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十二
诊室墙壁是白色的, 一间木桌,松软的沙发,墙边放着几盆百合, 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桌上甚至还点了熏香, 是松檀香, 浓郁宁和,在室内散发开来。
顾玉视线很是温和, 打量着对面就诊者。
顾玉很少遇到这么难对付的患者,心理防线极高,对面看起来美丽,高傲,思维敏捷, 完全不像是有心理疾病的样子。表现出来的表层性格是活泼, 外向,健全。顶多有些因为优渥的出身和自己出挑的外表带来的小小骄纵,对于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而言,这些当然极为正常。
“明小姐,今天,我们要不要再继续聊聊你的童年?”顾玉把茶杯朝她推了推。
顾玉根据以前诊聊的初步判断,明霜应该是属于回避型依恋人格, 而且很是严重。这种状态下, 患者完全无法拥有正常的亲密关系。对于浅层的交往, 在亲密关系初期, 他们会显得极为好接触,温和,耐心, 富有魅力,但是对方一旦心动,想发展更为亲密的关系,他们便可能会态度大变,对对方恶语相向,或者采用其他办法,伤害对方,以达到疏离的目的。
回避型依恋成因有很多,很复杂,他们缺爱,渴望爱,另一方面,又因为不安全感与不信任,抗拒亲密关系。根据顾玉了解的情况,她觉得明霜的这种性格,应该和她童年或少女时代的某些经历关系很大,但是因为患者的不配合,顾玉也无法很好的确定成因,制定治疗方案。
明霜拿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你想聊的话,可以。”她唇角似乎含着一缕笑,“我妈很早就去世了,爸如你所见,工作很忙,除了像今天拜托你这样拜托人‘照顾’我之外,很少回家。我和继母关系不错,互相尊重,平时往来不多。”
“不过,像我这种孩子,因为从小家庭不健全,没观摩过正确的亲密关系,当然,自己长大后,开始学着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时,最开始一定会有些问题,伤害到一些人,也是难免的。”
明霜笑容很美丽,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喝完那杯茶,站起身,“医生,谢谢你,但我没有心理问题。”
“人很正常。”明霜说,“精神状态稳定,不会忽然胡言乱语或者发狂。”
“也可以正常谈恋爱,结婚。”明霜拿起自己的外衣穿好,“明立诚要是担心这方面的话,你可以告诉他,大可不必。”
“这桩婚事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作为檀城顶级豪门,江明二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在小半天内就席卷了半个檀城。
而且更让人八卦的是,明家小姐刚回国,堪堪才不到一月。此前,自从高中毕业后,她便一直待在国外,这还是七年后第一次回国。而江家如今的家主年龄极轻,为人自持克制,此前一直洁身自好,没有半分绯闻。可是,这样一位人,却在一个月内,和以前从未有过交集的明家小姐定下了婚约。
一时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明家小姐模样漂亮出挑,很是闻名。但不少人觉得江槐不会是那么肤浅的人,更多人合理猜测,这就是一桩普普通通的,豪门之间的商业联姻,不涉及任何感情因素,这么一猜,就合理多了。
明立诚最近事业版图扩张,正是最需要资金的时候,和江家联姻,江槐成为了他的女婿,当然是最完美的强强联合。
况且明江二家原本就算是门当户对,儿女嫁娶,也不算有辱门楣。
怎么看,除了当事人不熟以外,便再没有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明霜从诊疗室出来,外头飘起了蒙蒙细雨,一辆深红凯迪拉克在门口停着,明霜刚回国不久,一切都往低调走。她拉开车门,叫司机送她回山城别墅。
眼见天暗了下去,明霜低着眼刷了刷手机,信息差不多把她手机挤爆了,她随意扫过,一个都没回,许端端打了个电话来,她接起。
“大小姐现在在哪呢?”许端端是她多年好友,两人大学在一个国家念的,不过明霜为了转专业读了研,许端端本科毕业后就回国了。
“刚看医生。”明霜说。
“你怎么了?”
明霜车撑着下颌,淡淡道,“明立诚觉得我有病呗,其他不就是那套老生常谈。”
明霜声名在外,她生一张艳若桃李的漂亮面容,身材纤秾合度,走到哪里,都是男人追逐的目标,她也不抗拒,可是,一旦那个男人表现出对她动心,她就会立马厌恶,随后远离。
“今晚有空出门吗?”许端端约她去喝酒,她也知道明霜这点,这么多年下去,也习惯了,她只当是明霜性格如此,不觉得是什么心里疾病。而且,何况明霜这不是要结婚了么,许端端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打电话给明霜的目的。
“今晚不行,我要回家。”明霜说,“有点事。”
“去见你的未婚夫?”许端端来了八卦劲,“他怎么样啊,能让你忽然就转性了,和他结婚。”
“没见过,不知道怎么样。”
“?”许端端惊了,“你们马上订婚了,没见过?”
