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复合?
从他的少年时代开始, 明霜就经常骗他。
那几年间,午夜梦回,江槐经常梦见, 明霜仰着脸对他说话,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她最后停留在他记忆里的样子, 挽着他的手, 甜脆脆的, 叫他哥哥。有时候, 他几乎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梦。
而现在。
她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触手可及,对他说,可以复合。
沉默氤氲在这条狭窄漆黑的走廊里, 在男人和女人之间。
直到明霜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昏暗的走廊里, 她亮起的手机屏幕很显眼。
来电显示是一个名字。
安以。
明霜轻飘飘瞥了一眼江槐, 她从小就是很张扬的性格,从来不会刻意避讳或者害怕什么, 她接起电话。
男人温柔的声线在电话那边响起。安以嗓音很好听,唱情歌时被评为能让人溺进去的嗓音, 尤其刻意放低了, 以一种温柔宠溺的语气和她说话。
“十五, 我带着妈妈从医院回家了, 你现在在外面么?”安以温温和和说, “妈妈今天一直念着你, 说是自己出院日子太不巧,赶上你没时间。”
几年前明霜赞助了他一次,安以早把借款还清——当时他很生涩, 还曾经想给明家上门送自己妈妈做的自制小菜,那时候,安以就一直说,他妈妈想见她一面,和救命恩人当面道谢。
明霜应了,这一应就隔了好几年,安以母亲一直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她答应回国后有时间便去探望。
在江槐以外的人面前,她一贯很守承诺。
明霜说,“等之后……我忙完工作,就过去,尽快。”
她转过身子,垂着眼,眸光低低的,语气很柔和,完全没有了刚才对他夹枪带棒的冰冷。
明霜回国了,在办公司,为了她那个小男友赚钱。江如枞说,她对那个小男友很好,要什么给什么,甚至花大价钱想捧红他。
明霜以前从未为钱财发过愁,现在,她在自己创业,江槐明白创业有多辛苦和艰难。
那个男人叫她十五,只有她最亲密的朋友知道的乳名。
明霜创办的公司叫皎月。
江槐记得数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都还在高三,一天晚上,学习累了,明霜指着窗外月亮对他说,她的梦想,是有一天要到月亮上去。
那时,他有私心,每次学习间隙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候,他们不用聊学习,明霜会和他分享她的生活,她的梦想,她是那么的鲜活美丽,滚烫又炽热,他寡淡,冰冷枯槁的一颗心,被再度注入了新鲜滚烫的血液——以及,满腔的爱慕与迷恋。
他那时真的爱她,少年情窦初开,一颗心全给了她,爱得卑微又不安,怕自己不堪的身世暴露出来被她嫌恶,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怕她对他腻了,怕她抛弃他,终日患得患失,只觉得是偷来的她对他的好。
现在,她的梦想开始逐渐成真,却已经变成了她和那个男人的爱情结晶。
“江总,你考虑得如何了。”明霜挂了电话,转向他,神情已经恢复了冰冷。
江槐已经从之前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男人薄红的唇角还有残余的血渍,被她咬破的创口清晰可见——那张带着浅浅病态的脸,在月光下惊心动魄地好看。
月光从窗页钻入,他修长的睫毛上似乎蘸落着月华,良久,男人抬起睫毛,对她淡淡说,“我从不在走廊谈合同。”
“江总真是个讲究人。”明霜说,“可以,你想在哪里谈?
“明天晚上,八点,地点之后通知你。”
明霜扯了扯唇,“我以为要晚上十二点呢。”
她说话越发冰冷,和刚才接电话时温柔的声线不可同日而语,每一句里都含着浓重的火药味儿。
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手腕却被攥住,明霜猛然顿住脚,他松了手,“电话。”
明霜抱着手臂,“江总会不知道我电话?”
“我不信。”她轻轻扬起唇角,“以江总的手段,我怕是在家打个喷嚏,你都有办法知道吧。一个电话,一个微信,会没有?”
