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场面僵持了下来,清吧里还在往外传着歌声,大街上熙熙攘攘,可是,眼下这一块却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明霜身上。酒吧,夜晚的酒吧,暧昧与绯闻的集中之地方。
安以手指紧了紧背后背着的吉他,有些局促,他生活简单规律,第一次被卷入这种局面。
明霜注意到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安抚,“你怕什么?别怕。”
安以轻声说,“没怕。”
江槐静静看着他们,他安静时,气质显得极为冷淡,那双美丽的眼睛也是厌倦而疏离的。以前的他,原本就是被众人仰望,在高高的神龛上的一尊无情无欲的美人雕像。
明霜把他拉入了这世间尘埃里,给他染上了独属于她的颜色。
他记得,明霜最开始,也是这么对他,对他展露温柔,展露自己的美,让他眼里开始看到她,之后被她一个人占满,而现在,她如法炮制,当着他的面这么对另外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和他隐约有些相似。
——“十五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他记得徐天柏以前说过。
这种类型。
喜欢的不是他,不是一个叫“江槐”的男人,而只是万千这种类型中的一个。
明霜生一张娇艳美丽的面庞,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狼狈和俯就,她转身看向江槐,脸上没了笑,却也半点都不心虚,“你来找我?为什么不提前提前打电话?”
这是她的第一个问题。
“江槐,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是她的第二个问题。
她知道江槐有办法找到她,就和他们一起去旅行时,他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得完美无缺,考虑到每个她想不到的小细节,有朝一日,江槐把这些心思用在对付她上,她能玩得过江槐吗?
她一直对江槐不满的地方也在于此,她有时候真的宁愿他蠢一点,傻一点,有这张漂亮的皮囊就够了,懂事听话乖一些,她就会对他好,喜欢他。
但是江槐能耐远在她想象之上,不过因为他眼前愿意顺着她,凡事以她的意思优先,所以他们没有矛盾,可是以后呢,未来呢?他能保证一直这样么。
明霜是个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很多时候,对江槐,她经常觉得有种控制不住的错觉,明霜还记得他手腕上那些伤痕。
她驾驭不了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会和江槐谈恋爱本来也是个错误,除去那张漂亮的脸,他别的任何地方都不适合她。
江槐声音很轻,有些沙哑,“因为你不接我电话。”
明霜抿了抿唇。她玩起来时,确实经常懒得接别人电话,不过之前追江槐,他的电话她都会接,眼下她有意冷落,自然也就没了这份优待。
“我想见你。”他黑眸直直看着她,冷漠地忽视了她身后的安以。
林旭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这时候才变得清醒了一些,他大着舌头,“啊,你们这,这是认识的啊?”他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说不出口,怕哪里又冒犯了明霜。
明霜别开了脸,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
江槐却已经上前一步,捏住她手腕,没用多少力气。
少女手腕纤细洁白,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着她手腕,摩挲过那块儿凸出的腕骨,这才勉强有了些实感,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心落地了一半。
明霜没有消失,没有人间蒸发,无论如何,至少她还在他身边。
可是,习惯了她对他更加亲密的举止后,只是这样宛如饮鸩止渴,根本不够。
“你要干什么?”明霜没甩开他,倔劲儿却也犯了起来,“江槐,你想控制我吗?”
“我不喜欢被人管着。”她生气起来,便口不择言,直挑最狠最能刺伤他的话说,“我出来玩出来喝酒一定要给你报备吗?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
这句话实在伤人,尤其就在一周之前,他们那么亲密,她对他甜蜜以待,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情侣。
江槐面色苍白,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她背后的男人,轻声问,“你喜欢他?”
已经腻了他了,找到了新欢,所以才对他这么冷淡。
她背后的安以有些局促,“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你的微信我回去会删了。”
明霜扭头看他,她一贯是伶牙俐齿的,“为什么要删?有男朋友,难道以后手机里所有异性好友就都得删了?”
