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谏马嵬赐死表
出尔反尔杀了韩建全家,皇帝高兴了,舆论却不对劲。
先是国子监的士子议论纷纷,然后是左拾遗陈长廷、殿侍御史吴辞、给事中郝升睿等十七名言官陆续上书谏言,其中以左拾遗陈长廷的《谏马嵬赐死表》最为激烈。
“门下左拾遗,臣陈长廷谨奏。”
“为直言中外第一事,肃上道,明臣职,求大唐万世昌隆事,唯臣圣人,九五至尊,万物君主,握秉乾坤,口衔日月,御极掌运,操正万方,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责任至重。”
“先王今圣,少有尽察事者,所以责寄臣工使之尽言,臣深受国厚,请执有犯无隐渎上大胆,是不毫虚,过不讳过,不为谄媚,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圣人谏诸事。”
“古宗有云,成道在明德亲民,在止于至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近道,古今欲明德治善承天下者,先有修身齐家正心,再有诚意致知格物,然后有代天抚民治国。”
“上祖又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君道斯称,祖制恪守,唐律森严,社稷靖定。”
“逆臣韩建,本秦逆部下,效顺朝廷为忠武都头,克邓州,讨黄巢有功,中和四年,入关勤王扈驾,披星戴月,翻山越岭,餐风饮露,迎先帝於利州,功补神策行营都校。”
“及至光启文德定初,在任以来,整肃吏治,约束官健,善待百姓,屡败秦宗权,治河修渠兴盐铁,事君之礼甚恭,所以华州太平,百废俱兴,四次抗旨不朝,固为韩建死罪,然既已抄家除官降庶人,远贬黔南,何以再灭三族?”
“陛下即位初年,惩压北官,诛杀贼藩,勤政爱民,从谏如流,宽宏爱人,攻书好文,然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错用之,谓美人可得,沉溺女色,宠信宦官。”
“本一日一视朝,今三日一视朝,纲纪驰矣。”
“数推事例,重增摊派,名爵滥矣。”
“太后不相见,人以为薄于母子,辄贬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贞一不乐它宫,人以为薄于夫妇,五府殿下获罪降废庶人,人以为寡恩宗室,四海沸腾,八苦在民,陛下知否?”
“内侍监顾弘文,福建市井,本无懿德,狡诈锋协,谗言媚上,蛊惑君心,与江方庆、魏进中并作妖孽,饕餮放纵,横行无忌,各殿宫人,往往获罪,又隐蔽它言,秦之赵高,汉之常侍,本朝诸奸,历朝故事,陛下忘矣?”
“夫文帝,故汉贤君也,性颇仁柔,慈恕恭俭,虽有爱民之美,优游退逊,犹有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陛下自视酷残所为,于汉文帝如何?”
“……”
“韩建当诛,罪不至灭三族,请陛下诏反。”
“内侍监顾弘文,狠如虎,刁如狼,毒如蛇,奸如狐,有李辅国、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等流相,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进言,请早状杀,以安中外。”
“陛下文成武德,为中兴圣君,媚惑所致,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朝野第一事,是此不言,无复它言,是以臣昧死竭忠,大胆为陛下言之,反情易向,天下治与不治,安与不安,在乎陛下一念,振作发奋,宗社幸甚,朝野幸甚。”
“大臣持禄外谀,小臣畏罪面顺,臣实耻恨之,愿以此骨付与中外四海,为陛下投诸水火,走于白刃,路过江山,布政四方,断绝天下后代凝惑,使天下世人知陛下神武锐志。”
“臣为门下左拾遗,事职谏诤,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中外乱事,皆臣不察不言不举罪过,是臣渎职,陛下降罪,臣不怨言,谨奉表以谏,臣诚惶诚恐。”
“啊,言官可恨!”
李晔双手发抖,牙关打颤。
砰!
一声闷响,皇帝从椅子上摔倒。
“大家,大家!”
