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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跪,天赋我权


  第353章跪,天赋我权

  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自古没有天子守孝之说。不过为了彰显孝义为天下表率,天子可以守孝三天,以一日代一年,以尽孝道。太皇太后虽和正德皇帝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是就算正德的亲祖母复生,地位也是无法和这位正宫相比拟的,丧葬典制自然最为隆重。

  所以正德皇帝也搬回宫中,一身孝服,素食守灵。如今早过了三天,太皇太后虽仍停灵宫中,正德只须每日前去上香祭拜一下,不必节食素衣、不理政务。

  乾清宫西暖阁,正德正在批阅这几天积压的奏折。这几天太过忙碌,连唐一仙他都顾不上去见。他和唐一仙的婚事也算是颇多周折了,原打算在干儿子满月时大婚,不料婚事正在筹备,传来杨凌死讯,紧接着太皇太后重病,现在又去世了,民间要守孝半年,作为天子虽不必守孝,却也不便在此期间成亲。

  正德微蹙着眉头就着烛火看着奏折,两个人影儿冉冉而入,飘到了他的龙书案前,烛火一动,把两个扭曲变形的影子映在奏折上。正德霍地抬头,见是一身素服的永淳和朱湘儿。

  两个小女孩儿犹如一对并蒂莲花,说不出的俏美灵净,正德却皱了皱眉,说道:“你俩走路能不能带点动静儿?鬼气森森的吓人呐?”

  永淳白了他一眼道:“蜡烛是白的,衣服是白的,素幔白帐,夜色幽幽,你扮个仙子模样来看看?”

  朱湘儿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永淳,莫跟皇上这么说话”,说着蹲身福礼:“湘儿见过皇上”。

  正德搁下笔。掐着胀疼的眉尖问道:“什么事呀,两位公主殿下?”

  永淳问道:“皇兄,你召杨凌回京了?”

  “是啊,他就在那么近的地方,不回来成么?再说,太皇太后殡天,他做孙女婿的不来拜祭?”正德理直气壮地道。

  永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皇兄啊。你有点正谱啊没有?若是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谁传?”正德瞄了眼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冷冷地道:“但有一点风声传出去,朕就杖毙了他们”。

  两个小太监一听,吓得一机灵,两个小太监一个隶属御马监,一个隶属司礼监,还真地都是那些大太监安插在皇上身边的耳目。

  公主要嫁国公?永福公主已经出家了,那么是永淳公主要嫁还是湘儿公主要嫁?这事儿稀罕是稀罕。可是没什么打紧啊,两个小太监好歹也是高级情治机关的谍报人员,又不是八卦周刊记者,为了这个理由让人打死冤不冤呐,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遗忘功能。权当没听到。

  蜡烛忽爆起一朵烛花,火焰异常灿烂得的亮了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湘儿公主还是有点不放心,向他们两个轻轻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立即躬身退下。

  正德拿起奏折,只看了两行又放下,问道:“你们来,就是为了问问杨卿回不回京?”

  永淳道:“不是,明日就是头七,文武百官要来宫中祭拜,母后让我们来问问皇兄。皇姐要不要参加,她现在是出家人嘛,在皇庵中静修的,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的”。

  正德捏捏下巴,皱眉道:“这件事,朕也不明白。明日朕问问王华尚书便是”。

  永淳嗯了一声,想了想道:“皇兄,我总有些担心呢。姐姐原本性情恬静。现在潜心修佛,越发的淡泊了。以前她最珍爱的那对镯子,我讨了多次都不舍得给我呢,前两天我没张口就主动给我了,可别是……学呀学地,学的走火入魔,真的出了家”。

  正德一听也紧张起来,想了想道:“朕知道了,可是白衣庵未盖好,也不能让皇妹搬出宫去呀,嗯……旨意应该早传到霸州了,押着银车就算慢些,明后日杨卿也该回来了,到时朕让他去看看永福”。

