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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求不得(七)


  卷积的乌云汇聚在天边,远远地像是要压过来。

  皇城这边虽然一片明亮,撒着日光,但明暗相对间,竟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阴翳。

  陆飞月、崔明皓、江年三人走在街上,他们手中拿着名单,正一家家排查今年进京的可疑女子。

  他们昨日取得搜查令后便跑了不少地方,但每个人都说自己是自愿到皇城的,这倒是让他们难找到突破方向。

  “陈府?”

  陆飞月看着门前的石狮子和顶上的匾额,没管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另外两人,兀自走上前敲了门。

  皇城多富商,是天下财富汇集之地,就连这普通别院的门环也做得贵重精致,在日光下泛着银色。

  “来了来了——”

  门内传来稍显急切的应答声,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被打开,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探出了头。

  她看着门外三人,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一眼,随后问道。

  “你们是谁?有事吗?”

  陆飞月看她一眼,拿出自己的搜查手谕和身份令牌,粗略地给她看了一眼。

  “近日皇城内又来了不少外地人,需要做个登记,以防恶人混入,能请我们进去吗?”

  小丫鬟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碍于那手令和令牌都是真的,她不能拒绝他们。

  “我家主子还在睡觉,我都知道情况,大人问我就好。”

  陆飞月没有点头,略冷的眼神看着她,给人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我去问问我家主子。”

  小丫鬟垂着头关上门,看似委屈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后才又跑来把门打开。

  “我家主子说可以,你们进来吧。”

  陆飞月点点头,抱着鎏金刀往里走,江年二人跟在她身后进去。

  这个院落远不如外面看起来华贵,院中摆设普通,除了简单的桌椅外再无其他。

  这里并不是真的陈府,而是陈府的别院。

  陆飞月看向桌旁那女子,她穿着随意,却紧紧抿着唇角,似是对他们的到来很是不喜。

  而在她身后,正站着一排小厮,领头的是方才那个开门的小丫鬟。

  他们站在这女子的身后不像是在保护,更像是监视。

  这番敌对的姿态倒没有让陆飞月吃惊,反而印证了她的猜想。

  和前面那些女子一样,她也是被监/禁在这别院中的一员。

  “姑娘,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巡查而已。姓名、籍贯、进皇城的时间与原因都说出来便好。”

  陆飞月拿出纸笔,准备记下她说的东西。

  “我叫徐莹莹,云州名曲镇人,今年二月入的皇城,是来……是来给陈家做妾的。”

  陆飞月眼神微闪,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将她说过的话记了下来。

  “好,多谢你的配合。”

  待陆飞月起身时,她突然又重复了一遍。

  “我方才似乎看大人写错了,是名曲镇,大人可不要下次又来问我这是哪里。”

  陆飞月抬头和她对视,静默一瞬后点点头。

  “我知道的,曾去那里游玩过,是个很不错的小镇。”

  听了陆飞月的话,这女子才点点头,由那个小丫鬟搀扶着转身回房。

  三人一同走出这个别院,门环依旧晃着银光,一对石狮子也威风凛凛地卧在门前。

  “装修得道貌岸然,原来内里也是肮脏至极。”

  陆飞月将名单上的陈府打了圈,眉头皱得紧紧的。

  “飞月,我怎么记得云州地处北方,而那个名曲镇是在秦淮一带呢?”

  崔明皓走上前,也跟着在自己的名单上做了记号,但还是有些不解。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她在胡诌,这是在向我们求救。”

  江年转身挤到陆飞月的身边,挡住了崔明皓看向陆飞月的视线。

  “飞月,怎么你的竹马傻里傻气的,你真的同他一起长大的?”

  崔明皓酒窝消失,对着他冷笑一声,转身到了陆飞月另一边。

  “飞月,你怎的和这种贼子走在一起了?不会被他带坏吧?”

  “……”

  陆飞月看他们二人一眼,长长叹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原本她是打算自己查的,但查着查着,这两人便莫名其妙地混了进来,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如果非要选一个人陪她出来查案,她宁愿是李弱水。

  李弱水机灵、会来事,脑子也转得快,还能召唤出路之遥,带她比带这两人有效率多了。

  说起来,她还动过同路之遥学武的念头,但见他教李弱水练武后便没再想这事。

  毕竟她和路之遥没有什么关系,话也没说过几句,硬算的话其实连朋友都不是。

  实在可惜,说不定等李弱水学成后能让她教一教。

  “路兄?”

