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鞭打亲王
好在杜让能虽然屁股决定脑袋,但没有忘记自己还是国家的宰相,考虑到孔纬的才华,杜让能就在僖宗面前大力推举孔纬,于是孔纬进入翰林院,不久之后更是担任知制诰。
知制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历来号称内相。
李晔上位之后, 杜让能继续得势,考虑到两人的旧怨,李晔把孔纬贬去三司搞财务,结果二人还是不和,三年前孔纬担任户部主事的时候,有一回去京兆府下辖的蓝田县视察。
结果因为排场过大,被杜让能进了谗言, 说他作风奢侈。
李晔也烦了,干脆把孔纬调离户部三司,加中书侍郎调到政事堂出任政事堂秉笔宰相,全称中书省执政事笔,相当于国务院办公厅书记,同时加判度支事,这也是晚唐惯例。
执政宰相都要想办法搞钱,都得带判度支头衔。
如今二人虽然分属不同官署,但历年的积怨并没有消失。
孔纬觉得杜让能结党专权,二弟杜弘徽是户部侍郎兼中书舍人,三弟杜彦林是东川行省参知政事,大儿子是考功郎中,二儿子是膳部郎中,小儿子是长乐报馆主编,家族亲戚还有一大堆当官的,虽然这些人都很清廉能干,但孔纬还是怀疑,猜测杜让能以权谋私。
杜让能则觉得孔纬是存心跟自己作对, 是,杜家是很有人做官, 王家、裴家、崔家、韦家、何家跟杜家一样,这些你怎么不说?杜氏七代人为国家鞠躬尽瘁,何曾以权谋私?
我经手那么多钱,有没有贪过一个铜板?
杜家官员的确很多,但哪个不是以科举入仕的?
除了旧怨,孔纬和杜让能在执政理念上也有很多分歧,就在税收这一块来说,孔纬是两税法的坚定拥护者,一直强调,朝廷用多少钱就向下摊派多少钱,不一定非要收多少税。
这几年连年用兵,能不能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但朝中被连年胜利冲昏头脑的少壮鹰派大臣哪里肯干?
另外,孔纬还是重商主义派,一直认为要给予商人一定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地位,商人也是大唐子民,也在依法向国家纳税,怎么就是国之五虫了?难道只有士农工兵才是人?
以杜让能、刘崇望、归黯、罗隐、李巨川为首的保守派则认为, 商人天性卑贱逐利, 一群不劳而获的流食贱民,如果社会风气变成以经商为荣, 老百姓还肯安心从事生产吗?
这样的贱民,不但不能做官,还得加征税率!
反正各有各的道理,为此双方在政事堂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言归正传,这回皇帝亲自坐镇洛阳督师,杜让能和文武百官一道随驾,孔纬则留守长安处理日常事务,宦官褚熊得知睦王宴一事后,一面急报洛阳,一面向孔纬问计。
万一睦王真在谋划着什么,咱们必须提前行动!
听褚熊说完,孔纬心里又焦虑又开心,一方面怕爆发政变,一方面也为抓住杜让能的小辫子而高兴,宰相的儿子,掌握军权的宦官的假子,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坐在了一起。
无论谁是皇帝,心里都会打个问号罢?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孔纬向李晔发来了谏表。
“中尉西门君遂,参谋总长刘景宣,御马秉笔张泰,禁省中官,陛下家臣也,主事六军以来,结宰辅,往来诸王,暗藏废立祸心,请陛下远之,逮办寺人,圈禁亲王,韩王世子克良、仪王世子文博等宗室嗣子,典事禁军,身在行间,若为藩帅生俘,恐襄王煴僭事复演。”
这些话简直了,以狗皇帝的猜忌之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根本不用多说。
为了一举扳倒杜让能,孔纬还找到了几个盟友。
跟他一道上谏的陆扆、孙偓、王抟,这三位宰相也是能臣贤良,陆扆是淮南陆氏出身,中唐名相陆贽侄孙,下笔过文,出口成章,王抟是琅琊王氏出身,东晋权臣王导十世孙。
孙偓则是乐安孙氏出身,咸通四年癸未科状元。
王抟、陆扆、孙偓这三位宰相也很忠诚能干,但是也有政敌。
王抟跟崔胤不对付,陆扆跟柳璨不对付,孙偓则跟顾弘文势同水火。
历史上崔胤和王抟同朝为相,王抟号称一代良相,一向看不惯长袖善舞的崔胤,崔胤就举报王抟勾结宦官,不久之后崔胤因为三镇犯阙被罢相,崔胤怀疑是王抟干的,于是诬陷王抟和宦官宋道弼、景务修交私,于是王抟被贬溪州刺史,再贬崖州司户参军,赐死蓝田驿。
至于孙偓,这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狠货。
历史上是僖宗的御用外交官,为僖宗处理了不少外交事务,昭宗上位之后,孙偓也是昭宗的亲信,李茂贞复叛之后,昭宗准备去投靠李克用,途中韩建光着脚跑来哭着迎驾。
昭宗一看,哎,板荡识忠臣!