  他见永淳、湘儿一脸的不以为然,便安慰道:“你们放心,一仙对朕说过,杨卿骗女人的本事很有一手的”,瞧瞧二人怪异的脸色,正德忙又改口:“不是,是哄女人”。

  就在这时,那吓跑的小太监又跑回来了,细声细气地道:“皇上,刘公公求见”。

  “这么晚了,他又有什么事?”正德疑惑地自言自语着,转首对永淳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如果太乏就回宫歇着,跪在灵前按着时辰哭灵最是无聊,太皇太后在地时候,你们常去膝下陪伴,这就是尽了孝心了,太皇太后殡天了,领着帮子太监宫女喊着号子哭灵,朕烦得上”。

  他最敬爱的父皇驾崩时,正德就曾对那种专门演给人看的繁文褥节极尽轻蔑,宁可避到乾清宫用写字这种独特的方式记念父皇,也不愿意跑到灵前听着太监喊着“起”、“停”的大放悲声,如今自然也不愿妹妹在那儿任人摆布地瞎折腾。

  永淳、湘儿答应一声,两道白影儿又冉冉向外飘去,正德在后边咳了一声,说道:“带着点声儿!”

  “踢踏……踢踏……”。

  刘瑾好奇地看着两位公主的背影:宫里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啦,怎么也没人禀告我呀?公主带孝,不止穿白的,现在还得穿麻鞋或者木履?

  正德咳了一声,唤道:“老刘,进来,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呀?”

  刘瑾连忙点头哈腰地进来,陪笑道:“皇上,太皇庆后大敛治丧,明日是头七,百官要进宫祭拜,皇上亲手写的悼词,老奴已着人送去礼部。要礼部明日即宣读这篇悼词”。

  正德抻了个懒腰,不奈烦地打了个哈欠道:“那就行了呗,这点破事还回禀什么呀”。

  刘瑾连忙陪笑道:“皇上,老奴还没说完呢,没想到礼部尚书王华却把圣旨封还了”。

  “嗯?封还圣旨?”正德皇上恼了,“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说,什么理由?这王华胆子越来越大了。朕一定要重重他!”

  刘瑾恭声道:“皇上为太皇太后亲自写了悼词,不是还亲笔抄豢了一篇佛经超渡往生吗?结果您在圣旨下边盖了御印,还签了个名字‘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

  正德皇帝点点头,奇怪地道:“是啊,怎么啦?那是朕给自已取地佛号啊”。

  刘瑾添油加醋地道:“皇上,王华封还圣旨,还说大庆法王是什么东西,竟敢跟天下至尊联名下旨。真是岂有此理,还质问司礼监是怎么拟旨的,这样荒唐的事也干得出来?您说,他这不是要造反吗?天下谁不知道大庆法王是皇上您的佛号啊?他这么说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找皇上的不痛快。他……”。

  正德一听这理由有点犯怯,想想圣旨上弄个大庆法王地佛号确实不伦不类,何况这还是以皇孙的名义烧给太皇太后看的,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朕……朕不跟他一般见识”。

  刘瑾一愣,他本想趁着太皇太后病逝,皇上心情也不太好地机会,借个理由引得皇上大怒,要撤王华的职还不是一句话?明年又是科举之期,现在满朝文武重新考核任命,算是尽出他的门下了,如果再把年轻的学子全部网罗过来。自已的地位岂不如江山一般稳固?想不到……

  刘瑾怏怏不乐,想了想不甘心,继续搬弄是非道:“皇上,您打算这么算了,可王华还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嘿,您说他多大地胆子,竟然说要追究这个大庆法王的责任。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这不是反穿皮袄他装羊吗?这不是……”。

  “你哪儿那么多俏皮话?”正德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道:“大庆法王是朕的尊号不假,可是王尚书真要追究。嗯……朕也确有不是,算了,如果他真要查,朕下道旨意,要他不再追究就是了”。

  “什么什么?”刘瑾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皇上,您是皇上啊,九五至尊地天子,您向王华服软妥协?”

