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独发】
晚上十点多的康复诊室几乎没有多少人, 只有两个值班护士和几名值班医生,毕竟淮川这么一个大城市,没日没夜加班的工作党也很多, 有些人白天确实没什么时间来, 只能趁着下班了来做一下推拿或者康复按摩。
顾星洛趴在床上, 针灸师是个中年女人,把她后腰上的衣服撩上去, 下了针灸。
房间不算很大, 墙角点着艾草的熏香,很让人心情平静。
针灸师跟她说, “下针要二十多分钟, 你在这趴着别动,一会我来给你取针。”
“好。”
顾星洛趴在病床上, 房间也开着空调, 她的手在身体两侧放平,隐隐约约有点冷, 但她觉得还能忍耐。
针灸也就在下针的那一刻有一点轻微地疼痛, 针灸师让她放松,宽慰着她的紧张,针进去之后, 反而没有什么痛感了。
顾星洛连续几天都休息不足, 在床上趴着,艾草熏香又安神助眠, 她有点困倦, 撑着一点理智,还是忍不住的打瞌睡。
理疗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很轻微的“吱呀”一声。
顾星洛还以为是针灸师进来了,眼皮困倦,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一周来一次可不可以。
但她还没有问出口。
她看到的。
并不是理疗师。
江言琛外套的下摆,深灰色的冲锋衣外套,拉链微微敞开着。
他以为她睡着了。
江言琛轻轻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的床边。
动作很轻的,把拿来的药放在桌上。
然后他站起来,将沙发上搭着的薄毯拿过来抖开,盖在了她的腿上。
江言琛在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地,顾星洛的身体紧绷,裸露了一小截腰,针灸师给她下了几只针,瓷白的肌肤,细瘦的腰,大概真的没怎么照顾好过自己,在衣服撩起来的位置,还能隐约的看到她微微突兀的脊椎骨。
她的长发披着,脸颊朝向一侧。
遮挡着她的脸。
江言琛坐了两分钟,然后忽而动了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脱外套。
顾星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果然看到了江言琛脱下了身上的冲锋衣,里面只有一件白色的t恤,他小臂的线条紧实,肌肤冷白,青色的血管脉络透着一股冷感,她看到他突兀的腕骨,还有修长的手指,每一帧,都像漫画。
江言琛重新坐下,将衣服叠了一下放在腿上。
然后,温热的手拿起了她的手腕,很轻地放在他的衣服里。
他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
顾星洛能感觉到,他将她的手放进了她外套的口袋中。
而口袋里,贴着一个暖宝宝。
顾星洛鼻子猛地一酸,她用力地闭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有什么异样。
江言琛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将她冰冷的那只手裹在外套中。
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漫长。
她以前总想,希望时间过的再快一点。
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医生,她多想直接跳过那些煎熬的日子,直接跳到结尾。
她总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就在这一刻。
她真的很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暖宝宝贴在他的口袋里,温度炙热,周围的衣服也暖暖的。
她冰凉的手在慢慢回温。
顾星洛有个很不好的事情,就是只要一降温,就会手脚冰凉,以前妈妈为了她,花了不少的钱做了地暖,这样踩在地上都是热的。
父母离婚后,妈妈带她搬了家,房子虽然很小,只有五十多平,但真的很温暖。
唯一的客厅里,被她的钢琴占据。
那时,顾星洛觉得,虽然自己的家庭并不完美,她的生命中缺少了爸爸,但她从来都不自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幸。
