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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番外十七


今年下第一场雪时,  宋齐远来到了南城,雪大风不大,伞上落了雪,  宋齐远手掌略一倾斜,伞上的雪便“唰唰”滑落,抖尽了伞上的雪,  宋齐远拍了拍肩膀,挤身进了寺庙。

        寺庙内扫雪的小沙弥头上戴着绒线帽,见到宋齐远便同他招呼,  宋齐远微笑着一点头,  “二哥在吗?”

        “静了大师在屋里头坐禅。”

        宋齐远提着伞走到屋前,也不敲门,直接就推门进了屋。

        屋内比屋外好不了多少,依然是冷,  宋齐远跺了跺脚,  将伞靠在门旁放好,  手掌一蜷一松地走向里屋。

        里屋生了火,  火已经熄了,  床上被子里隆起一团,  包得头脚都瞧不见了,  宋齐远拍了下被子,道:“别睡了!”

        被子里的宋业康一抖,从里头钻出个光亮的脑袋,  他拧眉道:“睡个屁,这么冷怎么睡?”

        宋齐远边摇头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茶水冰冷,  滚进喉咙里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哈”了一声后,他回头道:“外头明远还以为你在屋里坐禅,坐禅?我看你连坐都坐不住。”

        宋业康裹着被子坐起了身,嘀咕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向佛不在形式,你不懂。”

        宋齐远端着冷茶坐回床边,“要我说你还是跟我回海洲算了,家里有暖气,又没人住。”

        宋业康将头摇得飞快,“不回去。”过一会儿,他又拉着被子微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你还看不出来?现在海洲也说不准了。”

        “海洲说不准,南城就能稳得住?”

        “你说话小点声——”

        宋业康紧皱脸做了个扭曲的表情。

        “现在到处都是特务,”宋业康将声音压得更低,“说不准明远就是。”

        宋齐远扫了他一眼,看他满脸紧张又神秘的表情不由摇头笑了,伸手摸了把宋业康的光头,被宋业康骂了一句“手这么凉”,赶紧离他远了点。

        国内的形势如今一言难尽。

        宋齐远本在外头云游,眼看乱得厉害,只能返回海洲,宋玉章走之前在海洲的宅子里给他留了信,叫他最好是抓紧时间也早点出国。

        宋齐远在海洲停留了两天便来了南城。

        海洲的局势的确也不太清晰。

        他这个人,一向厌恶权谋政治,可若要他抛下故土,背井离乡,他似乎也不大乐意。

        对于这片土地,他还有太多未踏足过的地方,未见过的风景,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到宋晋成。

        同胞四兄弟,如今就只剩他和宋业康两个人了。

        宋齐远一口一口地喝着冷茶,扭过脸对宋业康道:“二哥,你想不想出国?”

        宋业康又是立即摇头。

        “去国外干嘛,”他道,“国外有寺庙么?”

        “有啊。”

        “别胡说,国外那都是教堂。”

        “佛教发源就在国外,国外怎么没有寺庙?”

        宋业康哑口无言,“这你也知道?”

        “当然。”

        面对自己聪明的弟弟,宋业康被逼得有些走投无路,最终还是支支吾吾道:“她也在国外,我不想出去。”

        “他?”

        宋齐远琢磨了一下,“你说老五?”

        “不是。”

        宋齐远又琢磨了一下,这回终于琢磨明白了,“聂青云?”

        宋业康默不作声。

        宋齐远静了片刻后大笑出声,他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宋业康火气都上来了,很想上去打他一顿,但知道自己打不过,遂不甘心地作罢,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贫僧不打人。”

        谁说出家了就不能避讳以前的女朋友?出家了就更

        该注意!宋业康觉得自己没错,而且他同宋齐远一样,其实都是有些恋家的。

        “你找着大哥的下落了么?”宋业康道。

        宋齐远神色稍黯,“没有。”

        时过境迁,从前兄弟有多少龃龉,宋业康好像渐渐都已经忘怀了,毕竟还是同胞兄弟啊,再怎么样,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流着一样的血。

        对于宋玉章,好像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毕竟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面,没一起长大,而他们四兄弟可是一张桌子上吃饭,实打实二十多年一块儿长大的,在一起时或许互相都看不顺眼,多有怨恨,可人一不在眼前,想起的却全是好来了。

        宋业康叹了口气,捻了下手里的佛珠,“阿弥陀佛。”

        兄弟俩晚上睡在了一个被窝里,天冷,挤在一块儿还能取取暖。

        宋业康睡不着,同宋齐远又说起宋晋成,说着说着还哭了,宋齐远在黑暗中也湿润了眼睛,他拍了下宋业康的肩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大哥正在什么地方过好日子呢。”

        宋业康“嗯”了一声,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舒服。

        宋晋成,在哪里活着就行了,也不必过太好的日子嘛,他现在都天天挨饿受冻着呢!

        南城大雪连绵,宋齐远干脆就留在南城寺庙里过了个年,寺庙里过年也仍是清苦,宋齐远手头还有点钱,出去买了些吃的用的捐赠给了寺庙,寺庙上下很感激他,也算是过了个好年。

        开春之后,宋齐远又要离开南城,离开之前他又问了一次宋业康,要不要去国外。

        宋业康还是坚持不去。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佛祖收留了我,我一辈子也没干成过一件什么事,出家这事,我想干到底。”

        宋齐远拍了下宋业康的肩膀,他决定尊重宋业康的想法。

        从前,他看不起这位二哥,在宋振桥死后,更是将这二哥拖油瓶一般从头管到脚的操心,如今,宋业康也终于“长大”了,宋齐远的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宋业康也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他好像还是有些糊涂,不过且行且看,谁说就不是一种很好的活着的方式呢?

