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宋玉章回过了脸。
从廖天东带了孟庭静过来, 聂雪屏便寡言到了现在,宋玉章理解他的心情,对于他来说, 孟庭静注资铁路其实也无所谓, 他只要铁路修成就能共享利益,而对于聂雪屏而言, 铁路修建被孟庭静横插一脚意味着铁路的控制权又有了变数, 换作是他, 也会心情恶劣地不想说话了。
聂雪屏放下了茶杯,人也微微向前倾了,目光在宋玉章面上稍作停留, 温和而淡然, 似有安抚之意。
“好啊, ”孟庭静利落地站起身, “我早听闻聂先生你骑术不凡, 正好借这个日子切磋切磋。”
“不敢当, ”聂雪屏笑容淡淡, “只是勉强会骑罢了。”
廖天东换好骑装回来时, 便见马场内聂雪屏与孟庭静各骑了一匹马并排在跑道起点处, 他不禁手指了过去,道:“这……聂先生和孟老板先比上了?孟老板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孟庭静一身黑色长袍,下摆一齐撩到了右侧,露出了里头的雪色长裤,显得他人在马上愈加风姿迢迢修长冷峭。
聂雪屏则是一身深色骑装,在马上雍容文雅从容不迫。
两人并排而立, 却是各自都只看着前方。
宋玉章已经重坐回了阳伞下, 叫人再煮上了一壶茶, 他单翘起了左腿放在膝盖上,一根一根手指地慢慢拔着手套,对一头雾水的廖天东不慌不忙道:“廖局长,来,坐下一块儿看戏。”
廖天东没有闲情逸致看戏,反倒觉得惊悚。
若是宋玉章同他赛马,他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因为宋玉章身上有一些花花公子般的潇洒风流气息,这样的人是爱玩也会玩的,一起看个戏跑个马乐一乐都很理所当然。
而聂雪屏与孟庭静显然同宋玉章不是一类人。
孟庭静,廖天东算比较了解,平素除了扇人耳光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健康活泼的兴趣爱好,性情也是严酷有余不是个知情知趣的人物,每次两人交际,廖天东都无聊得想抠手指头。
聂雪屏,廖天东就不熟了,这个人在海洲深居简出,没有给人了解他的机会,不过根据最近几次接触下来,廖天东觉着聂雪屏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城府很深沉的人物。
这两个人在一块儿跑马,看上去就没有玩的那个味道,倒是让人感觉有火药味。
廖天东试探着坐了下来,往宋玉章那偏了偏,“聂先生和孟老板怎么忽然有这么好的兴致?”
宋玉章已摘了手套,随手将手套搁在台上,“年轻气盛。”
“年轻气盛?”廖天东道,“孟老板挑的头?”
宋玉章笑了笑,“廖局长觉得谁能赢?”
廖天东看向两人,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身姿都很挺拔漂亮,两匹马喷着呼吸蓄势待发,马童也将栅栏往两边推了。
“聂先生的骑术,我没见识过,孟老板……”廖天东顿了顿,随后心悦诚服道,“我就没见过孟老板干不好的事。”
“是么?”宋玉章手指搁在唇下,“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
赛马悄无声息地就开始了。
黑马与红马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马蹄声非常的剧烈,“哒哒”点地如同壮士激烈地敲鼓,但同时这又是一场异常静默而紧绷的赛马,马上的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是伏在马上拍马狂奔。
廖天东已不自觉地放下了翘起的腿。
聂雪屏显然是相当的精通骑术,在马上也稳如泰山,只有握缰的双臂随着红马的起伏狂奔前后摆动,手臂绷紧的线条极其的有力量,策马而过,简直有如破空之势。
与他并驾齐驱的孟庭静因未穿骑装,黑色长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几乎是与那匹漆黑的马融为一体,长袍之下雪色长裤被奔跑的狂风按贴在了修长矫健的大腿上,黑与白之间的对比浓烈到了极致。
两匹马从视线中一窜而过时,廖天东已忍不住张大了嘴。
“这……”
廖天东一回头,便见宋玉章正半靠在椅上,嘴角含笑,目光炯炯地追着那两匹快马,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更关注哪一匹。
廖天东赶紧又回头看向赛道,红马与黑马是全然的齐头并进,相靠的非常之近,两匹马的斗性很足,彼此都互不相让,全速冲刺,看得廖天东不由握紧拳头站了起来。
马蹄声声,卷起地面阵阵尘土,在全然安静,唯有马蹄与风声的点缀之下,两人几乎是同时跑完了三圈,在起点处勒马急停。
廖天东又紧张又遗憾地一扼腕,看向宋玉章,兴奋道:“太可惜了,没分出胜负!”
