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凶人
对于柳璨提出的建议,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有人装聋作哑,双方各执一词,理由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李晔听了一会儿,最终拍板同意了柳璨的建议。
大唐皇帝驾幸山南,就算不亲自领兵出战,各路兵马也会军心振奋,也可以趁机抚慰山南军民对朝廷的离心倾向,而关中诸镇由此也能看出朝廷诛杀李茂贞的决心,
李茂贞现在是关中实力最强的军阀,龙剑、保大、保塞等军虽然会在唇亡齿寒的道理下奉诏协助朝廷讨伐李茂贞,但彼此顾忌之下不会出全力。
但李晔要是到了山南,这些人的心态就会有变化。
大唐天子亲临前线的意义在于,它显示了朝廷必诛李茂贞的决心,摆明了长安与凤翔决不可和解的态度,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必以一方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李茂贞被灭九族,或者,皇帝率文武群臣出逃长安。
本来这些小藩帅就很担心李茂贞来攻打他们的地盘,现在朝廷肯牵头充当先锋,朝廷再占据战略大义优势,包括外宅郎君在内的诸镇藩帅自然乐意痛打落水狗。
历史上李茂贞在兼并关中这些小方镇的时候,昭宗朝廷的重心对准了河东,对李茂贞的兼并行为持纵容态度,以为他会是个匡扶社稷大忠臣。
等到昭宗君臣讨伐李克用失败后,一句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终于让昭宗君臣看清了李茂贞的真面目,可这时候再去讨伐卧榻之侧的恶虎已经晚了。
事实证明,绥靖政策只会养虎为患。
见李晔采纳自己的建议,柳璨心中狂喜,但考虑到杜让能等人,又立马起身正色道:“臣以为天子驾幸山南是一桩盛世,但眼下用兵之际,开支上还须精打细算。”
李晔心里喜滋滋,见杜让能等人不附议,便又这些人递去眼神,被李晔直勾勾的看着,众臣只好一个一个附议叫好,只要皇帝别御驾亲征,那么勉强也能接受。
皇帝到了山南,朝廷主体也就跟过去了,这个统帅设不设也就无所谓了。
在杜让能等人附议后,众臣以柳璨的计划为底本,根据李晔的指示,群策群力补充修订出了一个新的较为完善的草案,明确量化细分了各部衙的职责。
全力讨伐李茂贞以及皇帝南巡的基调终于定下,是南巡而不是御驾亲征。
以视察为名,李晔可以看情况走人,对外则宣称考察调研结束,如果以御驾亲征为名,要么皇帝得胜回朝,要么效仿高粱河车神骑驴狂奔逃命。
定下这事,李晔把目光转向了李克用的进奏章。
河阳内讧发展为火拼后,李罕之向李克用求援,张全义向朱全忠求援,李克用派遣李存孝率兵协助李罕之夺回地盘,正在蔡州的朱全忠则让丁会和牛存节救援。
在河东和宣武的支持下,河阳战事扩大到了太行山一带,丁会和牛存节统率的宣武军首先抢占了地利,全军背靠太行山以避沙陀骑兵锋芒,以致李存孝几度冲杀无果。
河东军疲惫之际,宣武军全面反攻,李存孝和李罕之被杀得大败,死伤近万人,新仇旧恨之下,愤怒的李克用再次进表长安,请求皇帝女婿下诏讨伐朱全忠。
李晔深思熟虑之后,又一次拒绝了岳父的请求。
一是因为朱全忠现在正在蔡州和食人魔秦宗权激战,二是朝廷需要宣武军保护漕运,三是宣武方面对长安保持着大规模的钱粮进献,四是李晔的重心在李茂贞身上。
为免李克用怨恨自己,李晔亲自撰写了答复诏书,在诏中以极其沉重的口吻控诉了李茂贞悖逆欺主的罪恶行径,又晓之以理说明蔡州形势,解释不伐朱全忠的原因。
至于魏博的进奏章,朝廷则是见怪不怪了。
之前乐彦桢恐惧牙军兵变,吓得剃发出家为僧,牙军则众推赵文牟为留后,无力管控魏博的李晔下诏承认既成事实,乐从训得知父亲被迫出家后很是生气,随后在相州起兵三万西进魏州,准备把这群害人的畜牲统统杀光。
新任魏博大帅赵文牟不愿意与乐从训交战,于是牙军把赵文牟全家都杀了。
赵文牟遇害后,牙军又把衙将罗弘信推到留后的位子上,赵文牟被杀全家的先例在前,罗弘信无奈出战乐从训并将其打败,但并没有追击,只求乐公子赶紧回相州保命。