“我不是一直在国外嘛。”明霜说,“反正也没感情基础,见不见也无所谓了。”
“你们豪门都这么随便的吗?”许端端说。
当然,明立诚肯定和那个男人见过面了,而且很满意,明霜自己也无所谓见不见,她从小在明家长大,聊到爱情便嗤之以鼻。甚至,不如说,她更愿意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结婚。婚后大家各取所需,各过各的,也都不是缺房产的人,不愿住在一起也没关系。
那个叫江槐的男人,是如今檀城最炙手可热的金融新贵,江家门第配得上她,而且,那个男人答应了她苛刻的婚后要求。
明立诚给她提了这桩婚事后,明霜第一件事,就是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极尽刁钻和为难。第二件事,就是去雇了个私家侦探,叫他去查江槐。
据说,江槐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绯闻。但明霜不信,一个这个年龄的年轻男人,有钱有权,外表再光风霁月,指不准私底多糜烂,她怀着一种恶意,想要去揭穿他的老底。
私家侦探上门汇报的日子就是今晚。
回了家,侦探给她递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明霜没打开,示意她对江槐毫无兴趣,直接问侦探,“查得怎么样?”
侦探说,“江先生生活很规律,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晨练,去工作,除去偶尔应酬都会按时回家,晚上十一点熄灯。他独居,家里没有宠物,只有钟点工定时上门。”
“客人也很少,据我看到的,除去他的堂兄江如枞意外,很少有人来他这处私人宅邸。”
“……”什么机器人作息,和她生活习惯完全是颠倒的,扣分。
“他的生活就没有娱乐嘛?”明霜说,“资本家都这样?”只剥削别人,坚决不让别人剥削到自己的?
侦探查来查去,一点她想看到的有用信息都没有。明霜大失所望,同时觉得很不爽。
“你没见他家来女人?”她忍不住提示,“或者出去约会。”
“没有。”侦探说,“据我所知,一个都没有。”
明霜皱眉。
“还有……”侦探纠结了下,脸绿了绿,不知道该不该说。
“江先生说,您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想问的,可以直接找他,他知无不言。”侦探有些尴尬,“明小姐,您的报酬我只拿三分之一,剩下退还给您。”
他跟踪的第一天,江槐应该就发现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阻止,由着他继续跟着了。
明霜眸子眯了眯。
轻浮。
她在心里给那个叫江槐的男人下了个结论,能随随便便对一个压根不熟的女人说这种话。
而且心机深沉,自以为这样花言巧语的伪装就可以博得她的好感。
同时,她心里也舒服了,怪不得侦探什么都没查出来,是因为被那个男人发现了,然后故意伪装的。
江家的这个贵公子,据说身份也很传奇,是江承庭的发妻之子,之前一直流落在外,直到高中时才回到江家,可是数年后,他却一跃而成了江家如今的掌权人。
明霜念的国际高中,三年后毕业,便顺理成章出国了,一直在国外待了七八年,江槐念的国内顶尖大学,他们的生活轨迹此前毫无交集。
江家这辈的男人行木,都以树木为名。槐树并不是一种很祥瑞的树,江家其余二子,樟和枞,总归都比槐树要好些,明霜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
江槐。
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她未来的丈夫。
明霜凝着自己手里拿着的诊断单,纤细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把诊断单撕成了碎片,随后,再撕开,撕成纸末,她很有耐性,一点点撕着。最后,再把这一堆纸末全部扫进了垃圾桶。
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不知道江家那个男人知不知道,她有这种毛病,不过,也不需要知道。
明霜不觉得自己需要治疗。她对自己的处理感情的方式很满意。
明霜大学本科是明立诚挑选的,艺术系。她回国后,开了一个珠宝设计品牌,经营得有声有色,她从小浸润在奢牌里,自己设计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就是一直提不起多少干劲来。
明霜喜欢宝石,但是,其实相较于雕琢和设计,她更喜欢探索的过程,即使是些不那么名贵的石头,只要有段非凡的来历,她都感兴趣,她喜欢危险的地方。
第二天,许端端上门来了。她从包包里拿出了一本财经杂志,放在明霜茶几上,神神秘秘扎眼,“给你个惊喜。”
许端端翻到的那页,是一个男人的照片,占据了最大幅的版面。
这么多年,是江槐第一次愿意接受采访,随着他的婚讯一起公开,许端端看了看采访内容,与其说是愿意接受采访,倒不如说,他是想把这桩婚讯公之于众。明霜说他们是纯商业联姻,许端端却莫名觉得,江家家主似乎对这桩婚事很上心很满意。
