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隐晦地提点了林诗音几句, 两人各怀心思地睡了。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第二天一早,群玉阁便迎来了金钱帮的人。
据说上官金虹本人不在, 来的是他的副手荆无命, 身后还率了十几个带着兵刃身强体壮的打手,个个面带煞气,神情凶恶, 一看就来者不善, 搞事的心思非常明显。
凝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领头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 脸上有三道痕迹浅淡的刀疤, 面容清瘦棱角分明, 打眼一瞧上去,就能轻易将他与身后那些人区分开来。
更让她有兴趣的是此人身上那种极为矛盾的特质, 他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冷灰色的眼里是对万物的漠然,就像一尊没有感情和生命的雕塑,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 哪怕看见自己明显异于常人的艳红色双瞳,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但在这份没有生机的冷漠之外, 凝光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某种被隐藏得极深的情感,一种与外在的表象背道而驰的炽热与偏执。
是个很值得招揽的英才呢,凝光心里想到, 只是想到有关荆无命的情报, 她知道几乎没可能说动对方跳槽, 只能心里惋惜地暗叹一声。
荆无命没有半句废话,开口就问:“上官飞在哪里?”
凝光一面招呼他落座,一面让侍女上茶,转而笑盈盈地看过去,说道:“诸位一路辛苦,不妨先坐下来歇歇脚,尝尝群玉阁的好茶,等稍微解过乏了,我们再来谈正事也不迟。”
荆无命很是不给她面子,步子都没挪动一下,声音硬邦邦地撂下话:“不必了,上官飞在哪?还请阁主放他出来。”
凝光弯了弯嘴角:“也好,既然要开门见山,那就直说吧。”
她放松了姿势靠在椅子上,慵懒而不失优雅,唇角翘起的弧度完美得像拿尺子量过一般:“上官少帮主夜闯群玉阁,于情于理,这件事都是贵帮理亏,看在上官帮主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同少帮主计较,只留了他在我这里做客几天,不曾亏待他分毫。只是,群玉阁毕竟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地方,这件事日后传出去,我凝光在江湖上不好立足,我想上官帮主这么明理的人,也是愿意为少帮主善后,并做出一定补偿的。”
荆无命冷笑一声:“我只怕你有这胆子拿金钱帮的钱,却没那个命去花。”
凝光毫不动怒,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这是个你我双方都能接受的价,一点都不过分,荆少侠觉得呢?”
荆无命掀了掀嘴角,声音里不带丝毫情绪:“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杀了,然后自己去找上官飞更好。”
金钱帮众人呼啦啦围在荆无命身后,群玉阁一众侍卫见状,瞬间也簇拥了过来,人数比对方多出许多不说,气势上也不比对方差。
两方互相对峙,个个一副深仇大恨的眼神盯过去,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还是凝光先打破僵局:“没什么事,别一惊一乍的,都下去吧。”
等群玉阁的人散开,荆无命冷冷看了她半晌,终于从身后一人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抛过来:“我要立刻见到上官飞。”
凝光大致扫了眼盒子里的银票,数额刚好跟她说的能对上,便也不拖延,让手下去将上官飞带过来。
上官飞的气色尚好,一看就没有受虐待,只是神情却半点都说不上好。
他冷冷扫过荆无命,又像看杀父仇人似的狠狠盯过来,说的:“今日所受侮辱,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没等凝光说话,上官飞一甩袖子,转身离去,荆无命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也在后面跟着撤出群玉阁。
凝光笑眯眯地看着手中的银票,不多不少,刚好卡在金钱帮勉强能
接受,又不会过于狮子大开口,引得上官金虹震怒的范围之内,毕竟她现在还不想这么早和上官金虹撕破脸。
这可是她手下所有店面一个月加起来的营业额呢,这种上赶着白送钱的买卖,多来几次就好了。
林诗音战战兢兢地从旁边走过来,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你这样做,不是公然与金钱帮作对吗?上官金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凝光将银票递给身边侍女:“检查下有无假票。”
接着,她转头笑着点头说道:“是啊,正如你所说,上官金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林诗音讶声:“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直接将上官飞交出去,卖上官金虹一个面子,与他讨个人情不是更好?”
