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归路绝途(九)
加斯托夫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注意你的言辞,男爵。”
“那就注意你的举止,子爵。”埃修一步一步地接近加斯托夫,“既然你在姓氏中缀上了亚历克西斯,那就表现得像个亚历克西斯,而不是一个被收养的雪博恩贱种。”
加斯托夫后退一步,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惶恐。他看向布罗谢特:“仲裁官阁下,您都看到了,此人暴力抗法,袭击我的护卫并以言辞羞辱我与我的家族。”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布罗谢特冷漠地回答,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加斯托夫神色骤变:“男爵,我给你三十秒时间,期间你所做的一切都将视为正当防卫,别打死或打残就行。”
“太短,一分钟。”
“那除了之前约定的公马以外,你再贴一匹母马给我。”
“成交。”埃修的话是与自己的拳头同时出去的。不过加斯托夫也并非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贵族,在埃修挥拳时候他已经做出了格挡的姿态,甚至还意图顺势反手擒拿埃修的伤臂,那一瞬间他表现出来的格斗水准俨然等同于一位受过严格训练、且实战经验丰富的龙骑士。
但是想要截住埃修的拳,龙骑士的水准还远远不够。加斯托夫仓促之间摆出来的架势被埃修的重拳轻而易举地轰散,连带着整个人都被捶翻在雪地中。他反应倒是机敏,知道埃修只有一分钟时间收拾他,刚想就地翻滚拉开距离,肢体却被笨重的铠甲所拖累,才翻出一半便被埃修踢翻,踏住胸口。加斯托夫知道自己接下来肯定会被一顿毒打,却不愿示弱,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埃修:“有种你就打死我!你这——”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埃修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的鼻子上,倒涌入口腔的鼻血将那个污秽至极的称谓连同痛呼一起硬生生地灌进了加斯托夫的喉咙深处。
排山倒海的眩晕感袭来,加斯托夫以为自己的五官已然在那记重击下错位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并非出于加斯托夫的本意,流泪意味着软弱,意味着屈服,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并不受自尊心控制。“可以!”加斯托夫一边流泪一边口齿不清地嘶吼,“拳头够硬,果然是一条好——狗!难怪布罗——谢特——愿意为你担——保!”
“谢谢。”埃修冷冷地回答,“你的嘴也很硬。”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埃修每一次挥拳都能打断加斯托夫,但对方还是不屈不挠地说完了一整句话——当然埃修是留了力的,他如果真要使劲,加斯托夫别说放狠话了,任何音节在试图通过声带抵达口腔前都会先被满嘴碎裂的牙齿给堵塞,但同时他也势必会成为一个脑震荡的白痴。
不过埃修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他隐忍多时的怒火非但没有因为对加斯托夫拳脚相加而有所发泄、缓和,反而因为对方强硬的态度更加旺盛。布罗谢特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必须要打怕、打怂这个品性恶劣的贵族子弟,不然日后还不知道要被怎样地骚扰与挑衅。但是加斯托夫跟焚野不一样,尽管是个无可救药的无赖,但终究成长在北境,骨头与脾气都被严寒锻打得死硬死硬,不会在暴力的蹂躏下轻易地屈服。
这时加斯托夫的随从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不可能坐视主子被埃修暴揍,纷纷朝朝这边靠拢。布罗谢特使了个眼色,达哈尔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但也没磨蹭,果断指示黑矛骑士上前拦截。“还有二十秒!”在排除了可能的干扰因素后,布罗谢特朝埃修喊了一声。
“算了,就这样吧。”埃修抬起脚,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加斯托夫拨到一边。牵着焚野朝城门走去。他不能真的宰了加斯托夫,这只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与一位子爵结下斗殴的梁子跟与一位公爵结下深刻的血仇,其中利弊如何权衡,埃修心知肚明,只是终究很不痛快。
“达哈尔,你可以走了,加斯托夫那边的事情你负责善后,如果瑞恩那边有人过问,让他们来找我。”布罗谢特摘下自己的斗篷,信手塞给达哈尔,迎向埃修,微笑着问:“怎么,还是觉得窝火?不过时间已经到了,再动起手来,我可就没法用什么正当的理由去帮你辩护了——另外就是,‘贱种’这个词以后尽量克制着别说,就算加斯托夫跟弗罗斯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名义上的父子,就算那位瑞恩公爵懒得与你计较,但总有人会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心。别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我无所谓。”埃修耸了耸肩,“他先找的茬。”
“可你的爵位太低,声音太小——你可能会反驳说你的拳头够硬,但是我相信你应该有所察觉,在贵族的圈子里,暴力往往受到条例的束缚,不然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打死加斯托夫,然后打死每一个向你兴师问罪的人——你觉得这可能吗?”
埃修沉默以对。
“权力是一个复合词,权柄与力量。权柄在前,力量在后。巴兰杜克,日后在王立学院,多学一学贵族之间打交道的方式。”
“啥意思?”埃修敏锐地瞥向布罗谢特,“什么叫‘日后在王立学院’?”
“瑞文斯顿每一位新晋的领主,都需要在波因布鲁的王立学院或者是瑞恩的龙骑士学院学习一段时间。不过很多北境的年轻贵族在受封前都已经完成了这个过程。但你是以外籍佣兵的身份成为瑞文斯顿的领主,自然不可能有相关的经历。”
“还有这种规定?”
“怎么,在你提出要我举荐你之前,你已经把《瑞文斯顿法典全集》通读并记忆了吗?”布罗谢特故作惊讶,“你那浅薄的印象中没有出现过这个条例?需要我提醒具体在第几页吗?”
“得得得,”埃修郁闷地打住布罗谢特的话头,“需要多久?”
“看你自己的效率。你只需要学习与军事、行政相关的一系列基本理论课程,什么时候学完什么时候可以滚蛋,甚至都不需要考试。当然如果你有兴趣向学术之环发起冲击,挂上几个石珠的话我也不拦着你。本来还需要在骑士团里训练基础战技之类的,但你用不着。不过吉格说了,欢迎你去那里当教官,揍几个心高气傲的小崽子。”
“我可不便宜。”
“吉格自己掏腰包,你跟他谈价去,关我什么事?”老人狡黠地回答,“行了,你那条手臂怎么回事?还有那根弩矢,别告诉我迦图人现在已经鼓捣出攻城用的弩车了,只要是他们还住在帐篷包包里,活在马背上,这种规格的武器就永远不可能在草原上流通。你的勇气、身手以及鲁莽都值得赞许,居然还真有人敢尝试去接。”
“事情比较复杂。”埃修言简意赅,“在边境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埋伏,挂了彩。我不是因为能接所以接,而是因为无法躲闪而不得不接。我现在整条手臂都动弹不得,有什么办法没有?”
“在边境被埋伏?”布罗谢特楞了一下,凝视埃修的伤臂片刻,视线随后落到那根依旧被埃修紧握的弩矢上。他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在眉宇间短暂而迅速地堆积起来的凝重山峦,那一瞬间细微的、稍纵即逝的变化连埃修都险些没有察觉。
“先看看能不能治好吧。”布罗谢特低声说。埃修原本以为还要在医药费上开始一番讨价还价,但布罗谢特什么都没表示,只是示意埃修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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