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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修知道爸爸说的夸张点,但现在村干部不好当是真的,特别是牵扯到钱的问题,老百姓可不像以前那样上面说什么就听什么,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咱们村大概要要出多少钱?”

        陈爸爸说了个数字。

        “钱确实不少。”修路这种事情最费钱,再加上周边店铺的拆迁费,分摊到各家的话,每家出个大几百是肯定的,如果有人愿意,这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几百就成了大钱。

        就陈安修而言,他是绝对赞成修路的,那个转弯处就在建材店和小饭馆之间,每天家里的人来来回回不知道走多少遍,意外这种事情可不会提前打招呼的,爸爸和吨吨他们已经都出过事了,都或多或少和那里路况有点关系。如果路修好了,不仅是对他们家,对镇上的人方便安全点,现在来山上旅游的人也多了,对游客的行车安全也有保障。当然对付那种飙车的,也得想个办法。可现在大家不同意出,钱从哪里来?

        他身上没有这么一大笔资金,章时年这边或许可以考虑,但会不会太高调了?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已经让人侧目,再突然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即使是为大家做好事,也难免不被人背后议论和猜疑。一个处理不好还可能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到时候再收拾局面可就难了。

        陈妈妈到院子里晾完衣服,进门说,“看把你们俩愁的,不知道的真以为你们才是拿工资的书记和主任呢,我知道你们想修,但咱们一家拿钱,这路也修不起来,等等看看村里其他人的意思吧,到时候大家真要都同意了,咱就拿,就是多拿几个也行。”自打吨吨和冒冒去年差点被陆展展的车撞到,她至今不敢让孩子单独走那段路。

        陈安修见时间确实不早,爸爸又回来了,就答应着回自己的屋去,修路的事情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只能像妈妈说的,再等等看,或者等章时年回来,和他商量一下,那人脑子好用,或许能想出个好办法。

        不过说起章时年,元旦这就过完五天了,那人还是没忙完,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没个准信儿。回到先把冒冒叫醒,拖出被窝把了一回尿,又把他塞回去,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给章时年大哥电话,看看时间都过十一点了,想着那人也该休息了,于是作罢。

        但是这次他猜错了,章时年还没休息,正在和远在洛杉矶的舅舅视频。

        章谨之比季仲杰还小几岁,不过现在也是快八十的人了,满头白发,但面色红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是个气度非常儒雅的老人,他和章时年的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他的眉目更浓秀些,隐约有丝混血的味道,但毕竟是甥舅,拿他年轻时的照片和章时年比,还是能看出血缘关系的。

        章时年自幼由这人教养,在为人处世和言行举止等方面受舅舅的影响最深,甚至可以说眼前这位老人是他最初世界观和人生观形成的引导者。他心里对舅舅也是十分尊敬,有着不下于父亲的感情。

        两人开始先谈了些工作上的事情,说到最近在香港一个由章氏和铭记共同参与的一个项目,章谨之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和特区政府产生了一些矛盾,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还没协商好,铭记那边的提议是,启动合同中的仲裁机制,交由国际仲裁。”

        章谨之沉吟了一下问,“你的决定呢?”

        “我还没给他们答复,我不太赞同这个做法,即使赢得官司,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利润固然客观,但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影响章氏历来和政府的良好关系不说,也影响章氏在民众中的形象。

        章谨之面带赞同地点点头,“现在你的两个兄长都在军政两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你还是要谨慎行事,特别是和政府打交道的时候,切忌焦躁和盲目自大。章家能发展到现在,固然和几代人的努力分不开,但和政府维持良好的关系也非常重要。”

        “您讲过的东西,我都记得。”

        对这个外甥,章谨之还是很满意的,他有时候想即使他和碧凝有个亲生的孩子,也定然是比不过这个的。工作谈完,他话锋一转说道,“你最近寄给我的照片和视频我都收到了,吨吨和你越长越像了,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你的小的时候,冒冒也十分可爱,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家伙。”

        章时年笑笑说,“等过完年,我带安修和孩子去看您和舅妈。”

        章谨之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之前就和你说过,冒冒还小,长途旅行对孩子不少,明天秋天我打算回老家祭祖,到时候让他们一起过来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年我带他们回老家,舅妈呢,在做晨课吗?”舅妈方碧凝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来做祷告。

        “恩,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下去准备吃早饭了,你也早点休息,代我向你爸妈问好。”

        章时年结束视频,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舅舅这个人,待人温和,却是个极讲原则的人,在见到安修之前,必然不会妄下判断,但心里肯定不会太过亲近,喜爱孩子是血缘的天性,喜欢安修,就需要他们进一步的努力了,不过他觉得安修应该问题不大,出来这么久,他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要不然那人该在家里造反了,还敢在电话里作弄他,看看回家怎么收拾人。