伴随着高克礼的一声惊呼,含元殿的大小宫人齐齐跪地叩首,大气不敢出,顾弘文与江方庆等近侍宦官亦是震惊变色,一个滑跪冲到皇帝身前,七手八脚把浑身颤抖的皇帝扶起。
李晔面如土色,咬牙切齿,身体颤抖,一脚踹翻御书案,拿起身边的东西四处乱砸,完了还不解气,又抓过陈长廷的奏章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疯狂嘶吼,御书房一片狼藉。
高克礼从来没见皇帝这样失态过,顾弘文和江方庆等人,更是早已吓得站立不稳,跪在地上直打哆嗦,除了高克礼在那问怎么了,再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含元殿从未如此肃杀过。
皇帝抚着胸口喘粗气,任高克礼怎么问也不说话,之后情绪更加失控,竟然抱着脑袋低声哭泣起来,奴婢们陪着李晔一起流泪,李晔伤心道:“谁家都有近侍人,何独不容朕乎!”
宦官皆免冠跪伏于李晔身前,顾弘文流泪道:“外臣不相容,奴婢等不能活矣,愿乞性命归田里,尽将家产以资大家内库,为大家远去大明宫,奴婢无怨无悔,盼大家恩准!”
言罢痛哭,连连叩首。
“别再说了,陪朕去出宫走走罢。”
沉默良久,李晔拭去泪水。
上道观坐落龙首原,位于大明宫与太极宫的交界,出丹凤门左转,复行十余里而至,层林青翠,景色清幽,古木参天,浓荫覆地,极是幽深静谧,随处可见上山来拜谒的香客。
跪在昊天大帝的神像前,李晔什么也没说。
敬香,稽首,三拜,沉默。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次次阻止,意义何在?
做个万民敬仰称颂的救世英雄?
抑或满足自己卑微的虚荣?
伐岐伐蜀,将士死伤数万,牵害百姓不计其数。
杨宋吴韩四案相加,近四千人被杀。
心安吗?
晚上怕鬼索命,白天不敢独处。
像个东躲西藏的老鼠,活的下贱而卑微。
值吗?
言官以死激谏,华州军民喊冤。
我是一个凶手,我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我是个可怕的刽子手,手上沾满了鲜血,应该跪在坟碑之前告饶,应该跪在庙宇大殿悔过,祈求神灵的宽恕,自从来到这个可怕的乱世,李晔本心渐丧,似乎被这个时代同化了。
她本清澈,如果她不曾见过黑暗。
“愿我早日达成目的,也愿我,不那么快疯掉。”
李晔失去的不多,只有自我而已,这无比寂静的一刻,某些东西正在李晔心中永远死去,如果她是一个人,她一定弯下了瘦弱的身体,垂下了苍白的手臂,哀伤痛苦的笑着,她就那么望着李晔,望着李晔无能为力的沉默,直到日渐荒芜的李晔也跟着化作一地泥沙。
定初二年七月初一,中旨出。
李晔采纳了陈长廷的谏言,作为人君,可以知错改错,但一定不能认错,所以门下左拾遗、秘书令陈长廷还是获罪了,被贬黄州司马,就职鄂岳观察使,立即赴任,日行一百里。
追免韩建妻姜氏与朱氏的罪名,并免其子韩从允、韩从训、韩从志、韩知玄、韩知杨、韩知幽罪名,责令京兆尹差人前往兴平县,收敛韩氏四十四口人尸首,归葬华山脚下。
放韩知玄出宫,赐封华山县主,食邑二百户。
内侍监、枢密副使、御马监督师太监顾弘文被贬内府令,虎豹营统军裴进被贬本军都校,陷阵营统军、右武卫大将军刘过被贬左神策行营虞候。
“暂忍曲辱,风声过了朕就召回你们。”
“奴婢,走了!”
“别哭了,朕吩咐过高克礼,没人欺负你。”
皇帝自知失德,将幸太清宫,斋戒思过一个月。
初七,韩建遗体运抵华州,华山县主韩知玄戴孝相随。
华州百姓捶地痛哭,悲呼佐时公大去。
昏君李晔遭到百姓唾弃,狗皇帝一称传遍华州。
“狗皇帝,某与你誓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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