  正德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朕地把柄落人家手里了,不然你说咋办?好啦好啦,这档子事也没啥了不起的,嘿嘿,宰相肚里还能撑船呢,何况朕是皇上,就这样吧。嗯……没什么事你也回去歇了吧,朕再看两份奏折也要歇了”。

  “是,皇上”,刘瑾无奈地答应一声,默默地退出了乾清宫。他缓缓走出宫去,站在廊柱下,风吹灯摇,灯影晃动,映得他地脸忽明忽暗,好似阴晴不定。

  几个侍卫、太监鬼影儿似的晃动着,忽尔走到面前,惊觉廊下站着地这个老太监竟是刘公公,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刘瑾却只顾抻着脖子望着暗影下的假山怔怔出神,根本不曾注意。

  许久许久,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今晚的正德皇帝,令他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虽说还是时常和皇帝见面,但是他现在要操持的事情毕竟太多太多,而正德大部分时间又住在豹园,他一直以为正德还是他印象中地那个小太子,直到今天才惊觉他正在长大。

  他觉得他早就看透了朱厚照: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而从来不去看这件事对还是不对。他是皇帝,皇帝的意志不可动摇,一激他一煽他,这个稚气未脱的皇帝就会乖乖地上套了。

  如果是一年前的正德皇帝,依着他地判断,就凭这件事,再加上他的那番说辞,王华就得罢职回家,旨意甚至等不到明天早上就得传下去,然后现在……皇上知道先分辨个道理是非了,不是好兆头啊。

  刘瑾有点心慌了:正德在渐渐长大,心智在渐渐成熟,渐渐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幸好……幸好杨凌已经垮了台。朝中已经没有人能和我对抗,现在满朝文武尽出我的门下,就算他不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能任我摆布,我控制了朝纲,架空了他,他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地位和权威……

  礼部尚书啊,这个位置咱家一定得拿下来。六部之中只有兵部、礼部一直和我唱对台,现在刘宇已投到咱家门下,王华却一直对咱家敷衍了事,这百官选拔之源的礼部决不能放弃,六部尽在掌中,那时就算是皇上,又岂奈我何?

  刘瑾微微地笑了,笑容牵起地仍是那多少年堆积下来地习惯的笑纹。看起来有些谄媚模,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取媚讨好的笑,那笑,在惨淡的灯光下。透着股子冷诮矜傲。

  起风了,风湿冷湿冷的,开春第一场雨似乎要来得早了一点儿。刘瑾仰脸看看天,紧了紧腰间的孝带。缓缓走下台阶。两个小黄门迎上来,一人打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引着他鬼影儿似地慢慢消失在宫墙夜暮之中……

  皇亲国戚、王侯公卿皆身着缟素步入皇宫,李东阳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大学士中焦芳、杨廷和在列为首,率领文武百官居于左列,有爵位地王侯公卿居于右列,及时赶回京来地威国公杨凌和成国公朱刚等人领队在前。往长寿宫觐拜国母慈颜。

  昨夜真的下了一场透雨,但是天上仍是一片阴霾地铅云,就象一张病人的脸,风儿冷嗖嗖的往骨头缝里渗。杨凌昨儿下午回来的,由于宫中正办丧事,也不急着缴旨,所以先回了家,当晚宿在幼娘房中。

  他现在精习武当内家心法气功。身体极为强健。这点寒冷并不算什么,可是幼娘怕相公冻着。给他穿戴地厚厚实实,结果未等出门,高文心又起早炖了大补的热粥走来。

  雪儿也送来亲手裁绣的马甲护肚,玉儿心细,知道进了宫这一天少不得跪呀跪的,亲手给老爷在膝上绑了两条防凉防磕的膝挡。再瞧此时地杨凌,本来如玉树临风的卓挑身材,陡然胖了两圈儿,蟒袍往外边一套,然后再加套一件孝服,在家里试了试,走路都直喘儿。

  杨凌颇不耐烦,但这是娇妻爱妾的一番心意,把谁送的衣服脱下来都不合,不好让她们伤心,杨凌只好勉为其难地穿戴着来了皇城。不过到了这无挡无遮地宫廷广场上,杨凌就体会到了妻妾这份贴心呵护的妙处。