凝光笑了笑:“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已经说到了,面子。”
“面子?”林诗音喃喃低语,看着她怔然的模样,凝光给她解释道:“上官金虹要面子,所以我没有苛待上官飞,将上官金虹的脸面踩地上,要的赎金也不多不少,是他能接受的范围。但,我也要面子,上官飞夜闯群玉阁,我若是不做点什么,以后传出去了,人人都只会当我凝光可欺,我此前辛苦经营的形象,多少要受到影响,到了生意场上,难免会引来波折,这是我万万不愿见到的。”
林诗音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藏着如此玄奥。”
凝光哑然失笑:“不过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远远称不上玄奥。”
经过一天的观察,她发现,林诗音并不笨,她只是不愿动脑。
简单来说,她长期生活在自我封闭的小圈子里,习惯了事事询问或听从他人的意见,又不怎么与外界接触,自身也不愿往出迈一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对身边的事不闻不问不听不看甚至听之任之的性格。
这样的人,说好听点叫避世,说难听点就是消极。
看着近在眼前那张清丽柔弱如风中百合的面庞,凝光心里缓缓浮上一个想法。
“林姑娘,你记下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了吗?”她突然出声问道。
一说起自己的事,林诗音立刻将注意力集中过来。她咬了咬唇,很不确定地怯生生望着她,问道:“我真的要去问表哥吗?”
凝光展眉微笑:“难道你后悔了?”
“不,我只是……”林诗音螓首低垂,不自信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是我问了,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又该怎么办?或者,表哥不愿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办?”
凝光定定凝视她片刻,温和从容却暗含力量的眼神,叫林诗音躲避似的再次低下头,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艳丽的眼睛。
她没有直接回答林诗音的话,反倒问了她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据说世间情事最痛苦的莫过于未得到和已失去,林姑娘,你觉得这二者哪一个才更痛苦?”
林诗音认真思索半晌,说道:“大概……是已失去吧,从未得到虽然遗憾,但日子长了,心里就没那么惦记了,唯有明明拥有过,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或失去,这样的遗憾,想来定会叫人百爪挠心,日思夜想,往后余生,说不定都要带着过去的回忆活下去。”
“原来林姑娘是这样想的……”凝光叹息般轻声说了句。
她说的不正是自己当下的写照,也是她自己的性格剖析。
虽然决定跟龙啸云成婚了,但扪心自问,她真的能放下过去,与李寻欢成为陌路人,安心地做龙夫人吗?
林诗音自己或许没意识,但凝光知道,若是人物的命运走向原本的轨迹,往后十几年里,林诗音的心灵再也不会平静。
她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完美优雅的笑意褪去,看着竟有几分真实感,像是从觥筹交错的晚宴上回到了烟火人间。
“这两种各有各的痛
苦,可在我看来,更遗憾的,是在应该追寻的时候退步了,该紧紧抓住的时候放手了,唾手可夺的东西就这样失之交臂,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得到,明明差一点点就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可是当时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这样做,或者是不愿那样做。这样的遗憾,难道不比未得到和已失去更令人绝望?”
林诗音已然泣不成声。
凝光没有安抚她,静静地在一边等她哭完,才继续问道:“林姑娘,现在,你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吗?”
林诗音刚才只是一时情绪上头,被她的话触动了心里某个点,并不意味着她当场醒悟,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看着为难犹豫至极,踟蹰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可是,他、他都已经那样对我了,我们怎么可能还回得去?就算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你所说,我难道就能毫无芥蒂的原谅他吗?”
顿了顿,她鼓起勇气,泄愤般说出一句:“你、你怎能全程只说我如何如何,却完全不管他的错误……”
说话声越来越小,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终究还是没多少质问的勇气。
凝光又叹了一声:“林姑娘,你还是没有领悟我想告诉你的道理。”
林诗音怔了怔:“那你……?”
凝光缓缓说道:“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跟你分析个谁对谁错,而是想告诉你,既然没有放下的魄力,就该拿出勇气来尝试,只要曾经努力过,哪怕最终的结果仍旧不尽如人意,至少以后在回想起来时,能减少些被后悔啃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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