那时年纪小,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青昭市外婆家里没有地暖,暖气片很老了,传温不行,在家里还得穿好厚外套,外婆也没办法,买的袜子手套还是薄,外婆就亲自给她织了厚厚的毛线袜子。
她上课的时候手还是冷冰冰的。
有时候甚至冷到手指僵硬。
那个时候江言琛喝水总是矿泉水,一年到头四季都是常温水。
突然有一天,江言琛带了个保温水杯。
宋时轶还说他养生了。
江言琛每节课下课的时候,都去接一杯热水,放到她的桌子上。
保温杯的杯壁恰好的温热。
碍于在学校里,顾星洛不方便跟他多说什么。
放学的时候,天黑的早。
顾星洛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江言琛的一侧。
然后沉默了半条马路。
才终于鼓足勇气,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往日的回忆,即便隔了七年,却仍然鲜活,甚至想起来的时候。
她都觉得。
十七岁的顾星洛,能够在那年遇到江言琛。
是她最幸运的事情。
也是她想要悄悄珍藏的美好回忆。
每一片关于他的回忆碎片。
她都想要偷偷藏起来。
然后在每一个难捱的黑夜里,偷偷拿出来看了又看。
顾星洛趴在床上,悄悄地睁开眼睛。
江言琛似乎也有点累,毕竟本来明天才出差回来,今天晚上九点多就赶了回来。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微微垂着视线,将她的手小心地裹在口袋中。
他的薄唇微抿,下颔的线条清晰而分明。
眸光仿佛浸着一些微微的失落。
因为头发的遮挡,她才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藏在蚌壳里的海贝。
她回想起在路上的时候。
那些对话,她显得刻薄又疏远,明目张胆的欺骗那么拙劣,他也没有拆穿。
他只是很平静的问了一句——
“我信么。”
又或者是那一句,“因为是我,所以才这么逞强?”
他的语气很淡,却又让她的心脏悸动刺痛。
那种失落和微嘲,明知她如此刺人,却也全盘接受。
她的态度,让他觉得她是讨厌他的。
她怎么可能讨厌他。
他是她从未言说过的秘密。
也是她背着所有的人,也只敢在深夜无人时想起的宝藏。
我该怎么告诉你。
这七年,我每一天都很难过。
也真的,想起了你很多很多次。
只敢偷偷的,在某些深夜悄悄地翻看宋时轶的朋友圈。
偷偷的看着别人发的那条视频,那样模糊的一张照片,却又熟悉的轮廓。
也只敢偷偷地,在深夜反复的听着收藏过的他发的语音。
短短的四秒的语音。
她在七年里循环过很多遍。
每一个无眠的深渊,她都会反反复复地听着那一句话——
“顾星洛,别怕,我来找你了。”
过了好一会。
针灸师终于回来了。
理疗室里安安静静的,两个值班的护士路过6号诊室,窗帘剩下了一条缝隙。
护士戳戳另一个护士。
小声说,“你看,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去老远的三号楼超市买暖宝宝的那个。”
“好帅啊。”
“这年头帅有啥,对女朋友好才是真的,”小护士艳羡,“你刚才没看见,他刚才在办公室门口,把咱们墙上贴的针灸的注意事项全拍下来了,那玩意在那贴了这么多年,都没人看过。”
针灸师轻轻地敲了敲门,江言琛往外看了一眼。
针灸师也以为顾星洛睡着了,很轻的帮她取下了针。
然后压低声音跟江言琛说,“她这腰肌劳损有点严重,一定要规律过来,一周过来四次调理着。平时让她注意休息,不能久坐。”
“知道了。”江言琛应了一声。
顾星洛趴在病床上——
陷入了两难。
她到底是,装睡到底,还是假装醒了?
针灸师收拾了东西出去。
江言琛坐在椅子上,又安静了那么几秒。
顾星洛觉得一秒都难捱。
江言琛终于开口了,“睁眼吧。”
“……”
顾星洛用力的闭了闭眼。
觉得很丢人。
却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的错觉。
如果是对别人,大概她才会觉得很窘迫。
但这人是江言琛,似乎她怎样,他都会纵容忍耐。
顾星洛也没了装睡的必要,慢慢睁开眼睛,从病床上爬起来,后腰有些发木的感觉,酸痛感好了一些。
顾星洛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衣服,去里面的更衣室换上。
江言琛把外套递给她。
“穿上。”
“你不穿吗?”