  耳边响起江年的声音,略显心虚的陆飞月脚下一个踉跄。

  她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路中间正站着一个头戴帷帽、身穿白底黑纹窄袖袍子的人。

  这人侧对着他们,不知站在那里思考什么,他的身形和路之遥有些像,但看穿着却又不太确定。

  陆飞月仔细打量了一下,仍旧有些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年掀唇笑了笑,稍微得意地指指自己的眼睛。

  “做我们这行的,眼力得好,你看他身侧露出的剑坠。”

  这人是侧对着他们的,剑被挡住了,恰巧露出一个挂在那里的木偶小人。

  陆飞月和崔明皓往前凑近看了一下,那个憨态可掬的木偶人正是李弱水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微妙感。

  这个东西出现在路之遥的身边一点也不违和,甚至还很能代表他。

  就在陆飞月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时,江年已然上前到了路之遥的身边,甚至于崔明皓也上去了。

  “……”陆飞月无话可说。

  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吗,没有李弱水在,路之遥和他们的沟通其实是有壁的。

  “路兄,你站在路中间做什么,小心被往来的车马撞到。”

  江年好哥们地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往路旁拉了一些。

  路之遥跟着他走了两步,随后将帷帽掀起,露出那张带着笑意的熟悉面容。

  “抱歉,你大概认错人了。”

  话音停顿,路之遥进入了一瞬的沉默,随后眉头微挑,唇边笑意依旧,似是回忆起了什么。

  “啊,是你啊……”

  路之遥恍然大悟的神情对江年来说如遭雷劈。

  他以为他们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怎么感觉路之遥好像和他不熟的样子?!

  看懂了情况的陆飞月再次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她抱刀站在一旁,不打算去自讨没趣。

  “路兄,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起来了。”

  路之遥笑得和煦:“当时我和李弱水就是帮你们去查案,她才被下了蛊的。”

  “……”

  江年收回手,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只觉得自己膝盖上深深中了一箭。

  确实是他们的错,但路之遥这样和煦的神情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眼见江年败退了,崔明皓反而凑了上去,路之遥在他心里已经一战成神了。

  “路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何要戴个帷帽?”

  路之遥肉眼可见地停顿几秒,唇线微平,回忆起他是谁后才开口。

  “我来这里买东西的。”

  原本是想买些糕点,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家糕点店铺,光是站在街市闻到的甜香便不下五六股了。

  他一时摸不准该买哪家的。

  “请问,你们知道哪家的糕饼不算甜么?”

  崔明皓:???

  “糕点都是要加糖的,怎么会不甜?”

  路之遥眉眼松开,眼角带笑,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将那个木偶小人拨动起来。

  “是有些奇怪,但李弱水她吃糕点喜欢吃没那么甜腻的。”

  崔明皓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以为路之遥要送她礼物。

  “是要送李姑娘吗?不如送本诗词吧,或者是话本,这样容易收藏,还能一起看。”

  路之遥笑着摇摇头:“她受伤了,需要吃一些甜的。我自己想想罢。”

  话音落下,他慢慢走进了第一家。

  “受伤?”

  江年、陆飞月二人互看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看看,还得赔个罪,两人一同转进了另一边的店铺,打算去买些赔礼。

  转眼间,就只剩下崔明皓一人站在街上,他左右看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跟在了陆飞月的身后。

  *

  就这样,几人大包小包地跟着路之遥回到了白府。

  就如同陆飞月所想,一路上路之遥都没有主动和他们说上一句。

  而且想得再偏激些,说不准路之遥还觉得他们打扰到他和李弱水了。

  ……应该不会吧。

  虽说她一开始便对路之遥感觉不好,但她也不觉得路之遥会是注意这些的人。

  毕竟是人以群分,能和李弱水在一起的人这么久,不会偏激到哪里去。

  陆飞月不会知道,路之遥比她想象的更偏激。

  作为与李弱水中蛊有关的“始作俑者”,原本她和江年都是在他刺杀名单上的。

  但考虑到李弱水的因素,他暂时将他们移下了名单,甚至还同意让他们来探视。

  据说有人来探望能增加生气,身体都会精神很多。

  当然,这只是据说,他个人其实是不太认可的,毕竟这对他并没有用,但对李弱水就不一定了。

  至于杀不杀他们二人,以观后效。

  陆飞月并不知道路之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转头打量着周围,看看这个甚少听闻的白府。

  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在这春夏交接的五月可谓是花团锦簇的。

  她对这番布置很有好感,但总觉得氛围有些奇怪,这里实在是太空了,又空又寂静。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李弱水所在的房间进发。

  在路之遥推开房门时,大家都很懂事地没有往里看,也没有进去,都在外面暂时等着。

  “醒了?”