江槐的占有欲实在太强,以前她就很烦这点,不过那时候没把他钓到手,所谓距离产生美,眼下她越发忍受不了,为什么他不能乖一点呢,收敛起这些所谓的占有欲,好好当她互取所需的地下男友。
她看出来了,江槐希望她身边干干净净,最好一个男人都没有,心里眼都只有他,可是这可能吗?不可能,她自由散漫惯了,不可能为一个人这样低头。
明霜这年十八岁,从小是天之娇女,谁都顺着她的意思,在江槐面前也是如此,除去最开始那段,她主动追的江槐,后来,把江槐追到手后,却是他对她百依百顺,极尽纵容。
她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了辖制,对他的柔情蜜意这一瞬间都消失了,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浑身毛都竖了起来,满是怒意。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忽然回头,一把拉开了酒吧门,随后,把安以也拉进去,把他的吉他从肩上撸下,“你就在这,继续唱给我听。”
酒吧所有人都都在看着他们,看着这场闹剧。
安以很不安,他没动,咬了咬自己的唇,没听明霜的话。
“你唱一首,我给你一万,现在就给。”明霜说,“你唱不唱?”
她就是要给江槐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想独占她是多么的不合理,让他放弃这个念头,乖乖回到他该有的位置,那她可以选择原谅他。
围观众人哗然,这小姑娘看着年龄不大,娇艳美丽,出手却那么阔绰。
酒吧灯光迷离黯淡,男男女女,所有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
安以太需要这笔钱了,他咬着唇,最终还是上了台,修长手指拨动吉他,干净清润的男中音在酒吧响起。
明霜就坐在台下看着他,对一旁酒保说,“上你们这里最贵的酒。”
“记他业绩下。”她又指着台上安以,“记得给他提成,不然下次我再也不会来了。”
她扔出一张黑卡,上面的logo大家都认识。
酒吧老板冯源也被闹了过来,在酒保脑袋上一敲,低喝道,“赶紧去啊。”
对着明霜又换上满脸笑意,“明小姐还需要什么服务吗?我们还有几个歌手,今晚也都在,可以随时叫过来。”
明霜当了十七年纨绔,除去认识江槐后的这一年,眼下,做这一切都无比轻车熟路。
酒很快上来了,装在高脚杯里,装点着冰块和薄荷,她拿起要喝,手腕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江槐夺过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站在暗处,脸上没有一分血色,只有唇红得异样,他把那一杯烈度的酒一饮而尽,用手指擦去唇边水痕,安安静静看着她。
林旭不敢说话,他酒醒了差不多大半,立马给徐天柏发了个消息,大概问了下江槐和她的关系。
“哦,是十五男朋友呢。”徐天柏说,“十五可喜欢他了,怎么,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男朋友?很喜欢他?有这样的男女朋友吗?看得出来明霜很喜欢他吗?
但是林旭也不敢多问,敷衍了几句。
明霜缓缓看着他。
“继续上。”她对酒保说,“钱都记我账上。”
酒保不断上酒,江槐竟然就这么一杯杯喝完。
他面色苍白,身形高挑单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槐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他清越淡漠的气质,整洁的黑发白肤都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
林旭脸色有些难看,“不会出问题吧。”
明霜脸色也难看。
酒保小声说,“小姐,我们这边的鸡尾酒用完了,没了。”
他们的招牌是调酒,烈度很大,酒精度数也不低,他看那少年也不像是能喝酒的人,喝那么多,他们也怕喝出了什么问题要他们负责。
明霜把他手里的杯子夺过,朝着墙上狠狠一砸,玻璃化为了万千碎片,她什么时候在别人这里受过这种气。
江槐似乎还清醒着,因为酒精,苍白的脸上开始缓缓蔓延起红晕,看着明霜,又重复,“你要和我分手?”