“不冷。”
顾星洛犹豫了一会,还是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江言琛递过来的动作。
算了。
她今天这态度已经够伤人了。
她只好默默的接过来,这会才发现。
江言琛是在两侧口袋中都贴了暖宝宝。
他的外套,她穿着很大,几乎到了大腿,宽松,温暖。
又带着淡淡的苦橙和木质的味道,沉稳,又不经意的清新。
江言琛拎着袋子走在前面。
顾星洛就默默的跟在后面。
康复门诊楼很多房间都是黑暗的,走廊的灯光也很弱,江言琛走几步,就放慢了脚步等她。
他的车子停在了门口。
他没开口前,顾星洛又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坐后排。
她也真这么做的——去拉后排的门。
也意料之内地拉不开。
江言琛站在车旁,平静地看着她。
他这种深邃而安静的目光,像是无声的控诉。
顾星洛一秒都没法跟他心安理得的对视,只好放弃了坐后排的想法,默默地绕到了副驾,车门才开了。
江言琛启动了车子,顾星洛总觉得心里憋着点情绪——但亏欠的人,也确实是她。
顾星洛逃避成了习惯,在江言琛安静开车的时候,她脑子里飞快的过了很多遍接下来的后续发展。
她似乎更应该把话说清楚。
但也确实没什么理由重新提起来。
那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好,往事重提,也显得是她无理取闹,那不是解决办法,更像是继续伤害他。
她只好保持缄默。
江言琛说:“等会去我家吃饭。”
这短短的几分钟,顾星洛的内心千转百回,亏欠的情绪占了上风。
“好。”
江言琛顺势继续说,“我这几天都在家。”
“好。”
“所以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按时来吃饭,”江言琛淡声说,“晚上九点过来针灸。”
他说的,都是陈述句。
“如果我没空呢?”顾星洛没说好,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那我就让医生过来,”江言琛说,“二十四小时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做。”
“……”
顾星洛讷讷的。
这话听着。
好像他确实不太高兴。
显得她像个恣意妄为的“大忙人”。
顾星洛攥着安全带,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转头看他。
话都憋在喉间。
江言琛也不问她了。
她更确信了他的确是不太高兴。
顾星洛知道是自己一次次的态度过于回避,甚至让他觉得是她讨厌他。
她几次三番调整呼吸。
“江言琛。”
她说,然后静默了几秒,像鼓起了勇气,“我不讨厌你。”
“……”
“你也没有让我讨厌。”
“……”
“只是我一直是这种人。”她飞快的说,“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江言琛还是没说话,安静的车子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和不安。
这是顾星洛第一次正面说这种话,已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或许对她来说,逃避,和随便他怎样想,才是她一直以来的处事习惯。
她有些懊恼,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那里做的不好,似乎怎样补救都满是漏洞。
她一点都不爱哭,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能抗住。
这一刻,因为他这几秒的沉默。
她眼眶酸涩,于是转头看着另一侧的车窗,假装自己没事,假装自己不在意。
“生什么气。”他终于开口了。
“没有。”顾星洛飞快地否认。
“那为什么不看我。”
“……”她继续看着一侧的窗户。
前方红灯,车子停住。
即便没有转头,车窗上还是映出了江言琛的面庞——他在看她。
“顾星洛,”江言琛说,“你真是骗人还口是心非的小狗。”
“我没骗你,”顾星洛闭了闭眼,索性破罐破摔,“我没有讨厌你。”
“我知道。”
他回的坦荡,让顾星洛心里无名的情绪憋着,像一根绷紧的弦。
不知道说什么,不说却又心堵。
她看着窗户说,“你才是骗人的小狗。”
“小狗从来都不骗人,”绿灯亮了,江言琛重新启动车子,他说,“小狗一直都很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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