        *

        进入腊月,不下雪的时候,秋里镇的街面上就看着比往常热闹很多,过年虽然还不急,但很多东西也慢慢开始张罗起来了,街上叫卖瓜子核桃的小商贩明显就比之前多了,还有卖黑软枣,柿饼,新鲜草莓和青萝卜的,推着小推车,筐子上面盖着块布,沿街叫卖。卖花生的很少,因为都知道,这里家家户户都种花生,花生这东西好伺候,种在地里也不用多管,随它自己长就行,这样种出来的花生产量肯定高不到哪里去,不过大家不指望这个赚钱,只要够过年自家吃,其余的再榨点花生油就行了。

        卖花生的少,但有带着机器专门来镇上炒花生的,有二十多斤一小锅的,还有四五十斤一大锅的,底下烧着炭,小锅一般十块钱,大锅二十,自己一锅也行,和人合炒一锅也行。

        因为马上就是腊八了,陈妈妈把家里大清理了一遍,收拾出来不少东西,秋后收的花生也拿出来晾了晾。她选了些颗粒饱满的留作明年的种子,又称了十斤个头大点的,自己领着冒冒去炒花生,剩下的都让陈安修都拉到油坊去了。

        绿岛这边吃的主要是花生油和一些大豆油,镇上的油坊也主要是榨这两种,这种小油坊里榨出来的花生油有点浑浊,不比外面买的澄澈剔透,主要是花生里有些东西没筛出来,模样看着是不怎么好看,但香味足,没有任何添加,是纯纯正正的花生油,吃着放心,这种油放在冷点的地方,都能凝结成乳黄色,非常浓稠。

        油坊是一对夫妻经营的,除了榨油之外,也做些八角面,花椒面,辣椒面,麻酱和香油之类的东西,都在一个村,本来就是相识的,陈安修这两年在家开小饭馆又常来这里买东西,和这家人混的已经很熟了,说话一点不拘束,今天老板娘正好熬了芝麻糊,见来的是他,就给端了一大碗出来,热络地说,“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的都怕吃甜,就给你放了一点糖,你尝尝味道行不?嫌不甜的话,我再给你加两勺。”

        陈安修尝了一口,夸奖她说,“嫂子,要不就说你是掌家的,心里太有数了,正正好,再多一点就太甜了。”说是叫嫂子,其实老板娘和陈妈妈年纪差不多,只不过是辈分摆在这里。

        老板娘被他夸地心花怒放,笑着说,“嘴上抹了蜜一样,门口这里冷,到里屋去吃,那里清净,也暖和。等你二哥把油榨好了,我喊你。”走的时候还多塞给他两瓶辣椒油,不过陈安修想着家里的调料也不多了,顺道就在这里又挑几样。

        能装五升的花生油桶,陈安修足足榨了五桶,还有两大袋子剩下的花生饼,这些东西一放,骑来的三轮车上就没什么空地了,回去的路上远远看到冒冒正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坐在一起吃萝卜,他倒是大方地很,人家不吃,他非要往人家嘴里塞,惹地女孩哇哇大哭,最后让奶奶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教训两句,他才垂着脑袋老实地双手抱着萝卜,自己啃起来。

        陈安修心里骂他活该,“真当人人都和糖果一样吃东西什么都不挑吗?”

        车子经过他们那里停了停,冒冒一看到爸爸来了,就过来抱住陈安修的腿,明明方才刚挨过训,这会笑眯眯的,已经半点看不出来了,“爸爸,爸爸……”

        他家的花生正在炒着,陈妈妈在旁边和人说话,陈安修就没过去,抱着冒冒靠在车边坐了会,捏捏儿子的胖脸说,“你倒是心宽,说,刚才奶奶为什么打你?”

        冒冒就蹭蹭他的脸,趴在他肩上哈哈笑,陈安修估摸着他应该也能听懂一点,拍拍他屁股说,“下次再欺负小妹妹,爸爸也打你。”

        花生炒起来也很快,陈安修等不长时间,他家的就炒完了,因为和别人合炒的,又分别过了秤,他把还热乎的花生搬上车,给冒冒铺个毯子,让他坐在车子里里面,因为花生和花生饼都是热的,他在旁边坐着也很暖和,陈妈妈则在边上半坐了,扶着冒冒,不让他歪了磕着。

        小饭馆里没之前那么忙了,各人专司其职,陈安修也不用眼不错地盯着,榨完油,中午就留在家里吃的饭,陈爸爸前几天自己发的绿豆芽已经能吃了,吃的时候抓两把出来,拌个凉菜,清炒一下都不错,冬天吃,清清爽爽的。