  路之遥柔着眉眼,提着手里的东西往床边走去。

  正躺在床上看话本的李弱水:???

  “你手里提的是糕点吗?”

  她看向他手中的六个盒子,每个盒子上都压着红封,是典型的的糕点包装。

  “吃甜的能止痛。”

  路之遥一边解释,一边慢慢地坐到脚踏上,将木盒一个个摆在她面前。

  “本想给你买些糕点,没想到种类竟有十几种,一时拿不准主意,便都买了。”

  这六盒是不同糕点铺子的,而每个木盒中,各式各样的糕点都有,甫一打开,整个屋子都飘着甜香。

  “……我吃不了这么多。”

  李弱水看着这些糕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嘴角是实打实地翘了起来。

  被真诚对待,没有人会不开心。

  “现下还痛么?”

  路之遥仰起头,眉眼柔和,肩颈放松,眼尾上弯,神情总算没有今早那么阴翳了。

  “我很厉害的,早都不痛了。”

  李弱水俯下身去看这些糕点,胸前的系着的绦带被她拨到一边,恰好落到路之遥的手心里,带起细微的麻痒。

  “这是什么?”

  李弱水看糕点时顺便扫到了他的袖口,那里有几点血迹,被隐藏在繁复的花纹中,不仔细还看不出来。

  路之遥看不见,她便带着他的手去摸了下,血迹已干,带着一些粗糙干硬的触感。

  “啊,这是别人的血。”

  他轻巧地回了一句,随后又将盒子推到她身前:“吃一块?”

  李弱水看着那血叹了口气,他今早这么生气,说不准是去接悬赏令做任务了。

  她挑了一块杏仁糕放进嘴里,又打算挑一块甜些的给他。

  “差点忘了,江年他们来看你了,现在在门外。”

  “咳咳咳!怎么不早说?”

  他们居然让别人在门外干等了这么久!

  李弱水放下糕点,赶忙起身将松垮的系带系紧,又匆匆理了下发型,提着裙摆下了床。

  等到她跑到门边时,那三人恰好转过身来。

  在来的路上江年便问过路之遥了,是因为蛊毒发作,才让李弱水痛得快要晕过去。

  陆飞月、江年二人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在看到李弱水这虚弱的模样时情绪到达了最高峰。

  两人愧疚地看着她,却被她笑着迎了进去。

  “陆姐姐,好久不见。”

  陆飞月眼神柔了下来,原本的锋利化去,只剩见到友人的开心。

  “抱歉,害你中了蛊。”

  李弱水摆摆手,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

  “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也该由我承担,你们又没逼着我去,不关你们什么事。”

  她做这些也是为了她自己,都是为了攻略路之遥罢了。

  陆飞月抿抿唇角,接过茶后放在手中摩挲,心里在琢磨自己的弥补之法。

  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李弱水差什么东西。

  “你们来皇城大概都没玩好吧,要不要过两日和我们去参加安阳公主的生辰宴?”

  “这个……”

  李弱水看了路之遥一眼,这不是上赶着送上去给别人做驸马吗?

  “放心,每人都有一个带亲属的名额,不会违规。”

  “但也不一定是后天。”江年抱臂站在一旁,回想着路上看到的消息。

  “今早贴了皇榜,说是公主又遇刺了,这生辰宴能不能按时办还说不准。”

  “什么!”

  李弱水瞪大眼,手上拿着的茶杯一倾,洒出了不少茶水。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路之遥袖口的血迹。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看告示,大概是准备在这几日封城搜索。”崔明皓适时地补了一刀。

  “生辰宴不会取消。”陆飞月拍拍李弱水的肩,让她安心。

  “宴请了不少人,这个早已不是公主自己的生辰宴,哪怕她全程不出面也无事。所以,你只用和我们去吃吃喝喝便好,如何?”

  沉默了一下,李弱水点点头。

  “我们去。”

  李弱水转头看向温柔不出声的路之遥,脑海中只有五个大字。

  闷声干大事。

  她打死也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变了天。

  原本的驸马候选人成了潜在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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