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皮(五)
这样热的天儿,要不是为了银子,狗都不往停尸房里凑,还没进门呢,就先闻到了一股腥臭气。
铁手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仵作一脸苦相,正扶着门框干呕,一边吐一边擦冷汗,脸色煞白的像是见了鬼,哆嗦着过来行了个礼,道:“铁手二爷。”
看起来吓得不轻。
“不必多礼。”
铁手有力的手掌扶了一把二人,一眼瞥见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浓而黑的眉蹙出了一个“川”字,道:“好浓的血腥气,怎么回事,可查过死因了?”
一边说,一边走向房中停放的尸体,每一具上都蒙了一层白布,被血染的黑红相间,几乎浸透了一直在滴血,还有好几只苍蝇绕在上头嗡嗡的飞。
仵作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前,提议道:“这、这……请恕小人无能,一时判断不出是何死因,不如大人亲自查验一番?”
说罢,凑上去小心的掀开了白布。
“……”
铁手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叹了口气,在心中道了一句“可怜”,怪不得严魂灵不愿意来验尸了。
那镖师的尸体乍一看血淋淋的,头上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皮不沾肉,面目全非,似乎被人丢进开水里烫熟了一样。
仵作苦着脸,道:“大人可瞧见了,也不知凶手与其是多大的仇怨,要用上这样狠毒的手段。”
铁手走上前,拨开死者被血浸透的头发,看了一眼他头上的伤口,道:“这不是致命伤,只掀开了头皮,一点没碰到骨头,肉还是……灰白色?”
他的目光幽深,道了一句“对不住”,伸手捏起一块松散的皮肉,冒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测来。
仵作跟在一旁,也道:“此人头上的伤口是熟肉的灰白色,似是被人灌进了沸水,充斥全身,才叫一身皮肉粘连不上,活活痛死,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慢一点说,不要着急。”
铁手安抚了几句,把人扶坐在一旁,将一股柔缓的功力注入一些在仵作的体内,见他的脸色不那么差了,这才问道:“可是什么?先生不妨直说。”
仵作哆嗦了一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死者头上的伤口乃是少见的锯齿型,原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他的武器也正是一把锯齿状的刀!”
“倘若是一例也就罢了,权当是巧合,可小人与同僚每验一具尸体……就越是心惊胆战,这些人头上的口子,竟每一个都是用自己的武器所伤!”
铁手道:“会不会是中了药?”
他折身回去又看了一下,用一根银针插入死者的咽喉、小腹,取出之后并未变色,看来不是中了药后才被人所杀。
那又为什么没有留下反抗的痕迹?
仵作的牙齿又发颤了,他的神色惊恐,腿也一直抖个不停,道:“大人……不瞒您说,小人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啊。”
“这些人、这些人一个个竟是自己割开自己的头皮,灌进热水,杀了自己!这岂是人力所为?”
铁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鬼神之说,若是在一天之前,他说不定会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他已见过了十七,这个人皮上的美人就是一只艳鬼,一到夜里就能化形而出。
她若是想杀人,大抵也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对于男人来说,为了博她一笑,一死又算什么呢?
仵作四下看了一眼,又惊惧着道:“一定是鬼上身了,才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来!听说江湖人一个个杀人不眨眼,准是手下枉死的人回来报仇了!”
越是和死人打交道,就越是信什么神怪之说。
铁手心下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分毫,对仵作报以一笑,道:“老先生,哪来的什么鬼上身,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作玄虚罢了,不要害怕。”
只不过,仵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惨烈的死法就是个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又怎么会一点声响也发不出?岂会第二日死透了才叫账房先生发现。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小人一生行善积德,才不怕厉鬼找上门来,反而是人更可怕些。”
仵作抬头看了看,见铁手一派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一双眸子看起来十分坚定,不由信了几分。
他想了一下,也不是那么怕了,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奇道:“大人用了什么香,怎么这么久了身上一点血腥都不沾,反而是一股梅花的香气呢?”