宋玉章笑了笑,“不过玩玩而已,何必这么较真要分胜负呢?”
“吁——”
孟庭静双手扯了缰绳,腰背微微向后仰了,将马头调转面向了聂雪屏,语气冷淡道:“聂先生老当益壮啊。”
聂雪屏正在抚摸红马的耳后,闻言微微一笑,“孟老板果然英雄出少年,你未换装,是衣服妨碍了你。”
孟庭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长袍,“没赢就是没赢,我不会找借口。”
“不输不赢,和气生财,不是很好?”
“生意上是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事,不分个高下输赢,我不会罢休。”
“是么?我倒觉得有些事是分不出高下输赢的……”
“真人不露相啊——”
廖天东边鼓掌边走来,“聂先生,”他比了个大拇指,“孟老板,”他又比了个大拇指,“真厉害,真厉害,两位真是不分伯仲,不愧是咱们海洲的顶梁柱。”廖天东不断鼓掌,对两人赞不绝口。
孟庭静骑在马上遥遥望去,宋玉章坐在阳伞下正低着头喝茶。
聂雪屏已下了马,边脱手套边往阳伞下走,他走到阳伞下,不知道同宋玉章说了什么,宋玉章指了下桌上的茶杯,聂雪屏在他身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宋玉章伸手从他的侧鬓边一抚而过。
廖天东不知道孟庭静怎么脸色忽然就难看了起来,甩了缰绳便跳下了马。
“孟老板?”
“码头还有事,先走一步。”
廖天东回到伞下,对两人道:“孟老板有事先走了。”
宋玉章点了点头,聂雪屏没有回应,廖天东道:“聂先生,你这骑术可真了不得,在哪练过吧?”
“读书的时候骑得多一些。”
廖天东“哦”了一声拉了长音,“牛津有个马术俱乐部,我听说很厉害。”
聂雪屏笑了笑,“都差不多。”
廖天东感叹道:“宋行长算是聂先生的师弟了吧?”
“我们应当是不同系的,”聂雪屏看向宋玉章,“同校,也算吧?”
宋玉章笑道:“算。”他伸手捏了下聂雪屏的胳膊,聂雪屏的衬衣有些贴在臂上,显然是出了汗,“以后还要请师兄多多指教。”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廖天东问宋玉章要不要骑,宋玉章拒绝了,“我来得最早,已然累了,廖局长和聂先生多聊一会儿,我进去将衣服换了。”
宋玉章边往更衣室走边不禁摇头暗笑。
想不到他也有男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时候。
这感觉……着实是有些奇妙。
倒不觉得有什么光荣,只是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成了个美女似的。
真是有些奇怪。
以前他的那些情人即便吃醋,也都会吃到他的头上来,叫他少看那些“狐狸精”两眼,这两人倒真是有意思,还互相较起劲来了。
尤其是聂雪屏,孟庭静倒也罢了,性情便是如此,聂雪屏倒真叫他出乎意料。
宋玉章边走边笑,觉得这事情很有些可玩味的部分,像个新鲜的小乐子,反正不是冲他使劲就好。
他换了衣服出来,聂雪屏也从另一间更衣室出来了,宋玉章对他一笑,“聂先生,英姿勃发啊。”
聂雪屏换回了贴身的西服,也是淡淡一笑,“不是老当益壮?”
宋玉章没忍住大笑了一声,笑过之后,他从聂雪屏面上的表情回过了味,笑眯眯道:“庭静说的?”