河东太远了,朕就先在华州住一段时间好了。
孙偓苦苦相劝,陛下啊,那个韩建就不是个好东西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镇国节度使,干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朝廷能拿他怎么办?
昭宗不听,最后儿女皇族大臣就像猪狗一样被韩建宰杀。
日本人在草鞋峡怎么干的,韩建就是怎么干的,孙偓也被排挤出朝,当时李克用也腾不出手来勤王,韩建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天用强皇妃,明天杀个亲王,跟闹着玩一样。
忠心昭宗的孙偓也被驱逐,另一个朱朴则被韩建当场干掉。
由于李克用当时没空出手,韩建暂且威风了一把。
但在第二年,更大的大佬,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发话了,再不把皇帝送回去,我就来潼关找你谈话,刚刚从魏博大败而归的李克用也扬言要再次起兵入关勤王,韩建李茂贞是吧,你俩暂且等住,等我整顿一段时间,改天来要了你俩的狗命,上次没杀你俩,我后悔了。
李茂贞怕了,韩建也怕了,把昭宗放了回去。
由此可见,孙偓的胆子那是相当的大,明知道昭宗去的是虎穴,还是跟着去了,韩建当着孙偓的面杀人,想威胁他,孙偓不为所动:“你能动手,就不要哔哔,废话真多!”
你以为我怕死吗?你以为你能吓住我吗?
这回孔纬找到孙偓,孙偓也不含糊,直接上谏告发宦官谋乱。
至于陆扆,跟柳璨不和已久,白马驿遇难者之一。
说起来,唐朝这些宰相,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般不吭声,面上跟你笑哈哈,一出手就是下死手。
在朝堂上打架?这种事情有辱斯文,我们更喜欢把人在贬谪途中赐死。
想起自己的这些宰相,李晔头都大了。
艰难时期,大伙儿还能压下个人恩怨一致对外。
等到形势好转,那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孔纬这回上谏的机会找的太好了,他参的那四个人,杜绿衣是杜让能的小儿子,刘元化是御林军宪兵校尉府参谋总长刘景宣的假子,刘景宣则跟西门君遂交好,而西门君遂向来为顾弘文仇视,历史上杨复恭被杀后,接替杨复恭位子的宦官就是西门君遂和刘景宣。
昭宗铲除杨复恭的过程中,他俩也出了很大力气,作为昭宗的铁杆走狗,李茂贞带兵犯阙的时候,不但要求罢黜杜让能和韦昭度,还指名道姓要求昭宗处死西门君遂和刘景宣。
昭宗无奈,只好下令赐死。
不过这个世界,三镇犯阙一事没有发生,李晔也启用了西门君遂,但考虑到这个家伙喜欢先斩后奏,没有顾弘文那么贴心,李晔没有重用,只是让他当了右神策军护军中尉。
洛阳,紫微宫。
椒房殿内,除了皇帝和高克礼,还有何芳莺。
何芳莺一字一字看完孔纬的密奏,然后缓缓合上还给了皇帝,道:“林秀于林风必摧,然此乃与杜相国无关,绿衣轻礼,处世多以一时好恶,颇有江湖侠风,相国定不知情。”
“倒是李倚、刘元化,元化禁省寺人也,何由交往诸王?”