分手出国后,明霜把他删了,换了电话号码。
江槐没被她这番话挑到,平静重复了一遍,“我要你的电话。”
明霜凝着他,他眸子漆黑平静,依旧那么漂亮的一双眼,比之前的少年模样,似乎完全没变,又似乎哪里都变了。
明霜噼里啪啦念了一串数字,随即扬长而去,离开了这条走廊,把他一个人余在黑暗里。
晚上,她接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明霜摆弄手机的手顿了顿。
头像是一个抱着月亮的小兔子。
账号的微信号是s09090612,一个莫名其妙的符号加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鬼知道0612是谁的生日,她记得他生日根本不在6月。
明霜紧抿着唇,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神色越来越难看,没点通过。
江槐给她以短信的方式发来了会面地点。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是一间清雅的茶舍,依山傍水,环境极佳,旁边有个很大的清澈湖泊,倒像是江槐会来的地方,明霜下车,已经有侍者带着她上楼,江槐在等着她。
屋子里只有江槐一人。
晨光从窗外倾斜而入,透过外头纷杂的竹叶,落在他苍白漂亮的脸上。流水声声,他极适合这样的场合,清雅淡泊,像无垢的竹和雪。
“江总现在排场可真大。”明霜脱了外套,在他对面坐下,手托着腮,朝他不阴不阳地笑。她笑起来极美,唇边那个熟悉的小梨涡浅浅绽放,他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不想放过分毫。
明霜脸上笑没了,她一拍桌子,双手撑在几上,傲慢地看着他,“江总,你就是这样和人谈合同的?”
江槐收回视线,他安安静静,给她倒了一杯竹叶青,茶汤清澈澄澈,男人指骨修长漂亮,和那杯茶一起,极为赏心悦目。明霜没接,冷冷看着他。
“久恒的新技术,可以签给你。”他说。
他们之间那似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暧昧被她毫不留情的按灭。
明霜说,“多少钱?”
江槐垂着长长的睫,“按照以前的合同标准。”
“一个亿?”明霜冷笑。
“江总,你明明可以直接抢,还要和我签个合同,我真的太感谢你了,看在我两以前的情分上,给我这个被你抢劫的机会。”
江槐很安静,“或者有另外一种方案。”
“久恒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们技术使用。”
明霜抱着手臂,“嗯?”等着他的下文。
“和我签一份对赌协议。”
“在今年12月31日之前。”男人纤长的指骨点了点她放在桌上的设计图纸,“出样机,明年3月1日前,销售额达一千万。”
“否则,我在你们公司的股份升级到51。”
明霜冷笑,“江总的意思是,达不到,我的公司就成你的了?”
“不愧是林泉的ceo。”她双手撑在桌上,赞叹道,‘江总,不愧学数学出身的,高中没白考那么多满分。”
这时候,她才有一分切实的感觉,把她认识的江槐和传闻里那个冰冷残忍的林泉总裁扯上关系,确实从不做亏本买卖。
“江总以前亲自教了我,只可惜,我没学到这么精明。”
她已经站起身来,拿上自己的外套,随即摔门而去,眸子里全是怒火。
卢思佳在门口等着,见她那么快就出来了,连忙紧张迎上,“老板,谈的怎么样?”
明霜脸色一沉,“以为离了他地球就不转了是吧。”
她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上了车,叫司机开回公司。
卢思佳哭丧着脸,“久恒这次的技术真的很好,我们产品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图像成品问题,多少钱啊,是不是很贵,我出点可以吗?”