聂雪屏道:“孟老板说话很俏皮。”
宋玉章单手插在口袋里,实在是忍不住要笑,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聂雪屏手背在身后,淡笑着看着宋玉章,见他一直笑个不停,上前搂了他的腰将他往后头的更衣室推了进去,将门在身后关上,聂雪屏手背抚了下他笑得发烫的脸,低声道:“很有趣么?”
宋玉章忍俊不禁地“嗯”了一声,低着头笑了几声后稍抬起脸,眼睫下射出揶揄的光,“叫海洲两位顶梁柱为我争风吃醋,我好荣幸啊。”
聂雪屏低头亲了宋玉章,宋玉章还是在笑,胸膛里的震动都传到了聂雪屏身上,聂雪屏被他感染得也笑了,带着笑容去亲,滋味真是非同一般,亲了一会儿,两人都止住了笑,亲得就认真了,湿湿润润的,很有些意动,嘴唇轻点着分开,宋玉章掌心摩挲了下聂雪屏的后颈,“聂先生,我发觉你好像也挺爱我。”
聂雪屏笑了笑,“发现的有些晚。”
宋玉章张开唇,同聂雪屏接了个很深入又很热烈的吻。
聂雪屏这个人一向淡然稳重,也有驾驭烈马时狂奔英武的时候,他这个人似乎也有很多面,玉一般的温润,雪一般的清冷,剑一般的锐利,宋玉章看他像个万花筒,转一下就又有新花样。
宋玉章忽而抬起双腿往聂雪屏的怀里一跳,聂雪屏双臂接住了他,宋玉章很有分量,结结实实的在他怀里,是个从天而降的“美”。
两人未在更衣室耽误太久,一齐上了车,宋玉章答应了去聂家做客。
聂伯年对宋玉章到来欢欣鼓舞,开心得直跳,一旁的聂青云却是对宋玉章看了又看,忍不住要多打量几下。
宋玉章倒没在意聂青云的眼神,那日聂青云旁观了宋明昭大闹,看他的眼神不奇怪才叫不寻常。
宋玉章陪聂伯年下了两盘棋,随后便同聂家三人一起吃饭,吃了饭他便与聂雪屏去书房议事。
“方才席上青云姐一直在看我。”
“她不过新鲜两天,过段时日就好了,她不会到处乱说的。”
宋玉章在书房靠窗的竹椅上坐下,“我没关系。”
聂雪屏取了单片眼镜戴在面上,回头温和道:“总是不好。”
宋玉章笑而不语,“你戴这个,倒很好看。”
聂雪屏取了几张纸过来,“我是单眼近视,没法子。”
聂雪屏取的是以海洲为核心的铁路铺设图纸,当然是草图,只是初步定下的几段。
宋玉章拿在手中细细察看,他点了下聂雪屏做标记的地方,“这里画个圈是什么意思?”
聂雪屏坐下,道:“我想先修这一段。”
“有什么说法吗?”
“安全。”
天空之中繁星点点,残月当空,清冷地照射出荒野之中被围困的数人,他们是悍匪,但却是走投无路的悍匪,手里的粗制刀枪斧头都已当啷啷地落在地上,为首的人大喊道:“我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手上有的枪粮全交,只求好汉饶命——”
围住悍匪的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悍匪首领认识他这张脸,忙道:“英雄饶……”
“嘭——”
求饶的话未说完,嘴仍大大地张开着,连同那双惊恐的眼睛一齐轰然倒地,鲜血与脑浆红白混合地流淌在地,一直蔓延到其余的匪徒脚下,他们吓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是真的怕了,很干脆地跪了下来,高高地举起了手无寸铁的双手以示最大的诚意投降,再没有任何嚣张的气焰。
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群俯视了一遍后,聂饮冰放下了枪,在窒息般的静默中,两指对着身后的卫兵做了个微微向前的手势。
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
卫兵们开始了一场简单又简短的屠杀,几梭子子弹下去,盘旋此地半年的土匪全都被打成了筛子。
聂饮冰点了烟,一脚踩在个小土丘上,银白的月光照下,他的睫毛在面上打出了些许阴影,“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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