        今天天气不错,中午陈爸爸也回来吃的,家里三个半人,陈妈妈就用新油炒了绿豆芽,拌了个咸菜丝,温了点鸡汤,又给冒冒熬了份山药粥。

        转过天来是腊八,头天晚上陈妈妈已经在家剥了蒜头,腌了腊八蒜,绿岛这里的腊八蒜腌制很简单,选点好的蒜头剥了,放在醋瓶子里,密封起来就好,陈妈妈一般喜欢用罐头瓶子,干净好刷,密封性也不错,腊八腌上,到春节吃饺子的时候就可以开封了,腌制好的腊八蒜是绿色的,酸酸的,还留着一点辣味,配着饺子吃简直是绝配。

        剩下的一点小蒜头,吨吨拿着高粱杆皮串了圆形,放在盛汤的海碗里养起来了,说是要等着长蒜苗吃,像模像样地放在太阳能照到的窗台里侧,还加了不少清水。

        腊八这天,陈妈妈起个大早熬腊八粥,材料是早先准备好的,早上只需下锅就行,自家做的,也不拘放几种,陈妈妈在家里找了些大米,小米,红小豆,绿豆,莲子,红枣,栗子,稠稠地熬了一大锅,因为是炉子上熬地时间够长,粥里的东西都烂乎了,连冒冒这种牙齿没张齐的都能吃。

        中午的时候陈安修隔两服的堂叔给陈爸爸送了两只野兔子过来,说是自己上山打的,让他家尝尝味道,腊八大小是个节日,正好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事,陈爸爸和陈妈妈商量了,晚上就请几个街坊和叔伯兄弟过来喝酒,把两只兔子都炖了。

        陈建浩也过来了,他这段时间除了自己工作,还要忙陈天意房子的事情,看着人就瘦了好些,陈爸爸劝他多吃点菜,但他心里可能有很多不如意,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又数落起大哥陈建明的不是,陈爸爸拦了几次,不过他喝醉了,根本听不进去劝,这件事本也不是秘密,这里坐的又不是外人,陈爸爸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最后就由着他去了。

        陈安修也上桌了,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喝了两杯就打住了,今天来的都是长辈,也没人会在酒桌上灌个小辈,就由着他。

        陈爸爸没大喝,但陈建浩喝地酩酊大醉,人都认不清了,陈爸爸就和来接人的柴秋霞一道把搀回去,陈安修帮着妈妈收拾了收拾酒桌,就说要回农家乐那边。

        “这么晚了,回去做什么?”孙晓和张言冬天都就近在那里住着,也不怕丢东西。

        “明天有批货很早就要出,孙晓和张言都没仓库的钥匙。”

        陈妈妈盯着他脸色看会说,“你一个人行吗?你刚才喝酒了吗?”她和吨吨还有冒冒在里屋吃的,根本没看到安修喝了多少。

        “没事,妈,我就喝了一点,我自己的酒量,我还不知道吗?”

        “要不等你爸爸回来,送你过去吧?”万一喝醉了,倒在上路上,找个人帮忙都难,腊月天在外面睡一宿,还不得冻个半死。

        陈安修豪迈地挥挥手,口齿清晰地说,“没事,妈,我多大个人了,就这几步路,还要爸爸送吗?”

        陈妈妈看来看去,也没看出点破绽,心想可能是真的没喝多,就说,“那行,我给你装点粥,你明早自己热热吃,别自己凑和。”大不了,待会再打电话问问到了没有。

        陈安修答应着,又去和吨吨冒冒说话,嘱咐吨吨做完作业早点睡,又嘱咐冒冒晚上睡觉乖乖的,不准闹爷爷奶奶。

        陈妈妈见他逻辑如此清晰,心又稍微放下一点,拿保温桶给他装了好些粥,又把人送到出村的路口才回来。

        今晚的夜色很好,走在山路上,没有灯光,视野很好,抬头看看,满天都是璀璨的星辰,撒了碎钻一样,“这是猎户座,这是北极星……”他还能找到星座,谁敢说他醉了。

        路也没走错,顺利到家,可是看到立在门口的那道修长的人影时,他怀疑自己真的醉了,漫天星光下,那人回过身,脸还是熟悉的,“你是谁?”章时年回来会不打招呼吗?应该不会,所以这是谁。他酒劲上来,脑子这会大概已经糊糊了。

        那人没出声,但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明显黑了一层,不过在夜里,陈安修没看出来,或者能看出来,他也没有足够的脑容量分析原因了。

        “你怎么不说话?”陈安修凑过去认认,就差把脸贴在对方脸上了。、

        章时年伸手抓住他衣领,一个用力将人压在墙上,自己贴上去,咬住陈安修的嘴唇,撂下狠话说,“我用行动告诉你,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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