“就你那点存款,出个什么。”明霜说,“你回去自己用吧。”
一个亿,对于久恒而言,确实不是很离谱,他们合作的全是巨型厂商,技术平心而论,也确实值得这个价格。
但是对于明霜而言,要在没有明立诚的帮助下弄到一个亿,确实有点困难。
去找明立诚,其实也可以,不过她实在不是愿意,这家公司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他们的设计图稿,是她亲自参与,熬了无数个夜做出来的,是她自己汗水和梦想的结晶。
这几天,他们联系了几家做图像的小公司,用上后做出的效果都不理想。
“老板,那不然签了吧。”卢思佳对商业运作不了解,小声说,“达到他的要求不就可以了么,我们不一定不行啊。”
卢思佳想的很简单,她觉得江槐开出的这个条件并不苛刻,原本他们就是想做产品,想上市,其实设计稿已经很完整了,就差临门一脚,有了久恒的图像技术,出样机非常快。
销售额也不用愁,她对他们团队的产品很有信心,而且明霜有明家的渠道,人脉很广,到时候随便做个广告,销售额还用发愁么。
卢思佳觉得那个漂亮的男人并没有传闻里那么冷血无情,这个条件,其实他们努力一些,也不是够不到。
明霜极其不爽。
江槐竟然敢算计她?把他对别人的那套用在她身上?她是被偏爱惯了的人,以前和江槐在一起时,他对她百依百顺,予求予给,而现在?就因为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果然人都是易变的,男人更加如此。
她的公司,谁都别想染指。江槐的条件看似不难,但那是在一切都极为顺利的情况下,科研开发可能那么一帆风顺么?谁能保证?他那样的资本家,会和你做赔本生意?
周六下午四点,她打电话给江槐,“在哪?”
电话很快被接通。
“在家。”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低低的沙哑,明显是刚从睡眠状态里清醒。明霜对江槐这样的声音并不很陌生。
他下床,拉开了窗帘,外头明媚阳光撒入。室内安安静静,他独自坐在床边,一个个字听她的声音。
“在家?”明霜说,“江总欲求不满,在家白日宣淫是吧,我电话是不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他垂着眼,没有回答。
明霜语气更加冰冷,“你家在哪?”
江槐把地址发给了她。
是一幢临水的独栋宅邸,环境静谧,只是未免有些过于寂寥。
明霜下车,是江槐亲自给她开的门,他穿着棉麻的浅灰衬衫和长裤,黑发白肤,干干净净的,倒是很像大学生,她错过了他大学的那几年。
室内很安静,入目是书和文件,陈设相当简谱。
江槐给她弄了茶,明霜很心安理得在茶几边落座。
江槐在她对面坐下。
随着“喵呜”一声,一只狸花猫忽然从地上跳了出来,跳在茶几上,用粉色的鼻子去拱放在茶几上的鱼干罐子。
明霜皱眉,视线随着那只狸花猫。实在有点过于眼熟。
“这是我的猫。”江槐说。他熟练地从罐子里取出鱼干,喂猫咪吃下一条。
猫咪还要,用爪子挠罐子,他轻声说,“不行,今天的份已经吃完了。”又把罐子放了回去。
狸花猫懒洋洋趴在他膝上,男人苍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狸花猫的背脊,霞光落在他漂亮的侧脸和浓长的眼睫上,显得清俊又温柔,猫咪受用地喵呜了一声,显然对他极为依赖。
明霜皱眉盯着,越看越莫名恼火,“好巧的缘分,我家小咪还没结婚,不然叫他来高攀一下江总家的闺秀?”她临时给自家狸花取了个名字,顺便把他早绝育的事实也扔了。
“……结不了。”他垂着眼,“都是公的。”
明霜瞥了他一眼,想接过那个罐子,“什么牌子的鱼干?这么好吃。”
江槐还没松手,没料到明霜这么快伸手,手指相触,一瞬间,他竟然无法克制地,条件反射般要抽回自己的手指。
明霜也顿住了,罐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槐,你就是这点让人厌恶。”明霜皱起眉。
她高高在上,轻蔑地看着他。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瞒着她,他的内心,甚至从没对她打开过,她控制不了这个男人,更不可能去爱一缕这样摸不到的飘荡的云。
男人面色苍白,模样依旧清冷秀雅,眉宇间,那分病态的苍白与厌倦越发挥之不去。
“是,他比我好是不是?”江槐唇角竟然牵起一丝笑,他咳嗽了一声,看着她。
明霜说,“比你好的多了去了。”
“我以前真有眼光。”
“江家小少爷,以前住在破房子里,骗我说自己父母双亡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很爽啊?觉得我像个傻子啊。”
“装病装柔弱勾引我是不是?”她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那你倒是做得很不错。”
“是不是纯也是装出来的?”