  刚下轿子还觉着清爽凉快,可天上阴云密布,地上冷风嗖嗖,一些没经验的或者粗心大意的官员还按照平时下了轿上殿,出了殿上轿的习惯,穿的并不多,在这风里站了一会儿功夫就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了,牙齿格格打战不算,两筒清鼻涕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再配上那身孝衣孝帽,还真有那么一点孝子贤孙的味道。

  反观杨凌,本来呼吸不畅,现在却如沐春风,红光满面,站在一堆面无人色的官员当中,真真是鹤立鸡群,荣光焕发。老公爷朱刚也到了,朱刚本来就胖,一下轿子看那身材好似更胖了三分,瞧见杨凌怡然自若地模样,再衬着旁边官员得得瑟瑟的形象,老公爷不由暗暗一笑。

  宫门开启,文武官员、皇亲国戚鱼贯而入,在司礼监、礼部官员的引领下直趋长寿宫。透雨下过,地面洗刷的干干净净,不过巨石地面虽然平坦,多年下来,总有高低深浅,许多地方积着一洼洼清水,好似一面面透亮的镜子。

  长寿宫中,太后、皇后、公主以及嫔妃们依位次排列,女眷们济济一堂,大臣们就不能尽入宫中,除了三大学士、六部九卿和国公一级的臣僚。余者只能在宫外拜谒。

  官员们好歹参加过弘治皇帝的葬礼,太皇太后的排场不比皇帝低多少,再加上有司礼监和礼部地人员指挥提醒,大家行礼如仪,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太皇太后地巨大棺椁停靠在大殿中央,上披着巨幅地金黄色锦缎柩布,柩布上绣着翱翔于九天之上地蓝色凤凰,下衬红色云彩及花纹图案。灵柩顶上还镶有一个金色圆球,圆珠上镶嵌宝石无数,被巨大香烛映出一道道迷离耀眼的光芒。

  杨凌拜倒,偷空溜了眼人群,一排排素衣孝服的女子,却未见永福公主身影,其实大殿上这么多人,他偷偷一眼扫去也看不出谁是谁来。至少永淳和湘儿是肯定在场的,可他一个也没看到,杨凌目光一收,再拜、再起,忽地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已。杨凌立即自然而然地迎上去了。

  目光在空中相碰,那是一道极度复杂难言的目光,有戒备、有得意、有轻蔑,还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刘瑾。手持白色拂尘,站在殿角正看着他。灵堂前,皇妃公主、皇公臣僚,神色肃穆,屏息默哀,两个人无言的交锋也只是一刹那。

  “再跪!”刘瑾首先移开了目光,板着脸拉着长音儿高声宣唱。

  杨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淡笑,又翻身拜倒。膝盖上绑了厚厚的垫子还真不错,跪在冰冷坚硬的砖石上既不硌也不冷。

  百官祭拜,正德皇帝也摞下政务赶来,由于太过繁忙,他虽知道杨凌已经回来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顾上说话。

  悼文没念他那篇被封还的圣旨,而是由礼部尚书王华亲自写就的。王华的文章自然比正德还要高明几分。写的声情并茂,念的娓娓动人。外廷官员对太皇太后根本不熟,有许多从来都没见过她,可是随着内廷女人们地嘤嘤哭声,官员们也不禁黯然涕下。

  ”这些人哭的……真的假的?没理由啊,没什么感情就这么伤心?”杨凌暗暗嘀咕着,也用袖子遮住了脸。

  正德领着嫔妃、官员们拜祭完毕,起身上香,再拜,然后摆出一脸哀容,被刘瑾扶着到殿门外再安抚文武百官,这柱高香没有烧完,官员嫔妃们不能站起,均仍跪拜在地。

  正德走到外边一看,只见文武百官依序排列,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正大放悲声。由于许多洼处积水,官员们又不敢乱了队列,所以很多人都跪在积水里,官袍下摆尽数浸在水中,濡湿上来狼狈不堪。