“去找他?”他看向安以。
“你是不是疯子。”明霜说不清心里这浓郁的怒火到底因何而起,她一向是万事不在意的,可是江槐总能那么轻易地勾起她的怒火。
他无所谓地对她轻轻一笑,那张苍白的脸此刻显得无比昳丽病态。
“明霜,别和我分手。”他轻声说,拉过她的手腕。
明霜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模样,心里又痛恨又光火。
江槐垂眸,旁若无人一般,在她侧颊轻轻一吻,重复道,“别和我分手,好吗。”他闻着她发梢的甜香,只觉得这段时间空空落落的心终于被填满,她就是他的瘾,他甚至无法想象了,自己没有她会如何。
他不正常。
这个念头第一次在明霜脑海里如此强烈。
明霜想甩开他的手,没甩掉,他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看着她,喝下的酒精在胃里翻腾灼烧,江槐胃不好,喝不了酒。
明霜是知道的,以前她很注意,那几次后,和他一起出去,都不会再给他点刺激性的食物。
可是现在,她受够了,她爱护他,但江槐作践自己,她有什么办法,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爱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面色苍白,却朝她笑,唇角微微弯起,这笑容极美,眼神宁静,温温和和,“还想做什么,他可以的,我都可以陪你。”
真的疯了。
明霜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手腕力度一轻,他这么昏了过去,上一秒还镇定到看不出任何不妥。
她只听到背后酒保慌慌张张的声音,他们已经打了120,这么多酒喝下去,不是好玩的事情,那个少年看着干净乖巧,为了一个女人,做事却这么疯。
明霜紧抿着唇,豁然起身,摔门走了,没一个人敢跟着她。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天,江槐没有给她发过任何消息。
江如枞坐在床边,神情复杂,看着少年苍白美丽的脸,“她没来吧,要不要我去找找她。”
“不用。”少年声音不大,却坚定冰凉,“别去找她。”
他从床上站起身,去了卫生间,随后响起水声。
江如枞神情复杂,他以前预料到了,他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不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惨烈,痴情郎遇到薄情女,或许不是他们之间谁的错,只是不适合而已。
可是爱这一字,谁又说得清,江槐偏就爱她一个,爱得死心塌地,一往无前。
他心一直被冰封,第一次的情窦初开却偏偏给了她。
江槐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有一瞬间,他很庆幸,明霜没有来。
他不希望她来,不希望她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脏。
童年时代,这个挥之不去的字眼,这段时间随着她对他的冷淡,又开始缠绕上来,他在家反复洗手,洗澡,明霜经常说他身上很香,其实是沐浴露和洗衣粉的味道。
小时候,因为那顿螃蟹,他呕吐不止,被于嫣扔出了家门,一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些人辱骂他的话语,嫌恶的眼光,即使江槐不在意,那构成了他人生之初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他不愿让明霜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你志愿打算怎么填?”到了填志愿的日子,明立诚把明霜约过去,打算和女儿详谈,却听明霜无所谓道,“志愿我已经填完了。”
“填的什么?”明立诚说。
“京航的飞行器制造工程。”明霜说。
“然后呢?”
明霜说,“没了。”
她一共就只填了这个志愿,而且只写了这个专业,选择了不服从调剂。
明立诚气得手指都直颤,“你怎么这么任性?你懂不懂填志愿,你这么填,要是上不了,你等于就没学上了,白考了高考。”
“你那么慌干什么?”倒是明霜眉头一挑,“我只想上这个,只填这个有问题吗?别的我不想上的填了干什么。”
她的人生没有勉强和凑合这两个词。
“大不了出国。”明霜说,“gap一年,我要换申专业。”
她主意从小就很大,而且很坚决,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谁都劝不来,明立诚叹气,想着是不是自己从小太惯着她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他也只能尽可能给她提供帮助。
“要是滑档了,你就去明萧那里暂时住着。”明立诚说,“你去申他学校,什么专业你自己做主。”
明霜心情极差,她打开微信,昨天,她把自己和江槐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她恨别人能轻易勾起她的情绪,江槐就是她生命里最大的一个不稳定因素,无法掌控,冷静又疯,还对她有那么强烈的占有欲。
往下一滑,她看到安以的头像,想起那天他说回去就要把她删了。
明霜给他发了个句号过去,结果显示自己没被删,她轻轻嗤笑了一声。
那天,倒是也很有趣,安以唱了五首曲子,不多不少,最后,她转给了他五万,她没说上限,但是他一共就唱了五首,就不再继续了。
安以回复了她,“我妈妈的医药费,还缺五万。”
“谢谢你,对不起。”
“惹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以后这笔钱我会还给你。”
明霜说,“没事,不关你的事,钱不用还了,下次我再过去,打电话给你,你记得过来给我唱歌。”
“好。”安以说,“随叫随到。”
“开心一点。”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给她发过去了一条。
明霜却陡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安以脸有些红,“……没有,你信的话。”按照那个叫林旭的男生说的,他是在酒吧卖唱,昨天还收了她的钱,她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很随便的人。
但是确实没有,安以性格安静内敛,从小只喜欢音乐,也不喜欢说话,习惯了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情绪。上大学后,他大一时,母亲查出了慢性肝炎,之后一直断断续续治疗,他财务更加紧张,迫不得已才去的酒吧打工。
明霜问,“我听你吉他弹得不错。”
“我还会小提琴和钢琴。”安以说,“昨天给你唱的歌,是我自己编的曲,写的词。”
她话题跳跃很大,转眼又回到谈恋爱的话题上,“你还是别谈了,谈恋爱没什么好玩的,很烦。”
除去片刻的甜,大部分都是烦恼和束缚。
安以不知道回什么好。
他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那个男生很漂亮,安以扪心自问,觉得自己长相是不如他的,那个男生看起来也很爱很爱她,那为什么会觉得烦呢?