她越发恼火,竟然径直站起了身,朝他压了过去,随即,在他薄薄的唇上狠狠咬下。
明霜深深吻住了他,像是奖励,又像是惩罚。他浑身僵住了,随即却是下意识的热烈回应与索取,越发深入,男人苍白修长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搂了她的细细的腰,发狠般往自己怀里带。
一吻结束。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情侣,她抬脸看向他,轻声又残忍地说,“其实和很多女人亲过了吧,就你这样,能忍住六年不找女人?”
明霜一通戾气发泄了出来。
她从包里翻出合同,拍在了他面前,是她龙飞凤舞的签名和公司的章,一别六年,她字迹也变了,不再是以前他熟悉的圆滚滚的字体。
明霜离开了。
六年过去了,她依旧那么美丽,傲慢,灼热又残忍。
并且,不爱他。
他整理好那份合同,装订好,江槐做事时无声无息,安静又专注,眸光在她签名上停留了片刻。
“你何苦。”江如枞在二楼,他摇着轮椅,慢慢下楼,看着他清瘦高挑的背影。
“久恒的技术无数人抢着要。”江如枞说,“就算不改合同标的,明立诚心疼独女,也不可能拿不出这个钱。”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江如枞说,“就算她没做到,你也会想办法延迟期限的吧。做到了,她用着你给她的技术,产品开发成功了,梦想实现了,公司盈利了,给小男友吃香喝辣,你落到了什么好。”
江槐很平静,他站起身,“晚上有个合同要谈。”
“你还能去?”江如枞问。
江槐没回答,往楼上走。
江如枞问,“今天医生来过么?”
“来了。”江槐从卧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肩背笔直。
从小到大,在江槐身上,很少会看到常人一般松弛懒散的状态,他习惯了收敛与压抑,即使独处时也一样。
“他说你的病怎么?”
江槐摇头,“没事。”
江如枞见他出门,车开走了,他凝着车消失的影子,拨通了李青纹电话。
“越来越严重了。”他说,“江总最近最好尽快去做一个脑部ct,确定生理上没有病变。”
“以后不要过度劳累,不要过于压抑情绪,也不宜大喜大悲。”李青纹说,“最好可以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去乡间或者海边静养一段时间。”
家人?朋友?
他有么?江如枞觉得他什么都没有,父母死了,江家这边的亲戚如今对他都敬畏又客气,朋友都是生意,除去自己能偶尔和他说说话。家庭?他渴望已久的家庭,渴望一个有爱他等他的人的家,当然更没有。
车上,江槐抽出那份合同,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签名。
眸光一瞬间透出温柔与甜蜜,随即,很快消失。
他垂着眼,淡淡想象了一下她和安以相处时的模样。
让人发狂般的嫉妒,这是江槐这辈子,第一次感到这种极端又丑陋的情绪。
在他不在的五年里,是那个男人陪在她身边,两人做过更亲密的事情,明霜对他笑,对他做以前和他做过的所有事情,那个男人甚至亲密地叫她的乳名。
他闭了闭眼,长睫垂下。
凭什么?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他要拆散他们,男人睁开了眼,一双无波无澜,沉黑晦默的眸子。
明霜不喜欢他,喜欢安以。
没关系,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达成目的,可以让她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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