        宋齐远在寺庙里住了几个月,好似也染上了一些佛性,也不纠结了,继续踏上了他的旅途。

        于此同时,在国外的宋玉章也从一些渠道得知了国内的形势,他心中很不安,便拍了电报回聂家,这次他用词激烈了一些,他警告聂饮冰,如若再不及时抽身,说不准他便要亲自回国去逮人。

        这封电报被孟庭静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吧,宋玉章也没打算瞒着孟庭静。

        “这是唬他,还是真要回去?”孟庭静捻着那份电报看向宋玉章。

        宋玉章迎着他的目光,犹豫了一瞬,道:“再说。”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是不能叫孟庭静满意。

        孟庭静很恼火。

        国内的形势如何,他比宋玉章还要清楚,他做运输生意,同国内其实还是有些往来。

        如今国内战争的混乱焦灼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而且瞬息万变,可以称得上是风声鹤唳,那样危险的境地,宋玉章却说“再说”?“再说”便是有可能了!

        孟庭静喜欢宋玉章身上的那一份温柔多情,但也决不允许宋玉章因为这一点温柔多情而涉险。

        恼火归恼火,孟庭静同宋玉章相处的时间久了,也知道宋玉章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硬来是没用的,这也是个犟种,手段越是硬,他越是来劲。

        孟庭静平心静气,转而开始主动向宋玉章提供国内的信息。

        宋玉章原本获取信息的渠道是英国报纸上一些对国内情况的报道,孟庭静给的则是国

        内的情报,两者之间在精细度上差别甚大,宋玉章这才意识到国内如今已经是个水深火热的政治泥潭了。

        至于聂饮冰,都没有聂饮冰确切的消息!

        宋玉章更急了,孟庭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背着手在一旁转圈,“要么,就一块儿回去吧。”

        宋玉章停下脚步,扭过脸道:“什么?”

        “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回国内去看看情况,你可以亲自去劝劝他,叫他出来。”

        宋玉章有些诧异,他仔细观察了孟庭静的神情,发觉孟庭静神色中没有任何讥讽说反话的意思后,反倒踌躇了。

        孟庭静站起身,过去从背后拥住他,低声道:“国内现在是乱,不仅是打仗,还到处都是特务,没有谁的消息也实属平常,现在两边都在打情报战,你发回去的电报都不一定能到聂饮冰手里,所以还是回去,找着了人,当面说清楚了利害关系,这样最稳妥,我在国内还有些生意人脉,李自峰……虽说我们的确是给他制造了些许麻烦,但他也不至于真把我们怎么样,毕竟港口和银行还是到了他手里的,这里万事也有大姐照顾着,至于学校,可以办休学,总之你别担心……”孟庭静在宋玉章面上亲了一下,“反正,有我陪着你。”

        宋玉章双手按在孟庭静的手上,半晌不言,过了许久,他捏了下孟庭静的手,叹息道:“还是算了。”

        孟庭静心中大喜,内心已哈哈大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怎么?你怕不安全?有我在,不会叫你有危险的。”

        宋玉章握着他的手,“好不容易才脱了身,还是别冒险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大姐一个人,洋文还说不大利索,你叫她怎么照顾?”

        “饮冰……他也那把年纪了,该做什么,该走怎样的路,也不该由我替他决定,”宋玉章又叹了口气,他微微靠后,仰躺在孟庭静的肩上,“是我欠考虑了,一急,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

        孟庭静心道:你还知道呢!

        宋玉章抬手抚了下孟庭静的下巴,“你也不能冒险。”

        孟庭静正在腹诽,被一摸下巴,人又有些愣住了,他微低下头,便见宋玉章眼中柔情如水,孟庭静暗藏的怒气忽然散了,在心中微叹了口气,亲了下宋玉章的嘴唇,他道:“马上要放春假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乔装回国,我有渠道,应当不会被发现。”

        “不用了,”宋玉章微微笑了笑,“真的不用了。”

        他低下头拉开孟庭静的手,转过身面对面地看向孟庭静。

        两人相对抱了对方的腰,宋玉章道:“我是担心饮冰,但也不能因为饮冰,就叫你陪着我冒险。”

        “庭静,”宋玉章低声道,“你在我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孟庭静方才那一番话,话中有话地恨不得将英国的一切都搬出来牵绊住宋玉章,然而宋玉章的回答却只提到了他,这说明,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单单他一个人,就足以叫宋玉章留下了!

        这不是他同聂饮冰的较量,而是在他与自己的本性中,宋玉章还是多考虑了他!

        他忽然想起那个新年孟素珊曾对他说的话。

        “无论叫谁为对方改了性子,我都会觉着可惜,因为那个时候,他不是他,你也不是你了。”

        孟素珊说的不对。

        他还是他,宋玉章也还是宋玉章,只是他们心里都有了彼此……

        孟庭静低头用力吻了一下宋玉章,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同宋玉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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