  正德叹了口气道:“文武百官孝诚可加,只是天气寒冷,地上多处积水下拜不便。传谕,百官起身,以躬代跪罢了”。

  小黄门一听,连忙赶前几步,扬声道:“有旨,天气寒冷,洼地积水,下跪多有不便。皇上开恩,着百官起身,以揖代跪”。

  一些官员浸在冰凉的水里,跪在坚硬地石上正痛苦不堪,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叩头道:“谢皇上宏恩”,然后爬起来,下摆滴滴答答地站在那儿鞠躬,有些离得远的还偷偷捞起衣襟使劲儿拧上两把。

  就在这时,官员队伍中忽地传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哭嚎,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官员们都在哭,可是这么高声痛嚎,已经近乎于喊了。

  正德抬头望去,只见督察院的官员队伍中一位御史官员捶胸痛哭,高声喊道:“太皇太后殡天,我等身为臣子,理应灵前拜谒,以尽孝诚,起而不跪,实属无礼,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

  刚刚站起来地官员一听,暗暗咒骂一句,只好又跪了下去。正德被这句话几乎气乐了,他一拂袖子,冷斥道:“沽名钓誉,其心可诛!”

  正德若只说这么一句便拂袖而去那也罢了,偏偏他觉得自已一番好心,这个官员有点太过无耻,我的祖母过世,你们这些臣子有几个真正悲伤的?装模作样,实属可笑。

  正德虽年龄渐长,脾气稍有沉稳。毕竟还谈不上城府,本来是一番好意,却讨了这么个无趣,加之心中鄙夷那官员为人,遂袍袖一拂,冷冷斥道:“你要哭,便跪在那儿尽孝尽忠吧,可惜朕不是宋孝武。否则说不得还撰你入阁呢,哼!”

  这一句话出口,群臣顿时变色,下边有几个真哭的,可是孝心得表呀,皇上这一句话,等于把所有的人都讽刺了一遍,他们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一个御使霍地立了起来。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揖而不跪,有违孝道。礼乐之源,道德之归,郑大人所言并无不妥。皇上在太皇太后灵前,怎可胡言乱语,妄作比拟?”

  正德惊诧不已,宋孝武刘骏的爱妾淑妃病逝。刘骏多次带领后妃及群臣去哭灵,并说哭地越悲痛代表越忠心,秦郡太守刘德愿哭得撕心裂肺,衣服都被泪水湿透了,刘骏十分高兴,立刻封他为豫州刺史。还有个叫羊志地御医泪如雨下,哭得背过气去。刘骏便赏赐给他许多金银珍宝。事后有朋友问他:“你怎么说哭就能哭出来?”羊志答道:“我的爱妾刚刚死去,我在陛下面前。只是自哭亡妾罢了。”

  正德纳闷儿,他只是以此为喻讥讷一下那个姓郑的御使罢了,怎么这个官儿竟敢直斥自已胡言乱语,这些官员正月里好东西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

  翰林学士史奇峰慷慨陈辞道:“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臣子表示孝心。何罪之用?皇上以宋孝武旧事为喻,可记得宋孝武那是何等样人?子杀父、弟杀兄、纳妹为妃。淫蒸其母,秽乱无度,污名布于欧越。皇上怎可在太后面前如此言语?”

  正德还是受不得激,自觉没错时,让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天子象这些沽名钓誉的臣子低头,那他怎么肯。正德指着那官员的鼻子尖,气的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道:“混账东西,胡说八道,哪里东拉西扯,强辞夺理地说出这些东西?”

  那个最先表忠心地郑大人梗梗着脖子,振振有辞地道:“皇上,臣谒表孝心,何罪之有?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

  这些官员一则是受不了皇上地这番讥讽,二则仁孝礼义在他们的观念中确实根深蒂固,太皇太后逝去,就因为地上有积水就不跪了?就是下刀子也得挺着啊,皇上明明错了,却如此坚持已见,身为言官,岂能不竭尽忠诚,进谏忠言?

