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流


  凌放很耐心地等待对方注意到了自己,才礼貌而严谨地开口询问:

  “叶教练您好,我是凌放,今年11岁,想正式练跳雪。可以请您指导我一段时间吗?”

  这个看上去闲得百无聊赖的落魄男人,正是X省跳台滑雪队在编的三位教练之一、曾被征召进国家跳台滑雪队的前职业运动员,叶飞流。

  “你认识我?”发型不羁的高大男人一脸意外,低头看着这个他确定自己没见过的小少年。  

  叶飞流人高马大,俯身和凌放对视的动作看似随意,其实还是控制了一下距离——他刚灌下去大半瓶夺命大乌苏,怕酒味熏着小孩子。

  “我知道您。”凌放笃定地看着他点头。

  实际上,他是前世知道这位X省跳雪省队传奇教练。

  这个运动圈子相对小,国际上的一线运动员和教练基本互相都认识,就更不必提国内了。

  不过,叶飞流在国内的跳雪运动从业人士里成为非常知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带的运动员成绩多么突出。

  这项运动,本来就是我国的弱势项目,国家女子跳雪队成绩最好的几个姑娘都是J省省队出身,到凌放上辈子结束,也还没有能稳进跳雪世界杯分站决赛的。

  男子那边,尤其男子大跳台项目就更惨,前世几乎可以说,就他一根独苗。

  而X省省队在国内还打不过J省呢!国内跳雪,是J省通化最先起步,差距越拉越大。往往一届全运会下来,男子标准台、男子大跳台、女子标准台冠军全都是J省省队的运动员。说出来外人可能惊讶,J省制霸这个项目的国内赛十几年!全运会跳雪项目的四人团体赛更是每次就那么三四支队伍参加——J省一队、J省二队、J省通化队,基本包揽前三。

  X省省队顶多是推出几个好苗子,争夺一下个人比赛的亚军和季军了。至于团体赛?

  对不起,要四个人,凑不够诶。

  没错,就这。这还是除东三省外天然滑雪场条件最好的X省。职业跳台滑雪运动在国内就是这么冷冷清清,闻者辛酸,简直都不像个进入奥运会已经几十年的项目。

  叶飞流早年从赛场上退下来,还是在家乡X省执教,他并不是省队跳雪项目主教练,甚至一度被认为是靠着国家队资历混编制的。仗着前辈主教练严肃负责,此人日常上班都不甚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前世,凌放进国家队前在J省省队快速过渡了一年,没和家乡省队打交道,不过他还是知道这位叶飞流教练。

  叶教练因为一件事而闻名全国跳雪圈子:这人没事儿爱到处瞎晃荡。

  有一回他自驾游路过某个边陲小县城,闲着没事儿看了一场30块钱的杂技,民间杂技团不太正规,压轴出场的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什么跳索、顶碗儿、飞人样样都行,高空无防护,蹦起来和燕儿飞一样。好家伙,贼刺激,简直是挑大梁的民间女艺术家!

  叶飞流多管闲事去查问人家年龄,差点被打,再一问人家小姑娘自己说16岁了,能独立工作,“杂技团”老板是她爹,这就是警察来也不好管的。

  结果叶飞流仗着身手敏捷反应快,干出件离谱至极的事儿——他半夜跟到杂技团落脚的小旅店,趴窗户和那小姑娘偷摸聊了聊,然后就把人抢走了。字面意义上的抢,杂技团老板娘当面看着这陌生的汉子把小台柱子带走,惊声尖叫。

  这人居然还大摇大摆连夜开着他的小破车把小姑娘带回了省会,直接带到省队大院,安排在运动员宿舍楼里了!

  居然还说要收她进跳雪省队。

  那小姑娘当时甚至不太能和人用普通话沟通,整件事看起来也是疑点重重,一时间舆论鼎沸说啥的都有。叶飞流的老同事虽然相信他的人品,也差点报警,心说:你们跳雪项目是不是缺人缺疯了啊!

  结果没过两天,大家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曲折走向,医生和警方都确认了,那小姑娘还真才13岁!是6岁时从孤儿院被拐走的!

  “杂技团”的老板夫妇被抓,姑娘一时没去处,警察查到她有个表亲能做名义监护人,不过如果有用,小时候也不至于进孤儿院。叶飞流力排众议,扛着重重阻力和舆论,正式收了这个小女孩进省队培养,做她的主管教练——谁成想,几年后他还真就把小女孩送进了国家队!