但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乐从训根本不打算走,准备跟牙军拼个你死我活。
上个月初,收集余众的乐丛训再次向魏州发起挑战,罗弘信遣部将程公佐领兵讨击,乐从训再次战败,本人也被生擒,牙军鼓噪,要求立刻处死乐丛训。
罗弘信不敢拒绝,斩乐从训于军门前,旋即按惯例上表长安请封。
虽然魏博搞高度自治,但历任节帅都需要长安的明诏承认来保证法理。
唐廷中央在包括河朔在内的各个藩镇都设有监军院,各镇在首都长安亦置有进奏院,二者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就拿河朔三镇而言,虽然朝廷不能任命这三镇的节度使,但历任藩帅的拥立众推都毫无例外的要得到监军使的认可,并由他们奏报中央批准。
朝廷难以对河朔三镇发号施令,河朔藩帅大多也终身不入朝,在这种情况下,进奏院既传递中央文书公函,也作为藩镇驻长安使节,随时向本镇报告中央的重大情况。
监军院和进奏院构成了朝廷与骄藩联系的桥梁,也是朝廷在割据藩镇施行自己统治和骄藩在政治上奉事中央的两大象征,故而魏博藩帅更替都需要报告中央。
如果把河朔三镇企图摆脱中央集权统治的政治倾向称为游离性,那么它们实际表现出来的不否决中央名义上统治的政治特点则可称为依附性。
李德裕曾一针见血指出道:“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
随着形势恶化,到了文德年,天下各道具备二重属性的藩镇越来越多,已经远远不止河朔三镇,但也不能把它们的割据绝对化,在一定程度上,它们可以尊奉长安。
李晔需要做的,就是下诏册封承认,不过在看到这封进奏章后,李晔还是有些窃喜,随着罗弘信的上位,猖狂近两百年的魏博牙兵即将迎来一位朱姓屠夫。
一切处理完毕后,李晔命各部衙官员回衙署办公,各知制诰及翰林待诏按照会议内容分别草诏撰旨,五位宰相留下商榷南巡细节和留守安排。
皇帝要走,朝廷跟着就得走,去哪些留哪些,谁去谁留,都得好好筹划。
等到一切部署交接定下来,天色已经将黑,宰相们也纷纷回家,含元殿恢复了寂静,躲在殿后的李廷衣趁机偷偷开溜,不料却被高克礼抓了个正着。
见李廷衣一脸畏惧,李晔缓和脸色,露出笑意道:“朕考你一个问题,答对有赏。”
李廷衣皱眉低声道:“陛下总是凶人,廷衣怕说不对。”
李晔淡淡一笑,领着李廷衣到炭火前坐下,李晔一边搓手烤火,一边语重心沉道:“你父王是皇族入录郡王,也就是高祖皇帝后人,你作为他的女儿,当然也是高祖皇帝后人,朕让你学习高祖实录和太宗实录,是想让你明白列祖列宗创业之艰难。”
李廷衣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常言敬天法祖,作为子孙却不知祖宗起源故事,是忤逆不孝。”
“你作为皇族女子,还须熟读诸子百家,通晓历朝兴亡典故,借古鉴今。”
听李晔语气平易近人,李廷衣大着胆子疑道:“学史有甚么用,父王说那都是老东西骗后人的把戏,读那些骗鬼的东西没用,还不如骑马射箭来的麻利……”
“你在史书上所轻轻翻过的一页,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方天地出了有不少人,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生取义的人,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们就是汉风唐体。”
“古人虽死,魂风尤在。”
“千年文化,百年诗韵,朕希望你从中汲取九万里风鹏正举的力量,历练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然,知其白方能守其黑,你是朕的女人,更当为天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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