铁手温和一笑,道:“内子的胭脂罢了。”
说罢,他又问了几句案件相关的事,将每一具尸体都查验了一番,确认一切无误,这才离开了停尸房,看方向也不是去大牢审问,而是回了旧楼。
·
旧楼中有许多不知名的佛像,成百上千的分布在整个小楼,一路走过去,不是菩萨低眉,就是金刚怒目,威严之中带有一丝神性,令人肃然起敬。
十七正在一只铜镜前描她的眉。
不要误会,不是脱了人皮的那一种,而是和寻常女子上妆一样,只是不用螺子黛,而是用一只沾了墨汁的毛笔,描眉用墨色,若是描唇就用朱砂。
“不是才出去不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的钗环已卸了下来,青丝如瀑,水藻一样细密的落在脊背与胸膛,看着铜镜中映出了铁手的身形,似笑非笑的调戏了一句,道:“莫不是大捕头开了荤,食髓知味,一时半刻也离不得妾身了?”
铁手:“……”
他在男女之情上一向内敛,感情沉而悠长,一对上这大胆又热情的美人,简直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是天生的克星,还没说话,脖颈就红了一片。
十七掩唇一笑,柔声改口,道:“说错了,是妾身食髓知味,一时半刻也离不得铁手二爷了。”
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铁手的窄腰,他是典型的猿臂蜂腰,每一分肌肉都紧实有力,并不是玉一样的冷白色,而是一种诱人啃咬几口的蜜色。
铁手无奈的道:“……不要胡说。”
朱唇翠眉,肤若羊脂,实在是美艳不可方物。
只不过是一眼而已,他的身体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似乎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只能以内力压制。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在一旁的窄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道:“我有一件事告诉你,昨日护送人皮图来神侯府的镖师死了,你知道吗?”
十七抬了下眸,道:“每一天都有人死,谁死了都不奇怪,你是捕头,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她的身子如一条鱼似的滑了过来,柔若无骨的靠在铁手的胸膛上,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笑吟吟的道:“大捕头,你是在怀疑我么?妾身冤枉,昨天夜里你那么……难道我还有力气去别处杀人不成?”
一言不合就开车。
铁手摇了下头,温声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想问一问,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其他的鬼物?那些镖师的死因的确有些蹊跷,不像是人类所为。”
一谈起案子,他的神色就认真起来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十七与死者同行过,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十七对他含情一笑,道:“我知道,只是想逗一逗你,叫你别这么无趣,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若是怀疑我,就去拿红绳把我捆了,亲自来审问……”
她一定是故意在使坏,柔软的、诱人的唇一开一合,暧昧的擦过男人泛红的耳尖,柔声道:“要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无论想知道什么,妾身都可以告诉你,比如昨夜的……还有……这几式就甚好。”
铁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变重了。
他的双手握成拳,艰难的道:“你不要……这是白日,我在办公,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无辜遭此横祸,死在异乡,我总得查出凶手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老实人又害羞了,十七不逗他了,道:“很可惜,一见了日光我的皮就坏的厉害,实在没什么线索给你,不过若真的如你所说,凶手不是人呢?”
她一直在消化阳气,没工夫去杀人,倘若铁手所言不假,那么这个小世界中也许不止她一只鬼。
人皮中的怨气和恨意这样重,哪怕没有系统的催化,再过一二十年说不定也会养出一只画皮来。
铁手的目光平静,看不出一点惧意,道:“不是人又如何?我是吃朝廷俸禄的公差,就要为百姓做事,谁杀了人都要缉拿归案,鬼也得守律法。”
他是个沉着稳定的人,从来不怕犯难,也不怕涉险,更不怕失败,所以他才去做捕快这吃力不讨好的行当,哪怕对手不是人也没有一丁点的畏惧。
“好呀,说的真动听,倘若妾身生前遇上的是二爷,现在也不会变成一张见不得光的人皮了。”
十七撩起一缕乌黑的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对铁手一笑,道:“我死的年头太久,只剩下一腔恨意,许多生前的事都忘记了,不过鬼怪的事倒是可以说一说,那么大捕头……有没有奖励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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