“或时无心,或假父景宣幕使之。”
皇帝沉默许久,凝声道:“李倚违我心意,待克虎牢关,杀此家贼。”
何芳莺失色道:“倚乃弟,你何忍害之?”
李倚是懿宗第八子,李晔同母弟。
不过在狗皇帝这里,没有人是不能杀的,冷声对高克礼是道:“传命褚熊,把杜绿衣、刘景宣、西门君遂抓起来,圈禁睦王倚、吉王保、韩王语、覃王沅、延王绍一干亲王。”
高克礼道:“韩王嗣子克良方战,若圈韩王,恐克良怀怨。”
韩王氏是代宗李豫的后人,已经传了六代,世子李克良是第七代继承人,正在郾城跟庞师古打仗,不过眼下昏君起了猜忌之心,哪里还会顾忌这些,道:“使召还,召还洛阳。”
“还有那个李文博,解其兵权,让刘过代之。”
“去使长安,召孔纬、陆扆、王抟、孙偓赴洛奏事执政。”
……
“怎么停下来了?”
顾弘文掀开马车帘子,脸色阴寒地问道。
新乡之战的结果已经传到了阳武,葛从周又打败了李克用。
晋军战死三千,王宗黯所部河内禁军伤亡超过五千,李克用初战受挫,王宗黯已经率部退回嘉县休整,顾弘文想了想,驻扎在原武的五个师只有两万人,听说葛从周有数万众,昭义李克修亦挫于张归霸,杨师厚在阳武按兵不动,那么光靠自己这五个师定然是敌不过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走为上。
他打的主意,还是先回荥阳去。
跟圣人禀明情况,看看圣人下一步作何打算。
顾弘文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小看了葛从周,那人驭下有一套,带兵打仗也不含糊,带着几万人赴任新乡,先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李克用锐兵,然后又派王彦章去汲县阻击周德威,还跟怀州方面的张归霸保持着密切联系,似乎是想让张归霸从背后袭击驻扎在嘉县的王宗黯。
朝廷北面行营五路大军进逼,或败或挫或观望,竟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还有杨师厚那个贼人,明明是一介无名匹夫,打仗却颇有一套,带着七千人把守阳武,魏弘夫带着一万五千精兵去攻,竟然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春去也,魏弘夫更是险些被活捉。
汴北五路招讨,只有滑州的李嗣源有进展。
也不知道圣人会不会动怒,一想起圣人暴怒时候的那张脸,顾弘文不禁打了个冷颤,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葛从周和杨师厚不好对付,贸然进攻阳武,万一被打败了,跑都没地方跑。
和上次在洛阳监军一样,顾弘文还是把部队看的很紧,特别是宗室将领。
“厂公,仪嗣子走不动了。”来人禀道。
顾弘文闻言大怒,直接翻身下马,走到累得气喘吁吁的仪王嗣子李文博跟前,看着这个天子的十三弟,顾弘文道:“嗣子还跟得上么?万一葛贼马军追来,不怕他把你掳走了?”
“如果有车,就还能再走……”
看见顾弘文过来,李文博下意识有些害怕。
“此深山,哪来的车?”
“旧伤发作,后背痛得凶,实在走不了。”
顾弘文抿着嘴不说话,随手从护卫手里抓过马鞭,对着李文博就打了下去,道:“你是不是有异心?是不是有反意?是不是想让汴贼掳去,落到朱温手里,好另立新君?”
“你是不是有反意?是不是想效仿襄王?是不是当皇帝?”
“好恶贼,我打你!”
李文博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顾弘文打骂。
李文博身上穿着片甲,顾弘文也没打他的头脸,其实并没有多痛,但他却涨红了脸,牙齿几乎咬出血来,堂堂亲王嗣子,皇族贵胄,被一个宦官当众鞭打,这耻辱不是一般的深。
连打了十几鞭子,顾弘文才稍稍收敛了怒火,放下了马鞭。
“把嗣子带去前军,找台牛车安置。”
留下几句警告性的话语后,顾弘文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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