“你未来老公还蛮好看的。”许端端说,“大帅哥。”知道的,知道是财经杂志,不知道的,高低还得以为个是时尚杂志。
“你不是见个没缺胳膊少腿的男的就说帅哥。”明霜埋汰她。随后,她随意瞅了一眼,目光顿了一下,停了几秒,又说,“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照骗吗?谁知道真人什么样。”
“那你不是马上能验货了吗。”许端端笑嘻嘻的,开了句黄腔。
明霜靠在沙发上,“可算了,我才不会碰他。”
她需要一桩门当户对婚姻,不等于会愿意和一个压根不喜欢的男人去亲近,这点也写在了那串长长的婚前条款里,她不愿意的话,对方也不能要求什么。
订婚日期已经确定好了,婚期就在此后三个月。
明霜懒洋洋的,偶尔去工作室转一圈,完全没有即将当新嫁娘的意思,也没去见江槐,那个男人竟然也没有急匆匆找上门。
直到第二天,明霜在家休假,忽然有人上门,她打开门一看,门外足足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个明霜认识,是某高奢婚纱品牌的设计总监。
“明小姐,我们今天给您带来了您的婚纱方案。”脸上都笑容满面。
隔了三四天,有人上门,给她看别墅设计图纸,还带了钥匙来了,说是他们未来新居。
一周后,更加简洁,是一把车钥匙,明霜上月刚考了驾照。
最后,是订婚戒指款式,以及一张便笺。
明霜捻起那张薄薄的纸张。
“挑选了这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是一张手写的便笺,便笺底上绘着一丛青竹白底青字。那男人写得一手好字,秀丽中透着清逸,笔锋收得内敛,一点不草,很端庄清隽的行楷。
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写的,明霜拿恶意揣测他,可能是找了个代写。
“有喜欢的,可以和我说。”此后,她陆陆续续会收到一些便笺。每次都写得很认真,没有半个字是敷衍的。
他和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字数由寥寥变为一页,在明霜随口对他的秘书说了句,字不错之后。
内容都是围绕着关于他们的婚事安排,能看得出,他是个细心的男人,很有条理,事无巨细,很尊重她的意见,他的喜好倒像是不重要一般。
而且……明霜皱眉,她原本成绩不好,是在国外出生的,又一连出国多年,语文水平严重退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老觉得他的字里行间,似乎隐隐透着很喜欢她的意思。
像在示爱。
他好像在很认真,很期待地对待他们这桩婚事。
不过,这么多书信里头,却从来没有谈到和他本人相关的任何事情。
明霜和朋友出门拍了照,拍了照,修了修就扔朋友圈了,江槐给她点了赞,谁敢信,他们上周才加了好友。明霜加的,说别写了,有事直接发微信。
江槐的头像是月亮,却不是满月,是一轮晦莫的下弦月,藏在云雾里。她点进江槐朋友圈,一片空白,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这么久,聘礼送了一大堆,倒是没见他把自己送上门来给她瞧瞧。
那个叫江槐的男人,本人是有多上不了台面?
明霜手边摆着那本杂志,停在有江槐照片那一页。她盯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双腿修长,面容极为漂亮,黑发白肤,修眉俊目,而且通身气质极佳,像冰雪一样凛冽高洁。
可别真是照骗。
按照之前侦探的说法,他极为深居简出,除去工作和必要的应酬,几乎没有娱乐,和家人关系也寡淡,江槐的父亲江承庭,三年前因为肺癌死了。江槐的弟弟江千樟,已经早早迁出了江家,关于他身份的事情,早年许多坊间传闻,后来,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以江槐在江家如今的地位,绝不是一个半路回家,毫无手腕的公子哥能轻易拿到的,他在商场的作风,也是以冷血专治出名。
至于本人,就目前能看到的。学历,模样,家世,事业,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明霜眯了眯眼,忽然来了兴趣,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人不可能没有毛病。
她倒是要看看,他藏着什么真面目。
订婚宴就在明天,江槐不可能不出席,他很少和她主动发消息,但是这次却提前来讯了。
江槐:【明天就要见面了。】
明霜瘫在沙发上,陷在软绵绵的毛绒堆里,面无表情,随手敲了句:【是啊,好期待见到你呢!】还发了个一个比心的可爱表情包。
江槐很久没回复,明霜见他输入中,又没见发过来什么,然后又是输入中,又不见什么。
?
很久,才回了一句话,就三个字:【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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