江宅。
江千樟坐在客厅,对面是江槐和江承庭,江槐整个人很苍白,神情却很冷漠。
江千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马收回了视线,他现在对江槐却有些畏惧,江千樟这段时间变化很大,不再那么跋扈,在家时间都多了起来。
“爸爸,下月家宴……”江千樟话没说完,看到江槐,话头一止。
下月家宴他不想参加,因为他知道,那场宴会的主角是谁,江承庭要正式宣布江槐的身份,他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不想去被打脸,看到那个少年淡漠的侧脸,他这话却又被吞了回去。
他怕惹了江槐,遭他报复。江槐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乖巧好学生,这几月,江千樟已经在他手里吃了好几个暗亏,他的开销被节制,做的那些丑事,家里也不再有随叫随到的人给他擦好屁股。
上月白晴和他聊了一晚上,严厉警告了他,“你以后可能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给我少作一点。”
江千樟闹过,哭过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江承庭心里,江槐地位比他高,江槐手腕比他厉害,能力比他强,虽然出身日期他比江槐早,但是显然,一家子都没把江槐当成他弟弟看,他倒是更像哥哥,江家未来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江承庭已经开始慢慢带着江槐熟悉家里业务,江千樟自己有心无力,他看到数字就头晕,什么都不会,江承庭机即使带着他,他也不堪其用。
“志愿填好了吧。”江承庭看着自己两个儿子,主要是看江槐。
江槐向来是不用他操心的,经他手的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办得极为完美。
江槐说,“填了。”
“我下月和老明一起吃饭。”江承庭咳嗽了一声,看着儿子,“我再去找他问问他家女儿的打算。”
江槐一言不发,却没说不好,江承庭在内心叹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江槐这场住院也很蹊跷,江承庭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却没有和他详说,江槐内心很重,不是个会很轻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人。
江槐也站起身,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和沉静。
他离不开明霜,必须把她绑在自己身边,无论用什么办法。
她离开他,他的世界就没了颜色。
明霜在院子里逗鹦鹉,听到门外李燕说话的声音。
那个少年生得英俊清冷,温和礼貌,是长辈都喜欢的模样,而且据说成绩也非常优秀,他来家里这一年,对明霜影响明显是很正面的。
李燕就很喜欢他,每次江槐来明宅,她叫厨房上的午茶分量都会多一些。
明霜扔掉手里拿的鹦鹉饵食,见到那修长的影子落在自己身后,硬邦邦说,“你来做什么?”
江槐看着安安静静,脸上还带着一丝没消退的病容,他站在她家的葱茏蓊郁的花园里,白衣黑裤,越发显得清丽整洁,一尘不染,和以前在学校时看不出什么不同。
明霜看都不看他,去拨弄那从蔷薇的叶子,院子里花草都有人定期照顾,被养得很好,玫瑰娇艳欲滴。
蔷薇很漂亮,但是带着暗刺,明霜小时候被扎过一次,长大后就再也不喜欢了,可惜明立诚还是在这里种了一丛,她想折下那一朵最漂亮的,又怕被刺伤,到底还是皱着眉没下手。
少年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替她折下了那朵玫瑰,他手被刺伤,食指上,那个之前被她留下的齿痕依旧可以看到印记,甚至更深了,血滴从少年白皙的指尖滑落,一点一滴。
他安静地把那朵蔷薇递给明霜。
明霜没接,他把她的头发掖在耳后,将那朵漂亮的小蔷薇插在她的发间,动作轻柔。
“他亲过你这里吗?”他问,抬手,冰冷的指尖拂过她的面颊。
“他是不是做的比我更好?”他握住她的手,干净温润的黑眸看向她,“所以你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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