  殿中众位大人已听到皇上和群臣地争执,也顾不得跪拜灵前了,急急地冲了出来。一位官员见到王华,急忙高声道:“王大人,王尚书,您是礼部尚书,您说,皇上此举是否不合礼制?”

  王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皇上,群臣……群臣实没有错,皇上一番体恤臣子之心也没有错,只是未得其法罢了,此事……”。

  一个官员高声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皇上今日谬行谬论,理应下诏自责,反省已身……”

  郑御使声嘶力竭地喊道:“国母殡天,臣子尽孝!跪,是礼,赋予臣之权;是天,赋予臣之权;皇上也不能剥夺,皇上,您不能侮人自辱啊,皇上……”。

  正德瞪着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强抑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脸色铁青地道:“不必说了,不可理喻的东西!”说罢拂袖而去。

  至此,更多地官员开始加入对皇帝的指责,朝廷是个名利场,一件事情,不同的利益群体、政治群体,总可以从其中找到适合自已的理由,使其为已所用。

  一部分官员想藉此表白自已的忠孝贤德。还有些官员则是趁机发泄一下心头地怒气。他们慑于刘瑾地酷法严刑,为了功名利禄,不得不屈服、附从于他,可是心头总有一股怒气难平。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攻击刘瑾是要冒着丢官杀头的危险的,而痛骂皇帝却没什么事,不但可以出一口恶气。还可以因此博得贤名,名垂青史,何乐而不为?

  无私地官员还是有的,那些迫于刘瑾势大迫偃伏许久的清流们,突然敏锐地发现这件事也许是个很好的突破口,皇上失理在先,理牢牢把握在自已手中,那就立于不败之地。可以尽情发挥了。

  那些遣责皇帝的人可以利用皇上讥讽痛哭表忠心地一句话,牵扯出宋孝武一朝君臣昏匮、内宫秽乱的事来,打压的皇上无话可说,那么能不能借着逼皇上下罪已诏反省地机会,重重打击一下刘瑾的气焰呢?

  能利用一切不可能、不相干的现象。制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机会,来达成他们的政治目地,本就是这些言官所长,一念至此。他们立即呼啦一下,把杨廷和、王华二人围在当中,开始慷慨激昂地鼓动起来。

  刘瑾是司礼太监,要在长寿宫主持大礼,眼见正德愤怒离去,他有心跟去宽慰,趁机讨讨皇帝的欢心,可是职司所在。宫嫔后妃们还在殿里,他怎能离开,犹豫的当口儿,正德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去了。

  刘瑾没好气地转回身来,眼见王华和杨廷和被官员们围在中央,为了议丧之礼唇枪舌剑,刚刚觉地幸灾乐祸,忽地心中一动。略略思忖片刻。他地双眼好似发现了猎物意欲马上攫取地猛兽,登时放出光来:“王华。礼部,咱家地机会终于来了”。

  他急忙用眼色示意刘宇、张彩走近,低低嘱咐几句,两人立刻混入人群,开始通知刘派党羽,于是更多的人开始加入声讨议论,一场议礼运动就在长寿宫前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看到这番激烈场面,刘瑾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便习惯性地去找杨凌,尽管这个人已不再能成为他有威胁性地对手,但是刘瑾还是下意识地担心被他识破自已的用心,如果此人出面制止,以他的威望和地位,再加上那能言善辩的口舌和诡谲狡诈的手段,说不定这将欲掀起的风浪就要平息下去了。

  目光逡巡半圈儿,他就发现了杨凌的身影,杨凌站在殿门另一边,成国公站在他前边,腆着大肚子,面对下边那些一身污水全然不顾,争的面红耳赤地群臣,好象又患了老年痴呆,嘴巴半张半哈,一点表情没有。

  杨凌站在成国公侧后边,同样挺胸腆肚,双手还抄在袖子里看得津津有味,一点出面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一见杨凌置身事外,刘瑾顿时放下心来,双手往袖子里一抄,看着下边闹闹哄哄的场面,刘瑾笑了,笑的很愉快。

  杨凌眼珠微微一错,瞥见刘瑾一脸笑容,他也不禁笑了,同样笑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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