一些临川听不懂的土话。
后面妈妈告诉他,是在给临川“叫魂”,保佑临川平安。虽然小小的临川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灵魂,什么事迷信。但是那天清晨的画面,他一直都记忆犹新,记着的是那阳光透过并不干净的玻璃,洒下零散的碎片,还记着放在桌子上水里的奶奶跪拜的倒影,然后是自己迷糊着眼睛坐起来叫的那声“奶奶”。
……
还有各种各样的故事,送给这个从小便历经苦难的小小临川温暖和祝福,也给了他一个近乎完美的童年和家庭,但是随着大一爷爷去世,大三姥姥去世,毕业一年后奶奶也随着爷爷的脚步去了下面。长辈的爱,瞬间全部消逝,回到奶奶家再也没有炸馒头干和炸火腿肠,去姥姥家也再也吃不到亲手揉的馍馍。
随着长辈的去世,原来关系亲近的姑姑姨姨,也都生疏了许多,过年过节再也不怎么大聚会,彼此生出了一些隔阂。
再后来,王怡婕出事,临川又目睹了临常民的背叛,并且看着临常民借势一步步的高升,他痛苦,他挣扎,他绝望,他对自己的生活丧失了幸福的向往,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家,就这样没了。人,也就这样倦了。
……
走到公墓的门口,临川发现李净那里也没有去,就在门口等着他。
坐在门口的路牙子上,两手托着腮,看着面前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临川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都没有发现。直到临川挡住她面前的阳光,她对突然的天黑产生了疑惑,抬起头来,看到了面色铁青的临川。
连忙起身,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伸出手来,摸摸临川的头,微微的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你找到我了,我就在这里。”临川看着这个令人安慰的笑容,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四周的空气变得如此宁静,现在自己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温馨、可人的小姑娘,他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她。
李净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腾起红云,刚想推开临川,又觉得这个时候他需要安慰,也就把刚想使劲的手,变成拍拍临川背的安慰。
抽了几下鼻子,扶了一下眼镜,然后就松开了李净:“谢谢,怀抱很温暖,这次没捞着和我妈妈说些什么,下次一定!”然后自顾自的离开了公墓,李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叫了一声临川“你要干嘛去?”
“去吃大锅炖。”闷闷的声音从临川处传来。
“又吃啊……”
“吃!”
中午,两个不同的地点,临川和李净围着锅台,吃着大锅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所谓的天。临常民独自一人,在以往三个人的家,面前摆着以前常吃的猪耳、鸡爪,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这就是所谓的“家”。
【作者题外话】:稍晚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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