  那年,国内有女子跳台滑雪洲际杯三个名额,送去三个姑娘,遗憾地都止步第一轮资格赛,没人闯进前40名决赛圈。这女孩在三人里面排名最高,41名,那是她的最好成绩。

  直到退役,她也没有更高的成就,但能登上从没想象过的异国山顶的跳台,能代表国家参加世界级赛事,后来能去首都体育大学念本科,这都是小时候的她爬“刀山”走钢索还挨饿挨打时,想都不敢想的!

  她短暂地做过凌放的师妹,交集不多,只最后听说:她考了个地方体育局事业编制,成家立业。

  叶飞流改变了她的一生。

  凌放这一世,提前通过沈擒舟举报了人贩子,资助了孤儿院,他希望以后小姑娘愉快成长,等上小学了,按爱好考虑搞不搞体育这行。

  他想找叶飞流做教练,除了看重对方的指导水平之外,还是就是喜欢叶飞流这股敢作敢当、不拘一格的劲儿。

  自己现在没到省队要求的年龄下限,而且按心理年龄,以后想做的训练也激进,可不就是得找这种思路不拘束、格局打开的猛人,才更有可能成功嘛……

  凌放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运动水平和滑雪履历,也简单提到了对从事跳雪运动的规划,随后,抬头直视着叶飞流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很希望得到您的指导。”

  “诶嘿,有点儿意思。”叶飞流仔细打量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为什么想玩跳台滑雪啊?”

  “……喜欢。”凌放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对不起啊小朋友,我得拒绝你。”叶飞流歪脑袋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凌放有点意外,他知道X省省队缺人,叶飞流也不循规蹈矩,现在体制内的教练员们接点私人指导工作也很常见。

  “因为很麻烦啊!”叶飞流又用哄孩子的语气讲,“你乖乖的哦,喜欢极限运动的话,多练练,以后多滑高级雪道哦?”

  就将军山这儿,高级道也挺陡的呢。

  凌放不自觉鼓了下腮帮子,看起来有些显稚嫩,“那个不够。”

  “什么不够?”叶飞流没懂。

  “飞的时间不够。”凌放没啥表情地抬头看他,目光清冷,带点傲。

  “嚯,口气不小嘛!”叶飞流乐了,“真喜欢你就过两年正常进省队嘛,我看你这身装备就挺贵啊,家里能让你出国练吗?这项目在国内好考二级,毕竟人少。你趁寒假找国外场子练几个月回来,基本能行,不耽误文化课嘛。”

  他懒懒地抱臂,给了个和稀泥的意见。

  凌放皱眉——如果他想的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烧钱能达到的水平,没准会照做,问题是,他要的不是那个啊!

  叶飞流还接着讲:“省队现在收人,主要从体校找那些身体素质好、又愿意转项的,直接报名的基本是山区和农村孩子,人家呢,吃得起苦,还有挣钱养爷娘的心。实话说,你这细皮嫩肉,一看家里就娇惯,麻烦得很。”

  这的确是大实话了。不止现在这会儿,凌放心里清楚,哪怕十几年后,各省省队乃至国家队招跳雪运动员,其实还是这个情况。不少可以支持孩子从小玩滑雪搞爱好的家长,因为觉得跳台滑雪这个运动危险,反而不让孩子接触。

  国内会选择这项、或者说这一类运动的,多年来还是以欠发达地区、农村家庭出身的运动员为主,这是数据呈现的客观现实。以至于国家也没办法,2018年后,连续几年,都尝试征召田径运动员转跳台滑雪。

  其实吧,这话不该跟个小孩儿讲,他是看凌放也挺早熟,才说的。

  凌放却很惊讶,他以为叶飞流不是怕麻烦的人啊?!

  又一想,可能前世自己有信息偏差?

  叶飞流对那个小女孩执着,是因为有拯救对方的使命感,现在看自己,觉得凌放只是想试试刺激好玩儿的,就嫌麻烦懒得管了?

  那凌放还得庆幸,看样子叶飞流不上网不看娱乐新闻,到现在没说出来他还是什么童星——那自己更别提了,不然叶飞流恐怕更觉得收下他容易惹事儿。

  拒绝就拒绝嘛,凌放酷酷地留下一句:“我是不会放弃的。”扛着雪板转身离开。

  “……听着怎么和灰太狼似的……”

  叶飞流忍不住吐槽,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离开,无所谓地耸耸肩,懒洋洋地灌了口乌苏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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